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的年终酒会上,司茉莉如愿以偿见到了胡思安。

他站在台上,一身精致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向后梳起,露出一双极具风情的桃花眼,眸光却冷冽深沉,并不相配却也不违和,是独属于他的气质。

司茉莉为此深深地着迷,三年中曾无数次出现在梦里,醒来时蓬勃的心跳比窗外的旭日还热烈。

偶尔也会想起胡承宇,那个常年面色苍白的少年,与胡思安长得很像,司茉莉却从来没有认错过,也始终没有喜欢上他,大概就是因为他没有这双眼睛。

可惜的是,胡承宇的笑容,胡思安也从来没有。

他总是克制而清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就像此刻,灯光璀璨欢声笑语,他却于推杯换盏中茕茕孑立,优雅地端着酒杯,并不与人同饮。

胡思安厌恶一切与人亲近的距离和事项,或者说是不擅长,所以他干脆不去做,多数时候只冷眼旁观。

从小到大接受的继承人教育要求他,绝对不能将自己的短板示于人前,更不要去做无法完全掌控的事。

胡思安一直运筹帷幄,唯一翻车的大概就是自己。

司茉莉轻笑一声,抿了口杯中的香槟,莫名有种荣幸之至的自豪感。

心底又冒出些不安分的念头,想看看胡思安突然看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孙芷萱端着酒杯从旁边过来,一双丹凤眼高高挑起:“司茉莉,恭喜你啊,入职半年就拿下了A级大单,我真是小看你了。”

这样的挑衅正中司茉莉下怀,她不着痕迹地睇了一眼胡思安所在的方向,语声微扬:“多谢孙姐‘教导’,要不是被你下黑手抢过几个单子,我还成长不了这么快呢!”

“你少洋洋得意,不过是仗着年轻罢了,谁知道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贱手段!”

司茉莉听出了她的侮辱,也不恼火,慢悠悠地嗤笑:“我就是年轻就是有资本,不像孙姐人老珠黄的,送上门都没人要。”

孙芷萱刚过三十五,平时又很注重保养和打扮,其实也并不显老。只是她之前为了走捷径,攀上了地区的销售总监做了小三,本以为能飞上枝头,结果那人很快又看上了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把她给甩了。

她不甘心,纠缠过几回,工作上被穿了小鞋不说,还当替罪羊被总监夫人收拾了两回,闹得颜面尽失。此后便对比她年轻貌美的女性格外敌视,还总是怀疑别人跟她一样出卖肉体获取利益。

司茉莉是典型的美人,美得惊艳又嚣张,性格独立要强又聪慧热情,工作上手快,人缘也好。被孙芷萱视为眼中钉,没少受刁难。

起初还想着忍耐,后来见对方得寸进尺便索性撕破脸了,专拣孙芷萱的客户下手,这次终于抢走了她的大单,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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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司茉莉还要让这个蠢女人做她的垫脚石。

孙芷萱被戳到了痛处,立刻气急败坏,一杯酒就泼在了司茉莉脸上:“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爬床的贱人!”

她声音有些拔尖,周围陡然寂静下来,连胡思安都看了过来,眸中满是惊诧。

司茉莉抹了把脸,故作窘迫,却凑近孙芷萱耳边轻声说:“虽然都是爬床的,但我比你舒服多了。你是陪老男人,而我……是陪胡总。”

话音一落,不出所料看到孙芷萱变了脸色,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嫉恨,还有藏不住的惶恐。

说话间,胡思安已经走了过来,将西装胸口的方巾扯出来递给司茉莉:“闹什么?”

司茉莉接过方巾擦了擦脸,侧头看了孙芷萱一眼,默不作声。

胡思安语气平淡,却也听得出并非全然陌生,孙芷萱的心重重一沉:“胡总,没什么,我就是不小心……”说完抬眼看向司茉莉,暗含祈求,“不好意思啊小司……”

司茉莉狐假虎威了一把,心里很是痛快,面上却装作大方地原谅了孙芷萱,知道这样才会让她更难受。

酒会已接近尾声,胡思安本来就打算走了,司茉莉也闹得一身狼狈,便跟在后头一起离开了。

司机将车开过来,胡思安不紧不慢地坐上后座,司茉莉也轻车熟路地从另一侧拉开门上车,两人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坐着,都不说话。

半晌,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是回家还是送司小姐?”

胡思安还未答话,就被司茉莉抢了先:“回胡宅。”

说完又看向胡思安:“我看这天很快就要下雨了,路上送我多不安全,我就在你家住一晚吧,反正也不是没住过。”

胡思安侧头看了眼车窗外,月朗星稀,又转头看司茉莉,不明白她如何能这么理直气壮地睁着眼说瞎话。

又想起方才,问她:“你跟孙芷萱说什么了,她那么恼羞成怒?”

司茉莉扯着嘴角偷笑:“我说我陪你睡了,把她气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也不算假话啊!那我确实是爬上你的床了,虽然很快被你赶下去了……”

胡思安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对司茉莉的信口开河很是无奈,但又无法反驳。

毕竟那一夜在他的记忆中也同样深刻,是他平生少有的慌乱和……遗憾。

“三千字的检讨,明早给我。”

“……怎么又写检讨?检讨什么?不该利用你吓唬她还是添油加醋没说实话?”

