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人
前言
“孙将军是国民党集团中最杰出的将领,学历之深,无人可及;练兵之精,无人可及;战功之高,无人可及;身上弹孔之多,无人可及;国际性声誉之隆,也无人可及。”
以上是著名历史学家李敖对孙立人将军的评价。虽然有人觉得过于绝对,但也足以见得孙立人的抗日功劳。
软禁33年重获自由
1988年,是孙立人被国民党软禁的第33年。这一年的3月末,郑为元两次前往孙立人的家里拜访,并表示,孙立人今后有行动与言论自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见任何想见的朋友。自此,孙立人重获自由。
远在海外的女儿孙中平,听到这一消息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我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痛痛快快地和爸爸妈妈打越洋电话了!”
被软禁的这些年,孙立人一家人过得非常艰难。四个孩子跟着他们夫妇,被赶出官邸,挤在一个平房里。蒋介石还派出6个“保卫人员”,时刻监视他们一家人。
孙立人晚年
当时,他们的住所原为军方宿舍,四周都有围墙,门前向上路全部堵死,孙立人及其家人,都不能随便外出。每当孙立人获得准许外出时,都会有专车接送,另外还有一辆吉普车,在后面跟随。
即便是打电话,也要提前让“保卫人员”向上请示,上面允许以后,才能打。外人也不能随便进入他们的居所。
蒋介石对孙立人看管的严格程度,甚至到了在他家的围墙外,建一栋三层楼的指挥中心,孙立人一家的一举一动,被蒋介石尽收眼底。为了防止有人营救孙立人,孙立人家的厨师身上,甚至都藏着刀,准备随时干掉孙立人。
不仅如此,孙立人还失去了工资来源,每个月只有微薄的生活费。但是,当时他的四个孩子,都还是上学的年纪,这点钱对他们一家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虽然以前孙立人官职很高,但由于他为官清廉,多年来一直没什么积蓄。即便是在出任陆军总司令时,他们家里的菜金都有限制。如果有客人来,需要加菜,也只是咸蛋、炒蛋或者是皮蛋。他的家人在背后,悄悄称之为“三蛋轰炸”。
孙立人将军旧照
所以,孙立人被软禁后,他们家的生活更加艰苦。据他的夫人张梅英回忆,当时,四个孩子每天上学,都要往学校带便当。但是,他们却没钱买米,只能让四个孩子,分吃三个鸡蛋。足以见得,他们一家当时连温饱都无法满足。
不过,这样的条件并没有难倒孙立人。几十年前,他可是让日本人闻之生畏的悍将,怎会轻易向生活投降。
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条件,孙立人开始在家养鸡、种果树,后来又种起了玫瑰。由于他种的玫瑰花香浓重,在当地非常受欢迎。所以,他时常让妻子骑着自行车,到外面售卖。后来,得知这是孙立人种的玫瑰后,外界将其称之为“将军玫瑰”。
但是,这些年他与家人吃的苦,并没有让孙立人记恨蒋介石。获得自由后,有人多次找他,让他出面揭露蒋介石的残暴,但均被他拒绝。
孙立人之所以这样做,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一家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是因为蒋介石是他的长官,他不肯言长官之过。
孙立人
1990月,在孙立人的九十大寿到来之际,著名作家周良沛前往台湾看望孙立人,并带去故友送给孙立人的九十大寿幛。
此时的孙立人,身上早已不见当年征战沙场的大将气势,就像一位普通老人一样,身体孱弱,走路也已经走不稳,需要在夫人的搀扶下,才能缓慢前进。说话一般人也听不清楚,需要夫人在一旁翻译。
他那原本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已经变得灰白无神,高挺的鼻梁和嘴巴,也都瘪了下去。原本修长强壮的身材,如今就像是弱柳一样,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住的颤抖。
此次会面,虽然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对于孙立人来说,却是非常罕见的。此前,即便是与别人约好见面,孙立人有时候也不会见。纵然如约见面,经常也都是闷坐几分钟,就结束了,几乎无法进行对话。
孙立人这次之所以能够撑一个多小时,想必也与周良沛是从大陆过来的有关。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十分思念故乡。他总是说:“我是安徽人,是从安徽一个乡下出来的……”
周良沛
由于身体等原因,他不便重回故乡,但只要有亲友回去,他总是要托付他们表达心愿。获得自由后,他的旧部刘文美回乡探亲,曾带给孙立人一张故居的照片。
这张照片,孙立人如同宝贝一般,经常拿在手里一再展玩。看着照片上,自己小时候种的四株香橼,以及十多棵枣树,依旧完好地生长着,孙立人似乎能够嗅到树叶与花朵的芳香,倍感亲切。
谈话间,两人聊了很多,当听到周良沛说到他当年的赫赫战功时,孙立人表现得很惊讶,随后,他的嘴巴蠕动着,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夫人随后翻译称:“你今天在大陆,还会知道这样的事?”
