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系列停发工资、破产重整的报道之后，拜腾汽车（BYTON）还在硬挺。 其位于南京市栖霞区的工厂已停工一年多，拜腾汽车联席CEO、首席事务官丁清芬仍在试图挽救。 外界认为，即便拜腾能够实现量产，相比已量产数款新车的蔚来、小鹏、理想等国内初创车企，其产品也不具备竞争力。
拜腾汽车联席CEO、首席事务官丁清芬
距离南京市区40多公里远的拜腾工厂如今大门紧闭，绿化带上长出半人高的杂草，所有可进入工厂的空隙，都被铁丝网围栏包得严严实实；靠外部一侧的建筑物窗户全都放下了窗帘，以防内部情况被他人窥见。进门处的玻璃展示栏内生长出杂草，同样无人清理，关于这家工厂和拜腾品牌的介绍只能勉强辨认：
“本项目位于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龙北大道以南、保通路以北，靖西路以西地块。占地面积约1200亩，建筑面积约47平方米。南京知行电动汽车有限公司设立于2017年，是南京知行新能源汽车技术开发有限公司的子公司，由BYTON Limitied控股。BYTON是一家互联网+智能电动汽车新兴创业企业，于2016年在香港注资成立。公司核心研发和设计团队包括来自宝马、特斯拉、谷歌和苹果的顶尖人才，具备……”
透过这些介绍，还能回想起这家电动汽车公司当年的光环，只是如今，身处破产边缘的它狼狈多过体面。
1.
拜腾变迁——来自安保的叙述
还未走近门岗，一位安保人员就冒出来头喊道：“不准拍照！”面对关于这家公司的所有问题，他都回答“不知道、不了解、不懂”，随后又解释道，这些说辞是上面领导要求的：“不管问什么都要说不知道。”他表示，两三个月前工厂门口来的人特别多，后来人就少了。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来工厂意向参观的人。
据该保安透露，他们这些安保人员属于外包团队，隶属于南京黑盾保安服务公司。问及往后的打算，他摇摇头，仍是一句不知道，“我们公司说只要工厂不倒闭，就一直干，倒闭了，我们就撤。”
他两年前来工厂上班，那时工厂才开工，工人大约有一千多人。“后来发不起工资了，工人们就陆续离职了。现在工厂里有多少人我也不清楚，他们说还有十几个人。现在工厂停工停产，有些设备需要定期检查。”安保公司的人则会进行外场巡逻，修理倒塌的围墙。
安保人员正在巡逻
时间回到2020年6月，彼时在任的拜腾汽车CEO戴雷通过电话沟通会宣布：拜腾中国内地业务从7月1日起暂停运营，仅保留小部分员工留岗值守。
上述保安提到，他也是从去年年中开始，明显感觉到拜腾没钱了。工人们被通知待岗，只发基本工资。他指着工厂内外茂盛的荒草说到：“原来说要修整，（后来）没钱了，哪有人给它（拜腾）弄。”
今年年初，拜腾宣布与富士康科技集团、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并称力争在2022年一季度前实现首款车型量产。据公开报道，富士康将向拜腾投资2亿美元，但上述保安称，这笔投资实际到账只有几千万元，发完拖欠的工资就没钱了。
今年9月，外媒报道称，由于拜腾的财务状况不断恶化，富士康与拜腾的合作项目已被搁置。
2.