胡思安语声沉静,带着不易察觉的愠怒:“不该把你自己放在跟她一样的位置上。”

司茉莉哑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口泛出丝丝缕缕的感动和甜蜜。

原来胡思安从来没有真的看轻过她,反而会因为她赌气般的轻浮而生气,但是又不会真的给她脸色看,惩罚的方式还是只有不痛不痒的——写检讨。

2

司茉莉上大学时曾在胡思安家住过几个月,非亲非故,是胡思安亲自求她来的,为了胡承宇。

胡承宇是胡思安的弟弟,比他小六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上呵护着长大,却还是受尽了病痛的折磨。

不能跑不能玩,甚至不敢放肆地欢笑和哭泣,连上学都是断断续续的。

孱弱、疼痛、恐惧、孤独都让胡承宇不堪其扰又精疲力尽,但他始终咬牙坚持,顺从地接受治疗,大把大把地吃药。

还总是笑着,宽慰家人也鼓励自己,只要不放弃,明天就有新的希望。

胡家不缺钱,但似乎缺了些运气,在胡承宇大三那年,父母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身故。

风雨飘摇的胡氏企业,支离破碎的家,还有受了刺激病情加重的弟弟……所有重担全部落在了胡思安身上,而他当时也不过只有二十六岁。

连悲伤都来不及变作沉痛,他就必须要扛起自己的责任,一夜之间,整个人便多了风霜之色。

司茉莉第一次见胡思安是在班主任办公室,他来给胡承宇办理长期休学。

胡承宇的病情急转直下,必须入院治疗,归期未定。胡思安说这些时,眉宇间流露出明显的痛色,显然是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局。

老师也十分惋惜,安慰了他几句,就安排司茉莉领着他去整理胡承宇的东西。

作为同学兼班长,司茉莉和胡承宇不算太熟悉,最多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他苍白的侧脸和明亮的笑容。

对比之下,胡思安就要凌厉许多,司茉莉走在他身边,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侧脸和紧抿的唇角。

整个人像是一张被拉到极限又不得不苦苦支撑的弓,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司茉莉心头一酸,冒出了些莫名的恻隐之心,原来有钱人也不好过,再多的财富也买断不了生离死别。

许是她眼中的唏嘘太过明显,胡思安竟然主动开口了:“你在同情我?”

司茉莉张张嘴:“没有,只是觉得人世无常,就希望胡承宇……还有你,都能坚强。”

胡思安闻言突然止步,垂下眼沉沉地打量司茉莉:“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谢谢你,你的话我会带给胡承宇的。”

说罢又摇头:“抱歉,或许是我最近见多了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竟然对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和祝福产生了怀疑……”

他话语中嘲讽并着苦涩,不能想象他在这骤然的变故中经历了怎样的困苦和磨难。

司茉莉不懂,但也觉得心酸,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便从双肩包里掏出了个崭新的护身符。她上周末刚去郊区寺里求的,本来是保佑自己再瘦十斤以及六级英语顺利通过的。

眼下……无所谓了,反正庙里的符应该都是好的。

“这个给你,能保佑健康顺利。我诚心求来的,一定会很管用。胡承宇和你,都会好起来的。”

胡思安看了司茉莉许久,目光才移到她手上,朱红的护身符捏在她白皙的指尖,有些惊心动魄的美,似乎真的蕴藏着无限的祝福和希望。

他慢慢接过,对上司茉莉明亮又狡黠的眼神,第一次有些厌恶自己过人的洞察能力。

小姑娘明明就在说谎,偏偏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感支撑着她与自己对视,看上去真挚极了。

胡思安少见的发笑,胸口郁结了大半个月的沉重都消散了些许:“好的,谢谢你。”

司茉莉见他有了笑模样,也开心了,帮着整理好胡承宇的东西:“我能不能跟你去看看他?就算是代表同学们了,大家都很担心他。”

胡承宇家世好有背景,本身就有些距离感,加之上课也来的不多,与同学们的关系并不亲近,也从未跟胡思安提起过自己的任何同学,

司茉莉是唯一提出要去探望的人,理由却如此蹩脚,胡思安不愿拆穿,胸口却涌起了星星点点的热意。

“好。”

直到坐上车,司茉莉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唐突,胡承宇真的知道她这个班长叫什么名字吧?

要是认不出,那就太尴尬了!那胡思安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蹭上来的,或许有所图?

说不准,他们豪门世家的人本来就心思敏感又阴暗……也不是了,反正有钱人不都觉得别人巴结他们是为了利益嘛。

“那个……胡承宇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啊?”

