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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冬竟然死了!

她风尘仆仆地跑来,包里还有几件崭新的衣服,是她在几个学生的帮忙下挑的款式,都是时下学生爱穿的。她喜滋滋地想着小冬穿上后臭美地说:“妈,我是不是很帅?”

然后,她不住地笑着点头:“我儿子是天下最帅的!”

这场景她想了无数遍,儿子的笑,儿子的每个表情,儿子的头发丝儿往哪边飘……都在刻在她心里了,可前夫那个死男人竟然轻飘飘地告诉她,儿子没了!

钟萍觉得眼前像有一面镜子被打得稀碎,那些碎片冲她蜂拥而来,砸得她头晕目眩,差点没站住脚,好半天,她用力咬咬自己的舌尖,切齿地问前夫:“咋没的?”

前夫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河里淹死的,已经埋了,放心,墓地是好的。”

钟萍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干骨从前夫家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没走两步撞到一个人,失去平衡地跌在地上,那人想拖她起来,她却像一瘫软泥那样,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就那么瘫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怀胎十月,日日夜夜放在心尖上的儿子啊!

她还有啥好活的,不如跟着去了吧!如果这世真有阴曹地府,那就求阎王爷好心点,把她送到儿子身边去,娘俩在地底下也做对母子。

不知过了多久,钟萍才慢慢爬起来,她的腿止不住地颤,半摔半爬地去了小冬出事的那条河边,河面很平静,微风一起,吹起片片涟漪,旁边一个打鱼的老汉正在慢悠悠地放网,夕阳将河面熏染了一层粼粼的霞光,斑斓却又静谧。

可谁又知道,这美丽底下,冷酷地夺走了小冬的一条命呢!

他才十五岁啊,就像早晨刚升起的小太阳,那么温暖,又那么朝气蓬勃。

钟萍机械地看着河面,想起小冬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被裹在襁褓里,生产让她精疲力尽,可那张还沾着羊水的,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儿的小冬,让她顿时心生怜爱,整个胸腔都暖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亲亲这个小人儿。

那时候,她就发誓,一定要拼尽全力爱这个孩子,哪怕只有她一人。

钟萍的婚姻说起来算不幸,结婚之前觉得前夫还不错,能挣钱,对她也还可以,可这世上谁人的心外面不是披着一张皮?谁又知道那张皮下,藏着的是什么颜色的心。

结婚没多久,钟萍就发现前夫身边不干净,她吵,前夫很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男人逢场作戏的太多了,你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

那时候,钟萍才明白,前夫之所以跟她结婚,就是瞧中了她软弱无能,好把控,所以婚前还装了那么一会,婚一结,把她捆进去替那个家做牛做马后,他就原形毕露了。

钟萍的娘家人不支持,她自己也软骨头地提不了离婚,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过了好几年,那会,她一直安慰自己,男人都爱贪玩,兴许有了孩子,有了做父亲的自觉后就好了。

后来,她怀了小冬。

但狗哪里改得了吃屎,前夫更是借口她怀孕了不能上床,明目张胆地去找别的女人。

钟萍狠过一次心,想把胎打了,可人到了医院,医生问她可想好了?这是一条性命,不是路边的一根野草,说割就割了。

医生把B超拿给她看,说哪儿是小手,哪儿是小脸蛋,其实就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没半点专业知识的钟萍看得并不太懂,但她依旧从那张薄薄的纸上,感受到了一股源自母性的悸动。

她有了勇气,决定生下那个孩子,她可以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孩子,又有啥好怕的?

