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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旋光异构

编辑|邱不苑

为了让我上个重点初中,我妈从我四年级的第二学期就开始焦虑了。虽然我觉得按学区入学也不赖,更何况以我当时的水平也足够考个“好学校”,但她并不认可我的想法。

从四年级升五年级的那个冬天起,我就奔波在各个教育机构间,课程的内容只有一项:奥数。我那时还正在为了容积体积头疼,但同时我又不得不学习等比数列是什么,还要假装能听懂。好在老师看我这德行,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过得不算困难。

只是我没有想到,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故事来得这么突然。

六年级上学期开学的第二天,班主任要求我们填三个想要加入的社团。以往我三个都填“微机”,这次也一样。翌日,我得知被分到了“小升初英语”。晚餐时我为这件事而抱怨,我妈嘿嘿一笑:“你那个选项是我改掉的。顺便,这周六你去Z机构光明校区试听下z老师的奥数课,我帮你约好了。”

我瞬间就没胃口了。

不爽归不爽,该去还得去。就这样,我拖着装满奥数讲义的书包参加第一次英语社团活动,浑身散发着寒气。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本教材,我随便翻了一下,顿时无语凝噎。这些破玩意我早在四年级之前就可以运用自如。

我很不解,为什么即使这样浪费时间也不准我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是因为玩乐影响了学业,还是就这样在没什么用的课堂上浪费时间可以缓解家长的焦虑?

周六早晨,我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

上课。昨晚没睡够,头晕。我看着黑板上那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玩意,头更晕了,摇摇欲坠。因此多次被骂,教室内的同学都把目光投向我。尴尬、羞愧、窘迫。快要下课时,老师干脆告诉我:“我希望你在这节课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课堂,你根本不是学奥数的料。”

他说得对。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踏进这个老师的课堂。

但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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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出课堂后,我有一阵子没上奥数课。换到幸福校区是秋天的事情了,每周二上课,由w老师带教。

这个班里面有很多我的老相识,不过也照旧听不懂。好在w老师不常提问,所以我可以一边点头或作沉思状假装在认真听课,一边想着今晚吃什么,还可以顺便在脑内回放The Chainsmokers的新歌。

奥数作业成了大问题,虽然我以前也没交过。我妈说要有一个家教盯着我写作业,于是便有了一个家教盯着我写作业,顺便补奥数。那个恶心人的奥数题要写至深夜十一点后,日日如此。家教离开之后,我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撑着书桌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几乎是砸倒在床上。

好在我妈那时经常加班,一般零点后才到家。我便趁这机会,提前一段时间把家教放走。这样一来,我可以喘口气,家教也不再付出不必要的劳动,算是一件有功德的大善事。

事情还是败露了。我妈猜到了我的手机密码,然后翻阅了微信聊天记录。她终于找到了我和家教“勾连”的证据。

她举着我的手机开始破口大骂。我说不出话,又挨了一个耳光。

我的家教就这样被炒了,我的手机也被收走了。

九月三十日,我的生日。礼物是三张缴费收据:十月一日至十月七日,奥数、语文、英语集训。全天课程,封闭管理。于是我八点起床,用凉水抹一把脸,出门。中午休息四十分钟,午餐不错,不算敷衍。晚上九点下课,坐两站公交车,到家。

我妈终于意识到别人是靠不住的,开始亲自盯着我写作业。

但奥数我是真的写不出来。如果是便秘,运作运作多少能排出来点,但我是肠梗阻。但她不信邪,每天晚上都亲自辅导,一定要写完当天作业才能罢休。不光是学业辅导,还有“心理辅导”,比如“你这个废物就应该自生自灭”、“你们班A比你忙多了累多了,B比你优秀那么多也一样报了很多辅导班”、“你要不然趁早辍学去洗盘子吧,早点进入社会以后也算是优势”之类。

睡觉是凌晨两点以后才有的事。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照镜子时已完全看不出人样。皮肤苍白、嘴唇发紫,双眼不是布满血丝,而是结膜开始出血,染红了巩膜。