胡思安垂眸想了想:“……有过。”

司茉莉松了口气:“是吧,我俩关系还可以。他是个很不错的人,脾气好,配合度也高,虽然不常来上课,但是他很聪明,成绩还不错。”

胡思安静静听着司茉莉急切地讲那些关于胡承宇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中间还停顿过几回,似乎在绞尽脑汁回忆那本就寥寥的接触,试图营造出胡承宇在班里人缘不错过得也还算开心的景象。

他向来厌恶夸大其词,也寡言而漠然,很少去回应或者在意什么,这次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配合着“嗯,对,是吗”几句。然后司茉莉就会重重点头,唯恐他不信一般,眼中光亮极盛,兴奋的时候还拉了他袖子两次,自己却毫无所觉。

去疗养院的路很远,胡思安走过无数次,只有这次是轻快而放松的,像是被司茉莉的声音麻痹了那些愁苦,暂时得以喘息。

后来胡承宇问起他时,他已经想不起司茉莉当时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忍不住轻笑一声:“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已经是胡思安对人最高的评价了,因为他是个极其无趣且对其他无关的人和事更不感兴趣的人。

他儿时父母忙着公司,只有管家和保姆照顾他,无微不至却带着畏惧,很少和他交心甚至交谈。他每每想要说什么,总会触到那些人诚惶诚恐的眼神,时间久了便不再想说了。

后来母亲生了弟弟,他开心极了,以为有了可以分享和陪伴的手足兄弟,结果却把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胡承宇先天患病,吸引了父母全部的心绪和注意力,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父母不是有那么的忙,只是不够在意他罢了。

哪怕他勤奋学习、努力优秀,获得了无数的奖项和掌声,都比不上弟弟的一声咳嗽。

他暗自激愤过、埋怨过、叹息过,最终都变成了荒芜的麻木。他不想被看出自己的脆弱和渴求,便学着用冷漠将自己包裹起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去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但他又是个很清醒客观的人,宁愿将这一切归结于命运的不公,也从未去怨恨任何人。

恰恰相反,他很心疼胡承宇。

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却过分孱弱的孩子,连叫他“哥哥”的声音都像猫儿一般细小,会羡慕地坐在窗边看他玩耍,也会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要听外面的故事。

时常会对他说对不起,说自己是拖累,说自己抢走了父母的爱,说如果有下辈子换自己做哥哥来保护照顾他。

每当那时,胡思安都会找借口逃离,然后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遮住眼眶哭泣。

原来在这个家里,真正把他的酸楚看在眼里的人,只有他那个艰难长大却不知何时会离去的弟弟。

这些年来,胡思安小心翼翼地照看,就是想多留胡承宇一些年月,所以在他病情加重却执拗地要放弃治疗的时候,胡思安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

胡承宇却不怕他,只是流着泪哀求:“哥,这些年我真的太难熬了,求求你答应我,让我自由痛快地活一次,就让我离开吧,好吗?”

胡思安心痛如绞,心里无声呐喊了一百句“不好”,对上胡承宇瘦削的颧骨和枯槁的神色,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

他知道,胡承宇受尽了折磨,从来都不曾快乐过。

因此,他愿意满足胡承宇所有的要求,即便听上去有些强人所难。

“哥,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司茉莉接来家里,我想让她陪我走完最后这段日子。”

3

司茉莉听完胡思安的请求,也觉得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胡承宇喜欢我?”

胡思安坐在她对面,握着咖啡杯柄的手指微微僵硬,很快缩了回去。

他也问过胡承宇这个问题,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这样的人,有今天没明日的,谈什么喜不喜欢,就是看着她觉得很开心。”

胡思安觉得这大概就是喜欢的意思:“是,所以我想请你住到我家陪他一段时间,条件随便你开,我都答应。”

司茉莉半天才回过神,摆摆手:“不行,我不喜欢他的。”

“没有逼你喜欢他,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违背意愿的事。他只是单纯地想和你相处,想要开心一些。”

胡思安说这些时,眉宇间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痛色,才过月余,他就比初见时瘦了一圈。

司茉莉看得皱眉,心想那个护身符好没用,让这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变得如此颓然无助。

他紧紧地看着她,像溺水之人祈求着唯一的浮木。

“好,我答应你。”

胡思安如得救一般,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司茉莉面前:“多谢。”

司茉莉抬眸看他,他却已经避开眼去,她想了想,没说什么,收下了。

一星期后收拾东西搬到了胡思安家,胡承宇的病情稳定下来,当天也从疗养院回了家,见到司茉莉时仍旧是灿烂一笑,却比往常多了些疏朗豁达。

两人相携进了房间里聊天,胡思安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两人才嘻嘻哈哈地走出来。

看见他时都明显一愣,别扭地对视一眼,闭嘴不说话了。

气氛莫名尴尬,胡思安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之后便不多待在家了。

反正有司机负责接送两人上下学,学校和家里司茉莉都会帮着照看胡承宇,自己也是放心的,便专注于工作,应酬酒局也开始参加一二。

但他酒量很差,于是司茉莉又多了一项工作,照顾醉鬼。

胡思安一般是很克制的,很少喝醉,只有一次,为了挽救胡氏的大单被人灌了酒,跌跌撞撞地回来,在庭中摔了个大跟头,动静不小,把司茉莉和胡承宇都吵醒了。

屋内灯火通明,佣人们扶他进来,给他倒水喂醒酒药,被司茉莉拦住了,进厨房给他煮了碗葛根水。

是上次司茉莉起夜撞见胡思安喝了酒回来躺在沙发上难受地捏眉头,第二天去中药店买来的。

能醒酒治头痛,味道也不难喝,司茉莉自己先试过,毕竟从少数几次的一起用餐就可以看出来,胡思安讨厌一切味道重或者怪的东西,比如辣椒、香菜、芹菜,甚至香油。

真的是很挑剔的人,也不知道那一杯杯味道浓烈的白酒或红酒是怎么喝下去的!