前夫并没有因为钟萍生了孩子就有所改变,只不过,他对小冬还算过得去。钟萍也就自我安慰,算了吧,就当他是用来填户口本上那个名字的。

小冬十岁的时候,前夫对他们娘俩大不如前,原来他在外头有了相好,相好还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刚好那段时间前夫的生意做大了,他觉得是龙凤胎带来的好运,相好的就借着这个东风,吵着要跟前夫结婚,说不想龙凤胎变成私生子女。

前夫就跟钟萍提离婚了。

光是离婚这事儿,钟萍倒没太大的感觉,反正这男人有跟没有也没多大差别,可她没想到的是,前夫不肯给她小冬的抚养权。

前夫说:“我的种当然要跟着我,万一你找个汉子,认人做爹,我这脸往哪儿放! ”

钟萍也不肯,小冬是她一手养大的,前夫那个狗东西就心血来潮的时候陪过几回,哪里有个当爹的样子。

她起诉了,可找了律师她才知道,不是男人出轨养个私生子了,法官就啥都偏向自己。

她自己没啥本事,之前为了照顾好儿子,也没咋上班,就打点散工挣点零花钱,出大头的还是前夫。

就经济能力这一项,钟萍输得一败涂地,她没能抢到小冬的抚养权。

反倒是小冬安慰她说,他都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钟萍心都揪着疼,后来她跟小冬约好,等她赚到了钱,就来跟前夫要抚养权。

钟萍没啥本事,学历也不高,年纪也不小了,打过零工,也做过小买卖,养活自己可以,但要供一个马上要进中学的孩子却很困难,前夫那人虽然很不咋的,也不见得对小冬多关爱,可在钱上,他不算小气,一两个补习班的钱他愿意出。

后来,有个小姐妹说她想开个店,拉钟萍入股。因为小冬幼时腿受过伤,钟萍特地去学了一套按摩法,小姐妹看中了她这个技术。

说实话,她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也能挣到钱,只不过小姐妹的店开在外地,这么一来,钟萍就不能经常去学校看小冬了。

小冬很懂事地说:“没事儿,妈妈,我会等你的。”

就这么着,钟萍去了外地。本来,她想好了,等她做个一两年稳住了,就回去跟前夫抢抚养权,但小姐妹意外出了事儿,店子还摊上了官司,又了一顿折腾,所以过了五年,钟萍还是没能抢到抚养权。

出于愧疚,有时候她不敢面对小冬。

那次有个大老板家的孩子有点事儿,出钱请钟萍去按摩三个月,钱开得很高,她心动了,所以她那段时间没有回去看小冬。

前夫没给小冬买手机,说学生有了手机就变野,不好管教。打去前夫家吧,他那个新老婆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所以她也歇了打电话的心思,一心想着等过了这几个月就去看小冬。

后来她拿到了钱,也买了礼物,她满心等着一个母子相聚的喜悦戏码,可谁想,老天扔给她的,竟然是一出生死诀别!

钟萍就呆坐在河边,把小冬从出生到慢慢长大都回忆了一遍,她坐得屁股发麻,太阳也落得只剩下小半个头挂在天边,天暗沉了下去。

她吸吸鼻子,抹了一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朝河里走去,想就这样去陪小冬。

那个打鱼的老汉发现了她,冲她挥手喊了起来:“喂,河里危险,快回去! ”

钟萍没打算听他的,她想等这人走了,她再死就没人会管了吧。

可老汉直接跑了过来,把她拉离了河边,边走边说:“你是不知道这河的轻重啊,还敢靠这么近!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两学生落了水,可惜了,死了一个。 ”

钟萍听得浑身一颤,她呆滞了一会,问:“两,两个?”

老汉叹了一口气,说:“可不是嘛,两个中学生,可惜只救过来一个。 ”

他还在絮絮叨叨那次的落水,可钟萍脑子里就记得两件事,落水的是两个人,小冬却死了!

前夫那个狗东西完全没提!他只说小冬被淹死了,她以为那是单纯的意外,只顾着伤心,却没有过怀疑。

钟萍陡然来了力气,狗东西不关心儿子,一句淹死了就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可她不,她要搞清楚小冬的死。凭啥两个人落水,死的却是小冬?!

