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朋友的故事。整理:阿蝉。

我十岁那年,第一次知道“野zhong”这个词语,来自一个小伙伴的母亲,随后被小伙伴们学会,时不时用来骂我,像一个专属于我的帽子,如影随形地跟着我,谁看我不顺眼就拿过来往我头上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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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个帽子是那么沉重,我整个少年时期的头和背,都被这顶帽子压得低低的,无法抬眼看世界。

十岁以前的我,童年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鸡鸭狗的叫声也是亲切悦耳的。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有父亲,母亲一个人抚养我,但有一个男人在我家里常来常往,是我们母子俩的靠山。

每次田里有什么重活,我母亲就会打一碗豆子装到一个大大的破簸箕里,递给说:“你五叔干活辛苦,去豆腐坊换块豆腐来!”

我怀着对豆腐美味的憧憬,小心翼翼地端着簸箕去豆腐坊换豆腐。

豆腐坊离我家很近,老板是一个老头儿了,我叫他老木爷爷。

每次我去换豆腐,老木爷爷一边用秤秤着豆腐一边对着我笑:“孬蛋,你五叔又来你家干活了!”我兴奋地答应着,一边急不可待地用手揪了点豆腐塞进嘴里。

我只看到老木爷爷笑得很慈祥,我欢快离去的背影后面,还能传来老木爷爷和老木奶奶的笑声。后来长大后,我才明白老夫妻俩笑声中的深意。

02:

五叔就是那个在我家里常来常往的男人。

他并不是我五叔,也不是我叔叔,他和我家没有血缘关系。我姓李,他姓刘。

因为他排行第五,所以小名叫五儿,于是我叫他五叔。

从我记忆开始,他就是我的半个家人了,除了不像别人的爸爸晚上睡在家里,我家里的大事小事他基本都干,小到磨面粉买盐,大到收麦耕田。

我读书没有学费,他也会给我送来。

五叔有老婆,也有孩子,也正因为他有老婆孩子,所以他对我们家的帮助在别人眼里都成了不堪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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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的老婆曾有几次上门找我母亲吵架,我母亲只会哭泣,每次都以五叔把老婆揍一顿结束。

后来五叔的老婆也没再找过我妈麻烦,除了在路上遇到我们的时候怒目而视,转身离开。

五叔一如既往在我家出入干活。

我知道五叔的老婆孩子不喜欢我,我没去过他家。

03

我妈妈是个瘦小的女人,从小患有气管炎,一年总有三百天在吃药,那种大大的黑色的中药丸子,很难闻,咬一口皱一下眉头。

我妈很是美貌,虽然穿得极为破旧,但是也是村里公认的美女。我爸爸之所以肯娶我妈这个病秧子,就是看了我妈的美貌无法自拔,拼命求了爷爷托媒人去介绍我妈。

但在我一岁的时候,我爸出了意外去世了。

我的爷爷奶奶有四个儿子,八个孙子,奶奶说,她不缺孙子,其他几个叔伯也想把我妈赶走,好占我家那份田和宅基地。

换成一般的情况,孤儿寡母,受婆家人排斥,肯定要带娃改嫁的,但我妈一个病秧子,又带一个儿子,改嫁也真是不易。

后来,五叔的出现让妈妈的生活有了依靠。

04

五叔是我爸的发小,有老婆有孩子,在我妈带着我受亲人排挤时,他站在我妈身边,和我那些所谓的亲人争辩,我也是我们老李家的血脉,我爸走了,留下的田产和宅基地都应该归我们母子所有。

结局是,我的叔伯们不再赶我们走,但也和我们断了往来。

一个从小吃药的气管炎女子,守着三亩薄田,三间瓦房,要养育一个儿子和自己。

农田里的活很多时候对于正常的女人来说都是极重体力劳动,尤其是耕种收割之类。

所幸,有五叔的帮助,生活变得充满了依靠和希望。

我十岁之前的童年,几乎感觉不到和别的孩子的差别。

直到那一天。

05

上午我和班里的同学打架了,双方都挂了小彩,我自己掩饰了一下没告诉妈妈。

下午,那个同学的妈妈亲自到学校,一把拎起我的耳朵,两只耳朵都扯红了,一边踢打我一边骂:“一个野zhong也敢和我儿子打架,没有爹的娃儿,我打不死你!”