靠着有钱人对利益的渴求吗,抑或只是无奈。

司茉莉又冒出了那种酸楚的心疼,安排胡承宇和佣人都去休息了,自己留下照顾胡思安。

那人醉得厉害,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水,忽然捏住她指尖握在掌心揉搓,炙热的触感灼得司茉莉微微心惊,胸口慌得直跳。

半晌,胡思安丢开她手,口齿不清地嘟囔:“什么毛巾这么硬,换一条来!”

司茉莉失笑,心口又莫名地失落,看着胡思安酒醉的憨态,有些移不开眼。

这人平日里不动如山,总是沉静而可靠地一人扛下所有,但其实也才如此年轻而孤独。

他英俊矜贵又优秀出众,本该恣意潇洒,却不得不掩藏起天真和任性,装作城府深沉,无悲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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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胡思安其实是有过任性的,司茉莉曾见到过他深夜里独自在小花园,将房间里佣人插在花瓶里的郁金香扔出去,再剪下两枝丁香换进去。

还把胡承宇吩咐佣人给他煮的补身中药偷偷倒进卫生间,出来时碰到司茉莉,下意识地将药碗藏在身后,食指压在唇上请她保密。

那样的他少了些往常的清冷,多了些鲜活而生动的人气,只可惜短暂如烟花,从她身边走过再进入胡宅空荡华丽的客厅后,便荡然无存。

司茉莉在后看着,觉得十分可惜,总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看得多了时日久了,起初的惋惜和心疼便堆积出了些拉扯又黏稠的情感,想看又不敢看,不看又舍不得。

直到有一次胡思安出差回来竟然给她带了礼物,是一只限量版的毛绒公仔。她曾在杂志上看到的,因为喜欢还特意折了页扣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没想到胡思安竟然注意到了,还给她买了,递过来的时候眼中含着笑意:“给你的,喜欢吗?”

司茉莉呆呆地看着他,并没听清他说什么,因为自己的心跳已经震耳欲聋,只是本能地回答:“喜欢。”

下一秒又蓦地咬住唇,两颊烧红,羞惭于自己的小心思——胡思安问的是礼物,她却答非所问。

比起礼物,她更喜欢送礼物的人。

当夜,司茉莉失眠了,辗转于隐秘的甜蜜和悸动,兴奋又忐忑。

第二天顶着两个国宝同款黑眼圈吃早饭,被胡承宇笑了半天,连胡思安都忍俊不禁。

“是不是客房的床不舒服,我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胡思安一向出手阔绰,且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胡承宇开心他就开心了,什么都舍得,更别提区区这些小东西。

司茉莉看着他温和宽容的眼神,忽然生出了些赌徒般的孤勇,这人其实远比看起来好说话,或许可以一试。

夜里,她坐在客厅等到一点钟胡思安才回来,不由分说地将银行卡塞给他:“这里的钱我一分没动,你之前说条件随便我提,还算数吗?”

卡上还残存着司茉莉掌心的汗湿,胡思安摩挲了两下,心也像是被这潮湿裹住一般:“当然。”

“那我……想要你做我男朋友。”

胡思安手指骤然用力,银行卡应声而断,锋利的切口划伤了他的掌心。他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司茉莉拉着他坐下,找出酒精和创可贴给他处理伤口,垂着头委屈巴巴地控诉:“是你说什么都可以的!”

“但是胡承宇喜欢你。”

“可我也说了,我不会喜欢他……”司茉莉说着猛然抬头,眯着眼看胡思安,“你只是因为他,而不是不喜欢我?”

胡思安向来缜密,第一次被人抓住话语里的漏洞,慌乱地闭开眼,想要抽回手又被狠狠握住。

司茉莉凑近他耳边,笑意盈盈又带着几分得意:“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很果断又勇敢的人,当初答应你是,现在想要你答应我也是。而且,我很有毅力,从不轻言放弃,并且总是成功。”

胡思安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的反应给了她几分信心和底气,但是再解释又显得欲盖弥彰,只是沉默。心湖却被投下了一块巨石,就此乱了一池春水。

司茉莉是个典型的行动派,那日之后便开始时常缠磨胡思安,来来回回地跟着,司马昭之心光明正大。

胡思安顾忌着胡承宇,有意和她保持距离,也私下里警告过她几回。司茉莉根本不为所动,连胡承宇也像是毫无所觉一般,没半点反应。

他一个头两个大,便开始往外躲了,结果司茉莉和胡承宇两个人串通起来,假装犯病骗他回家,一次两次的,哪怕是狼来了他也后怕,只能投降了。

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就黑着脸罚那两人写检讨,亲自坐在沙发上监督,两个小孩蹲在地上趴在茶几上,写得腰酸背痛。

胡承宇还算老实,但司茉莉是个混账的,竟然还敢在检讨里调戏他,写什么:“如果我爱你也是错,就请你狠狠惩罚我吧,最好是亲亲抱抱,我绝不反抗!”

胡思安看得额头青筋直跳:“胡承宇回去睡觉,司茉莉跟我来书房,再写五千字!”