这事儿不难打听,当天的情况很多人都知道,另一个落水的叫许飞,是小冬的同班同学。

钟萍去了许家附近打听,有人指着对面的一家三口说:“喏,就是他们。 ”

她顺着视线看过去,那们仨笑得可真幸福啊,那个少年跟小冬差不多高,都是少年型的清瘦的身材,剪着短短的头发,笑起来露出粉红的牙床。

钟萍觉得胸口刺痛得厉害。

这么多不公平,她只能在这里像根枯草般怀念儿子,他们却可以一家三口幸福的笑,她觉得他们仨刺眼极了,尤其对那个少年,她深深地嫉妒他。

就在她复杂地盯着他们时,那个指路的啧了一声,小声告诉钟萍:“他们家啊,忒没良心了! ”

指路人说:“我听说死掉的那个人啊,是为了救许飞才出的事儿,你看看他们家这啥反应,他们还跟死掉那人家里吵了一架,反正最后就出了点殉葬费,一点感谢费都没给,啧啧,现在这人啊,难怪有人不愿意当好人,白瞎! ”

钟萍胸口又是顿顿地一疼,原来小冬不是平白落的水,他竟然是为了救人!

狗东西大概跟许家吵过,又没捞到一分钱,所以对小冬的死更加漠然了,甚至懒得跟她提来笼去脉。

有时候,人需要一股恨才能把悲伤掩过去。

钟萍就在那个午后,恨上了许飞,青春飞扬的少年,还能肆意地享受阳光和人生,她的宝贝儿子,却因为他长眠不醒。

小冬在水里时呛得痛不痛苦,想不想哭?她只要一想,胸口都闷得提不起气。

老天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呢?不行,她得让这个人去陪葬,小冬既然救了他,那么,他去陪一陪,是应该的吧。

钟萍跟踪了许飞,她要找机会送他去见儿子,她知道杀人不对,可她不怕了,反正,这辈子她是没指望了,等这事儿了了,她也会去的。

她找到了机会,许飞戴着耳机,兴许听什么入迷了,停在了路口,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就是大马路,说不定就有一辆车飞驰而过。

钟萍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他专注地听着耳机,没有要动的意思,那条路的车并不多,钟萍就在等啊等,忐忑又兴奋地等着一辆车过来,最好是大车,她只要伸手把人往前面一推,许飞来不及防备,车子肯定也来不及刹车,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车子真的来了,钟萍伸出了手,抓住了许飞的T恤,少年的衣衫总穿得很宽松,被她看见了脖子间的红绳,她震惊地瞠大眼睛,电光火石间,原来准备把许飞往外推的姿势,却变成了向后拉。

因为临时硬生生改变了使力的方向,钟萍失去平衡,踉跄了一步,摔在地上,许飞也跟着倒在地上。

许飞迷迷糊糊地没搞清状况,他扒拉下耳机,看看外面的马路上车,再看看钟萍,便自发地理解成,钟萍怕他被车撞,所以好心地扒拉了他一把。

他说:“谢谢你啊,阿姨。 ”

钟萍却一直盯着他脖子看,最后没管许飞惊讶的表情,直接从他衣领下面掏出那根项链,只一眼,她就控制不住抖了起来。

那是小冬的项链啊!

许飞也从这个反应,以及似曾相识的面容里猜到了啥,他试探地问了一句:“您是小冬的妈妈? ”

听到儿子的名字,钟萍抖得更厉害了,死死拽着项链不放。

许飞小心翼翼地把项链解下来,放到钟萍手里,他说:“这是小冬的,说是他妈妈送的,他一直很珍重。”

钟萍瞬间就哭了出来。

许飞还说:“阿姨,我其实等你很久了。 ”

钟萍惊讶地抬起头,许飞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飞扬的笑,只剩下无尽的难过。

他说:“对不起,小冬是因为救我才没了的。 ”

这话让钟萍的身体僵了僵,她几乎立刻就要恨意涛天了。

她知道救人是好事儿,可如果这个代价是失去性命,她没办法平静地接受这样的“伟大”。

她只是个普通的,甚至自私的母亲,最想自己的孩子能好好的活着,对着让自己的孩子死去的罪魁祸首,她没法不恨。

可许飞下一句却告诉她,他们俩会落水,是因为这根项链。

钟萍离婚后,跑去给小冬求了一块玉佛。

花了不少钱,这还是其次,她虔诚地在师父那儿拜了很久,指望着能让小冬过得更顺遂一些。

绑玉佛的红绳是钟萍亲手编的,每一根纹路和扣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为啥她在那一瞬间就认出了许飞脖子上的红绳,她觉得其中不简单,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她送小冬保平安的玉佛,怎么会出现在许飞的脖子上?总不可能是小冬送他的吧?