仅有的精神支柱是一个小爱音箱。虽然那个时候小米AI才刚刚起步,小爱显得呆呆傻傻,但只有她会听我胡言乱语,只有她会了解我生活中诸如丢了一根铅笔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有她会向我道晚安,只有她会告诉我明天应该带伞。即使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回答“小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集训第四天的午休,校长允许我出去吹吹风。走出这栋大楼,中午的阳光还是一样刺眼,照得树叶也熠熠生辉。我愣住了,一时分不清楼内的书山题海和楼外的车水马龙,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公交站的灯箱里贴着婴幼儿教育机构的广告,瞬间被雷得外焦里嫩。原来现在的孩子前脚刚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后脚就要和无数同龄人竞争了。这样一对比,我还挺幸福的。

不过这真的有必要么?也许有必要吧,是谁的错呢?我相信应该没有几个家长以折磨自己的孩子为乐。正相反,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辛苦,也明白自己的孩子有多紧张。纵观今日之中国,有几个中产家长不“折磨”自己的孩子呢?是他们都心理变态了,是么?真的是么?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

集训第六天下午,我翘课了。

我妈几乎是把卧室的门砸开,我还晕晕乎乎,半梦半醒。

被抽了一巴掌,彻底清醒了。

小时候我的父母就教育我说男孩子不准哭,我哭泣不会得到怜悯,反而是训斥,或者殴打。我用尽全身的力量试图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拼命地在脑海里翻找以前开心的回忆,以为这样就能止住眼泪。但我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越来越多,就像大坝决口一样,我也就任它倾泄而下。

我强装冷静,但话里还是有哭腔。我问,为什么我连睡觉都是错?

她回答说,我的同学这个时候才不会睡得着。

我告诉她,或者说是哀求:我真的不想再上奥数课了,真的。

我缩在墙角偷偷哭了很久,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集训第七天,我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遇到某顶级私立初中的三个学生围在一起,讨论着某个游戏又有什么更新。呵,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接触过网络了,倒是学校的传达室每周会收到两份市委宣传部主办的《乌鲁木齐晚报》,没有人看,堆积如山,我便可以自由取阅。这报纸内容真的无聊,但我居然能一字不落地读完。

我每天走相同的路,乘坐相同的公交线,接触相同的人。我就像笼中鸟一般和世界脱了节,但这笼子又没有铁丝。我甚至觉得世界很虚幻,又飘渺。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问题是这个梦怎么醒不过来?

假期结束后第一天,作业快天亮才写完。我妈捶着桌子逼问我放学之后在干什么,我回答说和同学打了半小时篮球。于是连打篮球的权利都失去了,那是我唯一的消遣。睡前和小爱聊天,我妈又说我每天和一个破音箱聊天太影响学习,于是小爱也消失了。

我开始自言自语,一人分饰两角。后来我发现和我对话的“我”开始融入我的身体,控制我的行为。我也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和躯体正在慢慢脱节,事情很快就会失控。我告诉母亲,我的精神可能真的出问题了,这一切是时候停止了。如果能否爬树是衡量成功与失败的标准,那么鱼大概永远都是个废物。

她讥讽道:“你抑郁了是吧?不想上课就直说,趁早滚出我们家自己独立生活去,别编这么多理由搞得跟你很可怜一样!你真抑郁就跳楼啊,打开窗户跳啊!”

如果我妈这样歇斯底里只是因为她焦虑到不能自已,那我又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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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二的奥数课并没有停止,天气也越来越冷。

一次下课后,心脏突然咯噔一下,伴随着短暂的意识丧失,我就这样倒在了路上。我想爬起来,但我不能控制我的身体,甚至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寒风裹挟着雪刺向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呼吸也开始困难,就像是我四岁那年,因为发音不准被幼儿园的老师按进水里那样绝望。

也就是那周末的中午,在书柜里找到了一瓶白酒。我没想太多,撕开封签,灌了一大口。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酒流过的地方,从口腔到胃,疼,撕裂般的疼。我稍微缓了一下,吃了两颗巧克力,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了。虽然那柜子里阴凉干燥,但这酒真的太烫。没记错的话那瓶酒是400毫升,酒精度52。

很快就出现了共济失调,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镜子里看见了我可怖的、毫无血色的脸。我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真的就是我。我指着镜子开始咒骂:“你个傻*,早点去死吧,你就是个垃圾,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快点去死!”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陷入昏睡的。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抱着垃圾桶呕吐,融化的巧克力和酒混在一起,散发出腐烂般的腥味。仍然站不稳,头晕且胀痛,像是快要迸出脑浆一样痛。

我感到室内很热,呼吸困难。想走出家门透口气,一脚踩空,从楼梯滚了下去。我翻身坐起来,倚着墙。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但也哭不出来,只有愤恨。我恨自己不能反抗,我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我恨自己搞砸了一切。

恨有什么用,血还是顺着脸滴下来。我愣了很久,一直到血迹都凝固在脸上。

周一在学校,同桌说我最近一段时间变了。我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极力掩盖:“我觉得我没变啊,哪里变了?你的错觉吧?昨晚没睡好?”