司茉莉一声哀嚎,哭天抢地的耍宝,胡承宇在旁幸灾乐祸地偷笑,眼角眉梢满是快意。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胡承宇为什么想要司茉莉陪伴了,这人似乎天生就拥有让人快乐的能力,于落寞时温柔,于苦闷时作乐,总是恰到好处。

最后,司茉莉确实乖乖写了五千字,才不是什么检讨,全是一些轻佻浮夸的情话,被胡思安一只手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在罪魁祸首做着鬼脸跑走以后,还是那只手,又从垃圾桶里将纸团捡了出来。

这些,司茉莉都不得而知,她只是一意孤行,鲁莽而热切地追求着胡思安。

屡屡碰壁之后,便生出了些浮躁的疯狂。

趁着胡思安喝了酒去洗澡,偷偷摸摸爬上了人家的床藏进被窝里,也不是真的想发生什么,就是试探着勾引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胡思安明明就动了欲,被她缠住的手脚都开始发烫,却挣扎伸出右手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双脚夹住她乱动的腿,呼吸急促地打在她耳际,许久才平稳下来。

利索地起身,像煎饼果子一样用薄被裹住她,扛起来扔回了房间,双目发红:“既然你有力气闹腾,今晚就别睡了,写一万字检讨,明天早上给我!”

司茉莉在宽大的床垫上弹了两下,抱住膝盖弱小无助,还伴着被扫地出门的沮丧和窘迫:“你是教导主任吗就会让人写检讨!”

胡思安不再看她,快步离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才发现心跳愈演愈烈,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女子肌肤的滑腻触感和旖旎温度。

只有他知道,就差那么一点了,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司茉莉就像是湖面下的火山,初见并不如何惊奇,走近了却很难不被融化。他觉得自己有些无力,而局面也正在逐渐走向失控。

胡思安从来不允许自己这样被动,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来重新调整和把控自己的情绪。

于是,亲自去了外省出差,并故意借机多逗留了几日。

可惜世事难料,往往最让人痛心的变故和最深切的遗憾,就发生在一夕之间。

胡承宇突发心脏病进了医院,胡思安却因为暴雨延误了航班,赶回来时已经太迟了。

司茉莉坐在走廊里,垂着头沉默,看到胡思安的一瞬间才泪如雨下,似乎等了他好久好久。

抽泣着递过来一支录音笔:“这是他留给你的话。”

弥留之际的胡承宇已经气息虚弱,但仍旧带着笑意:“哥,谢谢你,最近这些日子是我此生最开心的时刻,不用再吃苦药,还可以放声大笑,就连离开我也是笑着的。所以答应我,别为我难过,要对自己好一些,学着接受别人爱你,学着幸福,好吗?”

胡承宇总是像个孩子一样问他“好吗”,胡思安有时会答应有时不答应,如今再也不需要回答。

他冷静而稳妥地安排了胡承宇的后事,亲力亲为,像一台精良的机器,不知疲倦也没有一滴眼泪。

只有司茉莉靠在门边,听到他深夜里压抑的啜泣,是自责,是不舍,是悲痛。

她没有进去,哪怕她心痛如绞,哪怕她很想拥抱那个人,哪怕她知道对方也需要她。

可她更知道,胡思安不是很想见到她。

并非怪她怨她,而是她的出现总带着胡承宇的符号,像是一根无形的细针,残忍而反复地挑动胡思安的伤口,一下一下,终难愈合。

所以,司茉莉决定暂时离开。

她从未放弃,只是太心疼胡思安,愿意给他时间去疗愈,也让自己通过岁月的消磨和考验,更加坚定也足够优秀的,重新回到胡思安身边。

4

只是没想到,重逢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检讨,还是以二十多岁高龄。

越想越气,扔下笔耍赖:“不写了,爱咋咋地!”

胡思安正坐在书桌前处理邮件,看了眼瘫在沙发上打滚的人:“可以,这个月奖金扣除。”

司茉莉如遭雷击,扣她的钱就是要她的命啊!没办法,咬咬牙又慢吞吞地挪过去接着写。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敲击键盘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出奇的和谐。

司茉莉从垂落的发丝间偷看胡思安,他戴着金边细框的近视眼镜,儒雅又高贵,衬衫扣子解了一颗,露出形状美好的喉结,性感得要命。

看着看着,手下就蠢蠢欲动,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了一张冷峻的侧脸,像极了初见之时。

司茉莉后来想,她对胡思安大概是一见钟情,在相处中渐渐情根深种,分开后依旧念念不忘。

她上学,毕业,找工作实习,辗转过不少地方,最终却还是只能回到这里,等一个未知的结局。

要说爱情还真是让人愚蠢又执拗!

司茉莉忍不住叹气,胡思安看她一眼,按了电话叫人送宵夜上来。

“吃了再写。”

佣人很快端了吃食上来,都是司茉莉曾经爱吃的,兴奋地对着她眨了眨眼,眼梢觑着胡思安,看来是他特意交代过的。

司茉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佣人才转身离开,到了门口似乎还是没忍住:“司小姐,欢迎你回来。”

胡思安握水杯的手一顿,在桌上磕出声响,却也没说话,他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寡言了。

司茉莉是个不信邪的,故意大声说:“谢谢你欢迎我,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而且我也很想你们,可我是不是就回来了也说不好,可能睡一觉就滚蛋了。”

说完又瞟了一眼胡思安:“不过好在是我自己睡,也不是被人睡了就让我滚蛋,胡总干不出那种事。”

佣人憋不住笑了一声,看到胡思安终于抬起头,连忙关上门溜了。

“你一个小姑娘,说话能不能有点正形!”