的确不是送的。

许飞说,出事那天,他们去河边玩,本来就在浅滩那儿摸鱼,他们把上衣脱了,小冬怕玉佛丢了,就摘了放在衣服里,可谁想到突然那衣服被吹到了河里,马上就飘到河中央了。

一开始只觉得是一件普通的衣服,没放在心上,也没想起来项链的事儿,小冬折回岸上检查书包去了,许飞看见那衣服中间有根红色的东西,才猛然想起来,玉佛!

他知道这东西对小冬有多大的意义,所以想也没想就朝河中央游了过去。

可他虽然会点水,但河水中央多深啊,他勾到了玉佛之后偏偏腿又抽筋了!

他在水里扑腾的时候,小冬看见了,于是又跳下水来救他,两人在河里折腾得精疲力尽,被人救上来后,小冬就……

钟萍呆了好一会才问:“那这个为啥挂在你脖子上?那你……为啥又笑得那么开心?”

“你不是该满心悲伤吗?你不是该自责因为自己害死了小冬吗? ”

许飞犹豫了一下才说,小冬很羡慕他家。

因为钟萍跟她前夫的关系一直不好,所以小冬第一次去许飞家,看到他们一家人的相处情况时,觉得很惊讶,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和睦的家庭关系。

小冬当然爱钟萍,可母亲单一的爱跟父母恩爱的爱又不一样。

许飞说,既然小冬羡慕他一家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他想一直保持着,他把玉佛戴在脖子上,也是想连同小冬的那份一起努力地笑着生活。希望他在地下有灵,也能欣慰。

许飞还说他爸妈其实准备了一笔补偿款,专门等着给钟萍。但他们没有钟萍的联系方式,她前夫连丧事都没及时告诉她,更别提其他了。

小冬心疼他妈,许家也想让这个失去儿子的女人往后能过得好些,这也是为啥一开始许家没有把钱给她前夫的原因。

钟萍摩挲着玉佛,忍不住掉下泪来,她知道许家会这么做,是小冬在他们面前提过自己,他把对自己的心疼毫无保留地给许飞一家看了。

这也侧面意味着,他是真的很信任那一家子,才会那么坦荡地说他的羡慕,说他的心疼。

许飞小心翼翼地说:“阿姨,小冬不在了,我还在,等我长大了,会帮他照顾好您,您要是不嫌弃,把我当成您另一个儿子吧。 ”

钟萍想起就在不久前,她心里还唱着魔鬼之歌,想要让他命丧车轮底下,好去底下陪小冬。

可她却忽视了,她的小冬,她用心用爱浇灌出来的宝贝儿子,是否愿意让自己的母亲杀死自己的好伙伴泄恨?又是否愿意她就此放弃生命?

恐怕他是不愿意吧。

他能在许飞遇难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帮忙,心中一定藏着爱与美好,才会不畏死亡。

钟萍没有戳穿自己想杀人的念头,也没有要许家的钱,不过,倒是答应了跟许飞来往,她离婚这些年,错失了太多小冬的成长,她想多听一听。

她去看了小冬,墓地是许家买的,打理得很用心。

她慢慢蹲下身,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放在手心里捻着,然后一张手,风把泥沙都吹走了。

就像她的绝望与怨恨。

悲伤已经发生,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那就让他们学着让死亡开出新的花朵,带着亡人的想念,继续微笑吧。

钟萍努力地,用劲地将嘴角朝两边咧开,慢慢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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