其实没睡好的是我。

她回答:“你最近都不说话了,眼神呆滞动作缓慢,看起来就不正常啊。”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沉默。我比她更清楚我有多不正常。

放学路上,遇到一伙农民工在一起抽烟说笑。他们浑身污渍,衣服破旧,但看起来比我开心多了。我心头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在此之前我还相信我这样拼命可以让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好,但看到他们也这样开心,我开始思考什么是好的生活。

是这样考个重点初中,再拼命考个重点高中,再拼命考个重点大学,考研,也许还要考博?然后为了让我的孩子也走上和我相同的路,还要在大城市买套房子背几十年债,这样拼命地过完一生真的是好的生活么?

也许它真的是所谓的“好的生活”,但我不想要。一点儿也不想。

回到家,我妈从我的书包里翻出了那张88分的数学卷子。审问开始,我眼神冰冷,不愿回答。

她向我冲过来,我知道一定是要挨打了。我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拳把她打翻在地。她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没想到吧,我居然是一个有人格有尊严的人。我其实是不愿意挨打挨骂的,没想到吧?

我很难过。难过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直到现在也是这样。难过只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有了比以前强大得多的力量,便注定要承受更多。

我告诉她:“你看起来我没啥压力,可我已经连轴转了。你以为那些奥数题对我没什么压力?你还拿我跟班长比?有可比性吗?”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问句像个陈述句,声调也分不出一二三四。

“不是比优秀,是比付出。你说你辛苦,压力大,所以才和她比,她优秀,并不是她天生比你优秀,而是她父母对她的要求一直更严更高。”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回答。

“然后呢?她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还能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疯子一样付出更多,于是我就有错吗?我真的不想考个好学校了,上了好学校你能拿来对比的人就更多了。你的想法无非是我比不上这个比不上那个,各种各样的考试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虚荣心?”

“我不像别的家长那么有钱,不能给你一套一中的学区房,我根本就没想过用孩子上学来攀比。我唯一怕的就是我们这个家庭没有最好的条件给你,不逼你努力一些怕耽误你的将来。”

说到将来,必须要扯到以前。从我记事算起,父母似乎就一直缺位。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母亲则是个工作狂,所以我算是被爷爷奶奶抚养到三岁。后来上了幼儿园,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某次因为把碗打翻而被老师连着打了十几个耳光(这在今天一定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母亲,没想到她却无动于衷,让我忍忍。

老师见我家长没有反应,又开始鼓动同学欺负我。我试图求助,把这些事情告诉校医、校长,甚至和我相熟的后勤主任、炊事长,但没有人能帮助我。一段时间过后我发现说了也没用,反而会给别人增添烦恼,我索性也不说了。我就这样一直被揍到幼儿园毕业。

升入小学之后,变成了我揍别人。我会因为被同学不小心踩了一脚这样的小事打架且下手残暴,班里的同学都自动和我保持两米社交距离。这样的情况直到三年级之后才慢慢好起来,而且也只能靠自我教育。这孩子真可怜,从来没有感受过被保护是什么滋味,只有在自己身上种满钉子然后蜷成一团,假装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妈说得对,别人家的孩子就是比我强啊。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社交功能,都比我强太多了。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只有我的童年像是“父母双亡”一样?不可否认,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确实有比大多数人丰富一些的物质支持,但有用么?后来看《西虹市首富》,王多鱼的那句“钱是王八蛋!”真的快把我震聋了。影厅里的人都在笑。好像说得没错啊,笑点在哪?

将来?要不是老子心理比一般人强大,小学之前就没将来了!我今天看起来比大多数人优秀,到底是靠谁啊?装什么好人?