“我可不小了,都能生孩子了。”

胡思安摇摇头,不再与她闲扯,继续专注地盯着电脑,耳尖却迅速泛红,键盘声也没再响起。

司茉莉有些好笑,心口却缓慢泛出酸胀的疼痛,是经年岁月的思念和爱恋,堆积如山。

她起身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了下胡思安,很快放开:“好久不见,忘了问你过得好不好。”

胡思安身体微僵,轻咳一声:“还好……”

但是没有那么好,回了家总是一个人,喝醉了也没有醒酒汤。

后半句话胡思安没说,他不习惯示弱,也不想用惨淡去博取任何真心以外的同情和安慰。

“那就好,我过得也还行……”司茉莉在他旁边坐下,说起了分开这些年自己的生活。

胡思安认真听着,偶尔接话,熟悉的清亮声音如同春雨,不动声色地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田。

司茉莉总是这样,似乎永远做好了准备,不需要主动问起,就会同他分享快乐与哀愁。

猝不及防地将自己的世界摊开给他看,也直白而坚决地想要将他拉进自己的世界,作为交换,更想要走进他的内心。

胡思安必须承认,他曾受到过诱惑,因为他是那样迫切地渴望逃离孤独,但更多的却是惶恐。

他怕自己的世界破烂不堪,没有星光和笑语,只会连累司茉莉的世界也一同熄灭。

尤其是胡承宇去世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司茉莉,似乎任何情绪都是无理且卑鄙的。

从头到尾司茉莉都是无辜的,她被自己找到,出于好心答应了帮忙,没有做错任何事,最后却不得不离开。

他不敢相信司茉莉是喜欢自己的,那太不可思议了,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不配。

除了脸和钱,他似乎一无所有,而司茉莉如果看上的只是这两样,最终也只会后悔。

所以胡思安有生之年第一次做了逃兵,没有挽留司茉莉,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对方。

如今司茉莉回来了,惊喜和满足塞满了他的胸口,又堆积出慌乱的不知所措,除了表面强装的镇定与冷淡,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他还需要时间,去思考和铺垫新的关系。

那晚酒会上司茉莉跟着胡思安一起离开,许多同事都看到了,风言风语便迅速传播开来。

有胆大的同事来找司茉莉旁敲侧击,都被她四两拨千斤地绕了回去,但也没直接否认,加之后来几天她都换着理由赖在胡思安家住,上下班都蹭车,谣言便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都传进了胡思安耳朵里,两人身份悬殊,传言自然是对司茉莉更不友好,说得很是不堪。

他不想司茉莉的努力成就被人误会和嘲笑是靠身体得到的,便想公开澄清,却被司茉莉拦住了。

“我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绯闻,你敢给我搞砸了试试!”

胡思安夹菜的手一顿:“被人那么说你也不介意吗?”

司茉莉岂止是不介意,甚至还有些骄傲:“他们觉得我跟你有一腿,至少证明他们认可我是值得被你看上的,不管是外貌还是能力,总得承认一样。你说,她们在编排我的同时,得有多难受啊,那我不就开心了!”

还是一贯的神逻辑,胡思安看着她得意的眉眼,忽然也觉得没什么了。

“你很好,值得任何人喜欢,并且不需要用任何方式去证明。”

胡思安淡淡说完这句话,就低着头继续吃饭了,动作不紧不慢,看上去依旧优雅沉稳,司茉莉却眼见着他连夹了两根香菜,愣是没吃出来。

按说他不喜欢的食材是不会出现在饭桌上的,可是司茉莉喜欢吃,佣人便顿顿都少不了,不知是真的尊重她还是得了授意。

总之,从前和现在,司茉莉在胡思安家都住得很舒服。

她甚至已经开始憧憬,有朝一日能够以女主人的身份,重新认识这个家。

可惜,一厢情愿的美梦,终究是一场空。

李梦瑶是冠亚集团的掌上明珠,走路带风,眉眼倨傲,看到胡思安时立刻化成了一泓秋水。

她平时里过的是名媛生活,喝咖啡看秀环游世界,很少插手公司的事,此次却亲自带队来谈合作事项,就是想看看传言中傍上胡思安的女职员是何等人物。

毕竟她曾经在胡思安那里碰了三次软钉子,实在是不甘心。

司茉莉之前拿下的a级大单就是冠亚集团的,由她亲自陈述方案,结束后站在一旁,坦然地接受了李梦瑶全方位的打量,不卑不亢。

胡思安却皱了眉,在冠亚集团工作人员的小声讨论中,看向了李梦瑶。

她才是方案的最终决策者,将直接决定司茉莉这段时日废寝忘食的努力是否会付诸东流。

但直觉上,并不会那么顺利。

果然,李梦瑶轻蔑地看了司茉莉一眼,才转向胡思安:“胡总,我有些失望啊!”