围观的孩子们跟着大呼:“野zhong,野zhong!”

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来了,班主任和同学的妈妈交谈了一会,她离开了。

身上的疼痛很快消失,而野zhong这个称呼却从此伴随我左右,陪伴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

那天放学,我哭着问妈妈:“人家为什么叫我野zhong,我爸爸死了,我也有爸爸!”

那天妈妈正犯着哮喘病,上气不接下气地:

“孬蛋,你不是野zhong,你的名字还是你爸给取的呢!你爸就埋在坟地,我不是每年带你去给你爸烧纸钱吗?”

后来,为了野zhong这个称号,我和小朋友打了不少架,然而没有用,依然时不时被人这样叫骂。

我开始变得孤僻,连以前玩得最好的小伙伴也疏远了我。

我开始抗拒五叔。看到他来,不再喊他叔,取而代之以白眼。

我曾强烈要求妈妈不要再让五叔来我家里,但没有用。

06

我把心封闭了起来,谁也不搭理,只用心读我的书,我发誓靠自己,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村,离开让我蒙羞的母亲。

后来我上了大学,我拒绝了五叔拿的学费,申请了贫困生贷款,靠自己勤工俭学读书。

几年大学期间,我只回了两次家,所以课余时间都在兼职赚钱,其实之所以不回家,更多的是想逃离那个家。逃离别人怪异的目光。

我毕业前夕,回家了,我想告诉妈妈,从此和五叔断了联系吧,我长大了,可以养家了,我们母子要活得堂堂正正。

妈妈依然喘着气:“儿啊,你妈我从来都堂堂正正,你五叔的恩情,咱母子一辈子也报不完!”

我梗着脖子,一脸的倔强,多年来,那些风言风语早已在我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迹。

07

妈妈喘息着凑到我身边坐定,一手拉过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不高兴,人言可畏,唾沫星子淹死人,你一直年纪小,我也不好和你讲,现在你年纪大了,我一定要让你明白,我和你五叔这些年清清白白。”

五叔年少时和我爸是发小,曾经两个人一起掉河里,我爸靠河边沿,自己拉着河边的庄稼爬了上来,正值中午,河两岸根本没有人。

我爸迅速拔下了一棵刚种植不久的小树,向下游飞奔,用一棵小树救下了五叔。

两个人谁也没敢和家长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我爸去世前夕,五叔来看我爸,我爸很是放心不下我,五叔拉着我爸的手起了誓:“这辈子我有一口吃的,都不会让嫂子娘儿俩饿着!”

五叔说到做到了,承担着来自家庭的压力,来自村里闲言碎语的压力,明知道解释无用,索性听之任之。

他和母亲始终相信,清者自清。

看着母亲真诚的眼睛,我相信了母亲。

母亲从来没有对我撒过谎。

08

我去置办了礼物,第一次踏进了五叔的家门。

五婶热情接待了我,其实五婶早在多年前就选择了相信五叔,之所以不待见我和母亲,只是对我们母子拖累他们一家心存抱怨。

我不怕任何人的眼光,我要以我的方式感恩五叔的养育之恩。

后来,五婶生病去世。有邻居串掇,母亲和五叔合为一家,不出我所料,两个人都选择了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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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和五叔依然经常互有往来,生活中互相帮助,但没有任何人想跨出这一步。也许父亲依然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不,应该说,父亲是他们之间的纽带。

别人依然不相信他们是清白的,我信。

文/张小蝉 原创文章,抄袭必究。图片来片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