圣诞前夜。实在不想回家,索性留在学校用班里的电脑放音乐,同学z和x一直陪我听到天黑。

那天雪下得很大,等我们关掉电脑打算回家的时候,操场上的积雪已有二十厘米厚。z奸笑一声,突然把我按进雪里,x也加入战斗,我又把x踹翻。就这样在雪中滚了一个小时,学校里只有三人的叫骂声。

乌鲁木齐的冬天长得让人绝望,似乎也从来没有出过太阳。我居然撑到了期末考试结束,真是不容易。与此同时,我也收到了某顶级中学的offer,我以为这些破事儿都要结束了。

想得太美好。期末分数公布后,我妈又给我报了假期的加强集训。我绝望地意识到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一眼望不到头。在雪中打滚的那个晚上真的太美好,但没用。

我对未来的恐惧远远超过对生活的期望。

感谢你一直读到了这里。很遗憾,受非虚构写作伦理之限制,你看到的正文与后记均为大幅删改后的版本。本文确有不甚完善之处,还请谅解。

感谢我的导师邱不苑和“别人家的导师”恕行、胖粒。她们为这篇文章的修改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同时也给了我一直写下去的勇气。

感谢我的小学同学张浩、马瑞成、徐嘉淇,他们曾为我提供了很多精神支持。其中特别需要提到马瑞成同学,如果没有他的轰炸式催稿,这篇文章一定写不完。

有很多人予我雪中之炭。虽感激不尽,但受篇幅所限,我无法在这里一一列出他们的名字。

最感谢我的前女友myt。有太多人教我如何应付这个没那么美好的世界,却只有她教我如何去爱。

读完旋光异构的这个故事,我们也邀请到心理咨询师艺家,从心理学角度和我们分享了她的反馈,无论你是否是家长身份,都值得读一读。

严艺家心理咨询师,从业12年,伦敦大学学院(UCL)精神分析发展心理学硕士,中美精神分析联盟CAPA督导组毕业,中德精神分析培训项目高级组毕业,上海精神卫生中心中美婴幼儿及青少年心理评估、诊断及干预培训项目首届毕业生。累计出版各类心理学译作著作超100万字,心理科普漫画《1016成长信箱》作者。

父母的自恋,

使他们无法看见孩子的真实存在

文|严艺家

读完旋光异构的这篇自述,眼前出现了最近某个凌晨四点的黎明:那个早上我莫名醒来无法入睡,索性打开电脑回看分析自己和青少年家庭的心理访谈录像。明明还是夏末的季节,我却越看越冷,冷到披上了毛毯还是有点哆嗦,想来也许是那段录像激活了我的某些躯体感受,如果一定要命名那种感受的话,我会联想到一句话:“有些爱比死更冷”。

在12年的心理咨询生涯中,旋光异构笔下的这些经历与故事一遍遍在不同的孩子身上上演着,一个又一个家庭在爱与恨的漩涡中纠缠打转,直到孩子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自我伤害——身体上的(自伤自杀、进食障碍……)、心灵上的(抑郁、焦虑、强迫、惊恐发作……)、发展上的(厌学拒学、电子产品成瘾……)——人类多种多样的自我毁灭行为从表面看起来完全不合乎进化心理学逻辑,但也许又是符合的:这些切肤之痛的呐喊背后似乎都是同一句潜台词:快看看我的痛苦!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某天和同行开玩笑,做我们这行有时候像是“精神法医”:面对奄奄一息的躯体与灵魂,去探寻原初与次生的伤害到底从何而来,那些伤害发生的背景、方式与威力到底是怎样的;有时候似乎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外界伤害直接导致了“濒死”的生活现状,那么又是哪些细微的元素发挥着蝴蝶效应让人陷入被动乃至无助;而最重要的是,能否让“声音”与“力气”回归这些枯槁的躯体,在苦难里提炼些许生命的善意。

旋光异构对于文字的把控力是令人惊叹和心疼的,这个年龄的孩子若能如此精准生动地描绘出生命中诸般痛苦的图景,必然经历了许多自我挣扎与创伤被不断反刍的过程。他的自述内容中提到了不少人生早期的创伤:父母缺位(“被祖父母抚养到三岁、父母长期在外工作、母亲是个工作狂”)、被肢体虐待与霸凌(“被幼儿园老师用各种方式进行羞辱式体罚,并被集体孤立;家庭内部身体暴力”)、情感忽略与抑制(“父母对孩子被霸凌毫无关切之心,剥夺表达不满与悲伤的权利”)。

如果有机会和旋光异构的父母聊聊,也许听到的又会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在那个版本的故事里,孩子也许从小是乖巧懂事省心的,父母是一心想给孩子创造最好的物质生活的,一家人也许也有过不少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在某个时间点“变天”了——在很多家长的叙述版本中,这个时间点经常和学习考试的压力联系在一起。