其实合作方案双方事先都已经沟通过,也达成了共识,今日不过是详细讲演一遍罢了,其实就是李梦瑶出于私人目的强加的一环。

胡思安也明白,更是好脾气地在这里陪了两个小时,不是看着她的面子,而是为了司茉莉。

于是,尽量保持耐心地沟通:“李小姐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我们改进。”

李梦瑶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指着司茉莉:“我这些年见得多了,总有那些靠不正当关系冒出头的人,没什么真本事,一到关键时候就露馅……这位司小姐不会就是吧,听说跟胡总的关系很亲近……”

她说着站起身:“要真是如此,胡总也别怪我不给面子,这一单我就换人做了。”

胡思安看了司茉莉一眼,仍旧站得笔直,身侧的手指却捏紧了衣角,双目圆瞪,立刻就要张口辩驳:“我……”

“你住口。”胡思安打断她,李梦瑶家大业大,又是出了名的嚣张难缠,司茉莉若是得罪了她,以后怕是在同行业内再难混下去了。

“李小姐误会了,司茉莉只是我弟弟的同学,早年间认识,现在到了我的手下,照顾一二罢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李梦瑶满意地挑眉,眼梢却落在司茉莉身上,胡思安顺着看过去,见到她一瞬间红了眼眶。

方才被那样污蔑轻视都没哭的人,竟然因为他寥寥几字而面露痛色,看起来几乎摇摇欲坠。

胡思安久违地感到心痛,更多的还是自责,哪怕是假的,他也不想更不该让司茉莉听到这样的话。

“你先出去。”

司茉莉闻言一震,双手紧握成拳,狠狠闭了闭眼逼退泪意,不去看周围同事或不屑或嘲讽的眼神,昂着头走了出去。

一路小跑进卫生间关上门,眼泪才汹涌而出,还记得用力捂住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已经够丢脸了,不想再被人看笑话。

曾经她以为,胡思安的心被经年的孤单紧锁,她不求能轻易开启,只想靠着日积月累去敲开一丝缝隙,然后拼命将自己变得很瘦很瘦,好挤进去获得一个容身之地。

为此她不断努力不断说服自己,装作不怕痛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去接近,最终却得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满腔情意只换来“仅此而已”四个字,也让她知道了自己有多愚蠢可笑!

或许胡思安一直就是这样看待她的,还会再给她加四个字——不自量力。

司茉莉蹲在隔间里,听着外头的人来了又走,幸灾乐祸地讨论着她被老板当场打脸的事,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双腿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她洗了把脸,扶着水池站了一会,出去向主管递交了辞职报告。

对方要求她先办交接,一个月后再离职,司茉莉充耳不闻,只是木着一张脸收拾好东西,故意将自己的心再割得鲜血淋漓,生怕自己会犹豫一般。

“你没听说吗,我跟胡总的弟弟是同学,总能搞点特殊化吧!这个月的薪水我不要了,如果你们要告我也随便。”

出了公司,直接打车去了胡宅。

没什么东西要拿,只是要去给胡承宇道个歉——答应他的事,恐怕是要食言了。

5

胡思安接到佣人电话的时候,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有些累。

司茉莉离开后,他跟李梦瑶进行了单独的谈话。

再次表明了他的态度,不再是之前保持着涵养的体面,而是直白干脆的拒绝,顺便表达了一下对李梦瑶仗势欺人和出尔反尔的鄙夷。

他很少会这样不留余地,即便他本性清高手腕强硬,但在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也不得不圆滑几分。

这就是成年世界的法则,他更热衷于利用智慧去获取最大的利益,为此做些违心的伪装也没什么。

但这次,李梦瑶触到了他的逆鳞。

胡思安也是才发现的,在司茉莉眼眶泛红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将司茉莉划进了自己的专属领地,只供自己拥有,别人无权过问。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弄哭了李梦瑶,却在整个过程中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司茉莉,将怒火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

如果李梦瑶再聪明一些,就能发现司茉莉是胡思安的软肋,但她只是愤恨地离开,还说了很多无聊的狠话。

胡思安不屑一顾,转头就给李梦瑶的父亲打了电话,得到了对方再也不让女儿插手合作事务的承诺。

至此才终于满意,又想着该如何把司茉莉哄回来,这对于他来说是个难题。

司茉莉不是生意,无法步步为营地谋算,而他又实在不擅长喜欢一个人。

除此之外,他还古板无趣,不会讲笑话也不会说情话,舍不得对司茉莉发脾气就只会让人写检讨。

检讨……

当晚,胡思安坐在昏暗的卧室里,对着一地的检讨发呆,最上头那一张是新的,还画着他的侧脸。

而那个偷偷画他的人,已经离开了。

接到电话后,他去了司茉莉的部门,得知她已经辞职,又给她打了许多通电话,全是关机。

胡思安捏着手机愣愣地站在走廊,大脑一片空白,不太明白一直围绕着他的司茉莉怎么就会因为一句话果断地放弃了。

很快又想,是啊,一直都是司茉莉在走近他,他却从来没给过任何明确的回应,是人都会累的。

司茉莉累了,所以司茉莉不要他了……

这两个念头像是两记重锤,狠狠地凿穿了胡思安的心脏,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口碎裂的声音。

不同于上一次司茉莉离开时他的懵懂和无奈,重新拥有过又再次失去的伤痛,以及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却已经太迟的悔恨,几乎摧毁了胡思安。

他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些过去,儿时未能说出口的撒娇、少年时对父母偏心无处可诉的抱怨、成年后弟弟去世时没能见到的最后一面……