周良沛看着孙立人,郑重地说道:
“即便我不知道,任何有益于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事情,历史都会顺着历史原本的样子来写!”
孙立人重重点点头,他那灰白干涩的眼珠,也随之不停的转动着,感慨道:“世上还是好人多……”
孙立人
谈话结束后,身体虚弱的孙立人,竟然想要起身送周良沛。当周良沛再次向他行礼告别时,孙立人撇开夫人紧紧搀扶着他的手,立正,向周良沛等人行了一个军礼。
这个军礼,或许不是孙立人一生中最标准、最有气势的军礼,但却可能是他最艰难的军礼,也是最感人的军礼。这代表着,他对关心他的人的感谢,也代表着,他对大家对他肯定的感谢,对祖国的感谢。
清华同学称他“站人儿”
就像周良沛所说,孙立人当年的功劳,他的家人不会忘记,同学、朋友不会忘记,国家和无数中华儿女更不会忘记。
孙立人出生在安徽金牛镇的一个官宦家庭,9岁时,他跟随出任青岛知府的父亲前往青岛读书。
此时的孙立人,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根本没有意识到,中国此时正处于任人欺凌的状态,中国人民,正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
1897年,德国以“巨野教案”为借口,派出四艘巡洋舰抵达胶州湾,并且以操演为由,强行登陆青岛。面对外敌侵略,软弱的清政府
1897年,德国军队占领青岛
为了避免与德军发生冲突,扩大事态,便下令:
“惟有镇静严扎,任其恐吓,不为所动,断不可先行开炮,致衅自我启。”
但清政府的退让,换来的却是德军日益嚣张的气焰。他们不但频繁来到清军兵营门口无理取闹,还破坏清军士兵多支步枪。清军气愤不已,想要与对方对战,却被压制下来。
此后,德军不断威逼恐吓,逐渐占领清军营地,甚至要抢走清军的武器弹药。但清政府却再次退让:“本日奉旨,著章高元移扎烟台。务即知会德提督勿再逼迫,容汝从容督队移扎。”最终,德军兵不血刃,强行占领青岛。
孙立人意识到国家与人民的处境,还是因为一次外出游玩。一天,孙立人跑到海边捡了很多漂亮的贝壳和石头。不远处的一群德国孩子看到后,立即跑来抢夺。
孙立人一边与对方争夺,一边指责他们的强盗行径。这一幕被一位德国人看到,他走过来,凶狠的扇了孙立人几个巴掌,还用侮辱性的语言辱骂他。也是在此时,孙立人意识到了国弱的后果,
年轻时候的孙立人
1912年,孙立人跟随父亲来到北京。次年,他在数千人的考试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1924年,孙立人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又考取公费留学,进入美国普渡大学继续进修。
原本,孙立人想要报考军校,但他的父亲孙熙泽觉得,儿子自小体弱,不适合从事军事工作,因此没有答应。孙立人只好继续学习土木工程专业。
1925年,孙立人取得学士学位后,进入美国桥梁公司出任工程师。如果按照这个轨迹发展下去,他或许会有平静的一生。
但是,一想到国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孙立人还是想要从军报效国家。四个月后,他又进入素有“南方西点”之城的美国弗吉利亚军事学院学习,并于1927年顺利毕业。
虽然只学习了两年,但学校对他评价很高,称他:
“禀赋优异,超越同侪。不多言,但仁慈温顺,尊敬长官,对人诚实友善……有男儿志气,肯负一切责任……”
孙立人于美国弗吉利亚军事学院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及评语
而孙立人之后在战场上的表现,也印证了学校的这一评价。
回国后,他虽然加入了宋子文组建的税警总团,出任特科兵团(后改为第四团)上校团长,但他却不局限于,维持国民政府财政部的征税秩序,而是将目光放到保卫国家上。带兵之初,他就对自己的部下说:
“日本人有侵吞中国领土的野心,希望全体官员要立定决心准备抗日。参加税警团不是仅来抓走私的盐贩子,我们应该是一支卫国的部队,我们要有这样的信念,我们要上下一心,苦练本领,勇敢善战,随时准备迎击日军,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不仅如此,他还意识到,一支军队,必须要有军魂引领。于是,他请自己的父亲,为部队的军歌写词,请音乐家应雪痕谱曲。最终完成了一首,号召全体官兵保护人民、为国效力,勇敢征战沙场,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军歌。