今日拜腾，浪费了谁的资源？
拜腾耗费巨资打造的工厂，如今难见人的身影，地上倒是有很多鸟屎被清理掉的痕迹。
我遇到来车间值班的检修员张夏，他最初以为我是拜腾的研究人员，好奇地问我怎么还没走。像他这样的一线人员已经陆续离开拜腾，带他的经理于前一段时间离职，他也计划近期离职。他告诉我，拜腾工厂五个车间，以前各有对应的检修人员负责，如今随着人员相继离职，只剩几位检修人员交叉负责五个车间的检修工作。
张夏在拜腾工作了三年，他从业十多年，入职拜腾之前，他在一家电器工厂上班，现在，他打算跳槽去一家汽车零部件供应商。也就是说，在这个工厂还在初建阶段的时候，张夏就在拜腾了。作为一个老员工，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苦笑着说：“很失望、没想到。”面对着空旷的工厂，回忆最初入职的情景，张夏有些感慨，“那时候拜腾面试很难进，80个人只招8个，谁会想到今天这个局面。”
我们对面就是拜腾工厂标志性的行政大楼，大楼玻璃面蒙着灰尘，看起来有些破败。这栋三层的建筑由国内一站式互联网空间解决方案供应商inDeco领筑智造设计施工完成，造价不菲。在最初的宣传中，拜腾想要透过这些设计传达其重新定义生活的野心，宣称这不仅是为拜腾的员工设计新的办公空间，也是为他们打造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但张夏说，这栋楼的办公室没有启用，拜腾的人一般都在另一个园区办公。在拜腾工作了三年，张夏却将自己划归在拜腾之外。
11月初，公开信息显示拜腾汽车关联公司南京知行新能源汽车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京知行）破产清算案件正式开庭审理，经办法院为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上诉人为上海华讯网络系统有限公司。拜腾汽车的危机又加深了一步，据财新报道，拜腾汽车再度停发工资，工厂处于停滞状态。
问及张夏目前工厂工资的发放情况，他的态度有些矛盾。一开始说因为工资被拖欠，生活压力很大，自己不得不在外做一些兼职维修，后来他又解释，现在大家都很难，拜腾停发的只是部分人的工资，他这一类员工的工资还是有保障的。他不愿讲拜腾太负面的事情，只说公司不行是方方面面的问题，而他在拜腾这三年，遇到了好的领导，学到了很多东西。
3.
数批访客，是投资者，还是接盘人？
在工厂的研发中心楼下，我遇到了另一名保安。他向我解释，在我之前，一批访客刚刚离开不久，带领他们参观的是拜腾研发中心的工作人员，在这批访客离开后不久也离开了，因此现在楼里没人。
问及来访者都有哪些人，对方表示不太清楚，只知道一行7、8个人，由领导和工作人员引导，在各大车间包括研发中心里参观了大概3个小时。据他透露，每天大概会有4、5个车间的人来办公室。这名保安平时固定在一个车间值班，“其他车间什么情况我不了解，反正我们车间每天进出的就这几个人。”
资料显示，拜腾南京工厂工程分两期，总投资超过110亿元。其中，一期厂区用地800亩，包括冲压、涂装、焊接、总装、电池五大厂房车间，一个试制车间，一个测试中心，一条测试跑道和两片成车停放区，以及行政办公楼等设施。工厂按照工业4.0标准设计建造，冲压和焊接车间将会实现高度自动化，配备约400台机器人。
在车间门口，一名值班保安拦住了我，称拜腾要求访客参观必须由领导带领，并填写访客信息。他手中拿着一份访客登记表，上面已经登记了大半页到访信息，时间全是11月。对方称，当天早间的一批访客就是由段总和杨思光（音）带领参观的。
这让我想到南京盛腾汽车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段连祥，他此前是拜腾研发副总裁。盛腾汽车成立于2020年9月，工商信息显示，盛腾注册资本15亿元，股东方包括南京市政府、一汽集团在内的多个拜腾核心股东。盛腾的成立意在融资后输血拜腾。
张夏告诉我，近期来工厂参观的访客特别多，“一个月前人尤其多，经常有人来参观，最近少一点。”他并不清楚这些访客都是什么人，统称他们为投资者。但是，随着本月初拜腾破产清算案的审理，很难想象，谁还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投资拜腾。
自2017年9月正式成立以来，拜腾汽车先后进行了6轮融资，所涉投资人众多。拜腾汽车的前身为和谐富腾，2015年由腾讯、富士康和和谐汽车联合组建。2017年1月，拜腾宣布在南京自建工厂，工厂建设资金有一部分来自南京市政府。此后拜腾经历数轮融资，投资方包括苏宁集团、丰盛控股、中国一汽集团、宁德时代、江苏‘一带一路’投资基金等。
这其中，南京市政府、一汽集团一直深度参与拜腾投资造车。公开资料显示，南京市政府2020年计划投资约1.5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0.25亿元）成立盛腾汽车。目前南京市政府投资平台持有知行新能源19.4%的股权，同时持有知行电动约39%股权。一汽集团自B轮融资作为股东方参与到拜腾项目，投资2.6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7.78亿元）。2019年，一汽再领投拜腾C轮融资，据彭博社报道，一汽此次原计划投资1亿美元，但最终未能落地，遇阻原因或是拜腾未按约定偿还8亿元债务。2018年9月，拜腾汽车宣布收购中国一汽集团下属公司，以获得生产资质，总代价约为8.5亿元。
拜腾烧了近百亿仍未实现量产，据财新报道，当前拜腾汽车求生寄托于中国一汽集团、南京市政府和富士康，但三者或许均已放弃。在电动车领域，相比拜腾，一汽集团对自己的品牌红旗更抱有期望；而富士康与拜腾的合作计划也早在9月搁置。
这些实力雄厚的股东们尚且如此，此刻还有谁具备实力和勇气，来填拜腾这个坑？如今来访工厂的参观者，更有可能是意向购买工厂的人。
4.