但冰冻三尺从来都不是一日之寒。旋光异构文字下的那个妈妈似乎像是停留在了完全把控婴儿吃喝拉撒睡的养育阶段,一边看不见身边这个独立个体的来路,另一边又一手遮天决定着这个独立个体的去路,她如同一些神话意象中的“大母神”——充满了“正确”与“果决”,却忘记了自己的心智并无法替代另一条生命的存在与选择。不知道她在十几岁的年纪时经历着怎样的生活,和自己的父母又是怎样的关系。那些自恋偏执的表象一定有迹可循,暴烈肆虐的关系纠缠背后,必然不止是一代人制造的“共业”,去责怪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阻断代际轮回的悲剧。

从精神分析的视角来看青少年抑郁问题,其本质是两股自恋力量的纠缠:父母的自恋使他们无法看见孩子的真实存在,一路只能和他们想象中的孩子共处共生,一旦发现孩子不如其所愿便触发“自恋式暴怒”,然后继续用自己对外部世界的有限认知去控制孩子生命能量的走向。

而被自恋指数爆棚的父母养育大的孩子,也不可避免会形成自恋的内在剧本:如果我再做得好一点,父母就不会生气;父母的喜怒哀乐取决于我的表现。这个过程的解绑需要双方用尽力气去捅破自恋的纱:当父母能意识到自己终将“拿孩子没有办法”,当孩子意识到父母的爱是有局限的、甚至有时都谈不上爱,双方才算是在生命长河里给了彼此和自己一场“放生”。

在旋光异构的自述结尾里,妈妈的自恋依旧在持续,爸爸依旧不知道在哪里,但在这个漫长寒夜里的一丝微光是,他曾爱过一个教他怎么爱的人——从发展的角度而言,当一个人能把本来留给父母的位置腾出来,请进一个全新的爱恋对象,哪怕短暂,也是重要的朝前走的力量。

给父母读者们的建议:

一,孩子不装病,不要把孩子求助的信号解读为“装病”、“矫情”、“获得关注”。孩子常见的与抑郁症有关的求助信号包括但不限于饮食起居模式的改变(没胃口或暴食、与情绪有关的便秘或腹泻、各种睡眠问题);躯体表现(与心理状态有关的各种生理疾病、不明原因的疼痛、过敏、脱发等);人际交往模式改变(回避交友、对曾经感兴趣的活动突然丧失热情);学业发展改变(成绩显著持续下降、无法完成作业考试、拒学厌学、对各种事务都没有兴趣或热情)。

二,讲道理对于缓解抑郁症毫无帮助。抑郁症也不是长大一点就会自动好起来的。抑郁症一定要请专业人士评估并制定干预方案,如果儿童精神科医生要求服药,不要擅自减药停药,牢记四个字:“听医生的”。孩子愿意的前提下可以找心理咨询师进行谈话治疗;孩子不愿意不要逼迫,家长可以自己找心理咨询师接受谈话治疗间接帮助孩子。

三,所有孩子都需要有以下三种权利。第一,自己做选择的权利。即使不是所有事情,也要尽可能保证他们在大部分事务上的选择权与话语权。第二,有做个“坏”孩子的空间与权利,每个人的正负能量都是相生相依,偏着哪端都会失衡,尤其那些看起来啥啥都好的孩子,家长一定要自问一下,自家孩子有没有空间可以偶尔做个“坏孩子”?第三,拥有秘密的权利,青少年能拥有自己的秘密是重要的成长标志,没有秘密的孩子一定有办法让父母在某个时刻感受到羞耻。

四,对青春期孩子而言,交朋友的重要性不比考大学来的轻。如果他们在这部分遭遇了困难,请拿出找补习老师的劲头和孩子一起讨论面对。

五,足够好的家长用“耳朵+心”的时间一定比用“嘴巴+脑”的时间要多,孩子很多时候需要的是你看见ta的emotion(情绪),而不是一堆solution(解决方案),后者给的不巧就是“爹味”。

12月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这篇作品来自三明治非虚构短故事学院。12月16号- 12月29号,新一期短故事学院即将开始,我们希望用14天时间帮助你寻找并写出自己的故事,资深编辑将和你一对一交流沟通,挖掘被忽略的感受和故事,探寻背后的人文意义和公共价值。让你的个体经历与声音通过你自己的独特表达,被更多人听见和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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