他似乎总是在迟疑,总是太过理智地规划某些时机,越是在意的人和事就越是小心谨慎,最后却全都失去。

胡思安在司茉莉家门口蹲守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人,明显是被避开了。想要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却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找不到方向。

他悲哀地发现,只要司茉莉不愿意,他们之间就再也无法建立起任何联系。

胡思安开始去酒吧买醉,企图用酒精来暂时麻痹苦痛,结果却弄巧成拙,酒醉后再也等不到一碗醒酒汤的空虚让他痛上加痛。

于是下一次只能用更多的酒精来麻痹,像是一种惩罚般的恶性循环。

他曾授意佣人给司茉莉打电话,接通后听到是他就会立刻挂断,反复几次后他不敢再出声,只是暗示佣人诉说他的潦倒和困苦,试图用卖惨去博取司茉莉的哪怕一丁点同情。

这是他从前最不齿的做法,却成了他如今唯一的生机。

只不过,都失败了。

司茉莉像是退出了亲密距离之外,只是客气而疏离地表达自己无能为力,并不多问一句。

喧嚣放浪的酒吧中,胡思安坐在角落里沉默地喝酒,一杯接一杯,半晌,红着眼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护身符,因为年岁久远和经常摩挲,边缘有些掉色,还泛起了毛边。

珍惜地托在掌心,说的话却是大不敬:“狗屁护身符,佛祖都是骗人的!否则我求了那么多次,只想再见一面都不能实现……”

他说着就有些激动,踉跄着站起往外走,几个年轻人正好路过,不小心撞到了他,小小的护身符掉在地上,被人一脚踢远了。

胡思安如梦初醒,立刻扑倒在地上,仓皇地摸索寻找。整齐的头发散乱下来,衬得一张瘦削的脸如纸般苍白。

司茉莉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只一眼就刺痛万分。

这样狼狈的胡思安犹如一把尖刀,活生生割裂了她本就破败的心。

胸口顶上一阵怒气,钝钝的痛,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揪住胡思安的领口往起拽,声音却带着哽咽:“你到底在干什么!明明受伤的是我,该半死不活的也是我,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胡思安被迫随着她的动作起身,在最后的瞬间终于摸到了护身符,心里重重一松,抬眼又看到司茉莉,有些不知是梦是真的恍惚,整个人却显见地开怀起来。

将护身符举到她眼前,颤抖着呓语:“你看,我找到了,所以你出现了,佛祖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

说完再也抵抗不住醉意,满足地睡了过去。

司茉莉下意识抱住他,陷入护身符带来的冲击里,久久回不过神。

她从来没想过胡思安还留着那个她随手送的小玩意,并且为了找回它搞得一身狼狈。

回家的一路上都紧紧攥着,指尖发白都不肯松,就像他偷偷藏起的关于司茉莉的一切,从未说出口。

在床头柜的最底层收着十几张年代久远的检讨,皆出自司茉莉之手,内容浮夸潦草,有两张上还能看出明显的皱痕,又被人仔细地抚平了,保存至今。

司茉莉坐在床边,一页一页地翻过,泪水扑簌簌落在手背上,再转头看胡思安时,模糊一片。

不再需要追问,她已经明白了胡思安的心。

胸口像被塞进了一把白砂糖,磨着心尖又酸又甜,更多的还是庆幸。

幸好她心软答应了佣人的请求去了酒吧,幸好她还是放心不下,幸好她太喜欢胡思安了……才能有这样的峰回路转,让他们不至于错过彼此。

司茉莉向来是一往无前的,能阻挡她的只有胡思安的心意,如今已经于茫茫荒原中窥得了半边天光,那么区区长夜也就算不上等待了。

她就在这里守着胡思安,等一个天亮,等一句告白,等一生天长地久。

6

后记。

两个月后,胡思安和司茉莉一起去给胡承宇扫墓。

那日胡思安酒醒后,生怕是做梦似的,迅速拉着司茉莉表明了心意、解释了误会、反省了错误,还诚挚地道了歉,一贯的主次分明条理清晰,对于抽屉里收藏的检讨书却只字未提。

司茉莉有些好笑男人的自尊心,却也没拆穿,就当作他的小秘密吧,毕竟自己也有,刚好扯平了。

空旷的墓地中,秋风萧瑟,胡思安沉默而立,司茉莉看了他一眼,牵住他的手对着墓碑上的年轻男子晃了晃:“胡承宇,不好意思啊,我以后就是你嫂子了。不过按你哥的德行,恐怕求婚还得我先来,所以你得帮我加油哦!”

胡思安被她浮夸的语气逗笑:“明白了,你不用点我,咱们这就去挑戒指。”

司茉莉跟在他身后,少见的没有接话,走出很远后又回头看了看,想起了第一天到胡家时,胡承宇对她说的话。

“司茉莉,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哥,所以我请他找了你来。”

“我哥从小得到的太少,于感情上有些迟钝麻木,人又冷硬固执,但他竟然跟我说你有趣,应该就是喜欢你的意思,只不过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我不是强迫你,而是恳求……如果某一天你有可能喜欢上他,请你一定要抓紧他,绝对不要轻易放弃。”

“我所求亦不多,只希望他活在世上,能得人生的趣味,不再孤单苦闷,就已足够……”

司茉莉答应了胡承宇,也尽力做到了,此后余生都会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