奋力挽救的当下，拜腾的没落谁在买单？
拜腾汽车刚起步时风光无限，因为背景雄厚、团队配置优越，投资人蜂拥而至、排队候场，各地政府也争相抢夺。彼时的它比肩蔚来，在一众新兴的造车新势力品牌里，最被外界看好。
拜腾一度冲刺着在2019年实现量产，此后遭遇多种挑战，以致量产时间一拖再拖。到今年1月与富士康达成合作时，拜腾计划2022年第一季度前实现拜腾首款新能源汽车整车M-Byte的量产。而富士康的撤离、工厂的再度停工，意味着拜腾的量产遥遥无期。
资金问题依然难解。
汽车分析师任万付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拜腾汽车已经走到了产品即将量产的步骤，只要解决资金问题，量产上市是没问题的。但公开资料显示，拜腾母公司南京知行新能源汽车技术开发有限公司被执行总金额为2459.7万元，且有18条被执行人信息、21条限制高消费信息和20条失信信息。就拜腾如此庞大的体量而言，数千万的负债还不上，谈何花费更多的钱量产？即便拜腾上市，以一款拖延数年才实现量产的汽车的实力，也难以找到市场机会。
但仍有人未放弃拜腾。
如今南京知行新能源的高管一栏中，只剩下名叫DANIEL ISIDOR KIRCHERT的执行董事，以及作为监事的丁清芬和高峰。
张夏对丁清芬颇有好感，尤其在拜腾出事后、跳槽去了恒大的戴雷的衬托下，丁清芬的坚守显得愈加难得。张夏说：“她站在员工的立场上考虑，为我们向政府申请保底薪资、保险，她愿意为员工兜底，这不容易。”
原拜腾CEO戴雷，现任恒大汽车常务副总裁
丁清芬在过去一年，拜腾深陷危机之时稳住了公司的基本盘，谈定与富士康的战略合作，让命悬一线的拜腾重拾希望。今年年初，她用“重回赛道”形容与富士康的合作，称“拜腾正与合作伙伴形成合力，活下来求发展”。她在给经济日报的信函中写道：将“聚焦一切资源力保M-Byte量产”，并将打造在中国生根、在全球生长的高端品牌和引领创新的卓越产品。
彼时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迎头赶上的决心与自信，只是当这些投资人纷纷离去，不知她还能坚持多久？
站在这个庞大却荒芜的工厂里，依稀能够辨认出人们在此为一个新兴的电动汽车品牌奋斗的痕迹，因此很难讲，拜腾的造车历程究竟是一场巨大的骗局，还是只是一个失败的商业故事。只能说，以戴雷为首的身处高位的商人们编制出了一个帝国美梦，他们靠着这些美梦延续奢侈的生活。他们关于自己的叙述都是虚构，但他们自己信，虽然他们的愿景，最终都由员工们、投资者乃至整个社会来买单。
* 文中张夏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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