这首歌,后来从第四团唱到远征军新38师,从国内战场唱到滇缅边疆。
孙立人父亲为第四团所作军歌,其后成为新一军军歌
此后,孙立人在抗战全面爆发后,率兵先后奔赴淞沪会战前线、保卫武汉战斗、缅甸曼德勒会战、第二次缅甸战役。
在此期间,他曾被日军的炮火炸伤13处,奄奄一息,昏迷三天三夜。也曾亲率113团,以不足1000人的兵力,击退数倍于己的敌军,并成功救出7倍于己的友军,轰动全球。
还曾重创号称“丛林作战之王”,与中国军队战斗最自信的日军18师团,令其惊叹:
“胡康河谷的中国军队,无论是编制、装备,还是战术、技术,都完全改变了面貌。”
而他也成为抗战中军级单位将领中,歼灭日军最多的将领,被称为“丛林之狐”,有人送他“东方隆美尔”的美称。
孙立人在战场上的赫赫战功,也让他的清华同学送了他一个称号。他们用一种有站立人儿图案银元的称号“站人儿”,称他是“站人儿”。以此表达孙立人在他们心中,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真男儿,是国家与人民的有用之士。
缅甸战场上的孙立人亲自扫雷
软禁下的民族情怀
1949年,孙立人跟随蒋介石前往台湾。起初,孙立人被蒋介石重用,出任“陆军总司令”。但这一切不过是,蒋介石想要借他,获得美国的援助与支持。因为,美国人当时准备弃蒋保台,想要重用孙立人。
后来,随着蒋介石对孙立人的猜忌越来越深,同时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蒋介石借口孙立人下属“郭廷亮匪谍案”,逼迫孙立人辞去官职,并将其软禁。
虽然失去自由,身陷困境,但孙立人依旧关心国家未来。“郭廷亮匪谍案”发生不久后,他又与姨太太张梅英相继生下两儿一女,分别取名为孙安平,孙天平、孙太平。加上长女孙中平,一共四个孩子。他们的名字寓意为:“中国安定,天下太平。”
另外,孙立人还从小教育四个孩子,如果以后去美国留学,最后留在那里工作,也绝对不可以加入美国国籍。美国是世界强国,当时不少人都羡慕美国的强大,美国人生活的富足。
孙立人全家福
而孙立人能够对子女提出这样的要求,源于他内心对国家、对民族,强烈的认同感。不论别国如何好,他始终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
由于孙立人是清华毕业的,他对清华有着深厚的感情。在被软禁的日子里,他曾在自己的卧室旁边,种下一棵紫白两色的茉莉花。
之所以种这种茉莉花,是因为他怀念故土,怀念曾经培育过他的地方。他告诉孩子们:“这是我们清华的校色,在清华读书的日子,是我青年时期最快乐的日子……”
出于对清华的感情,他曾执拗的要求孩子们,报考学校时,要首先考虑清华,不管考的有多好。后来,子女们谨遵父亲教诲,长女孙中平、长子孙安平以及次女孙太平,分别毕业于台湾清华核子工程系、清华物理研究所、新竹清华大学化学系。
孙立人故居
值得注意的,他们当时本来有更好的选择。例如,长子孙安平,他的高考成绩很好,本来可以上台大,他自己也很想上台大,但最终还是听从了父亲的意见。
不仅如此,孙立人还要求子女们,不能嫁娶外国人。这一点,虽然看上去有些绝对,有些不近人情,但也反映出了孙立人对于民族的热爱。
他的小女儿后来因缘巧合之下,找了一个南美的男朋友。孙立人坚决反对,表示自己什么都能答应女儿,但唯独这一点不行,这是他的准则。
但是,女儿也坚持自己的想法。她觉得,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请求父亲能够在这件事情上,听听她的意见。孙立人依旧坚持己见,父女两人僵持不下,一直到孙立人去世,小女儿才和男友结婚。
解禁后,虽然身体情况不好,但孙立人依旧心系,曾经与他在战场上共同杀敌牺牲的同伴。他开始寻找他们在大陆的后代,寻找他们的墓地。得知老战友齐学启的坟墓有损后,孙立人寝食难安。
齐学启墓
齐学启曾是他的副师长,在抗战期间被俘,牺牲在异国他乡。为了让战友魂归故里,他四处奔走疏通关系,最后经过国际组织的关系,成功将齐学启的遗体,从缅甸取回。并亲自送到长沙的岳麓山,帮助其选址安葬,扶柩执绋。
几经周折,重新找到齐学启的坟墓后,孙立人筹集6000美元,托人帮助重建坟墓。
周良沛走后没多久,孙立人就于当年的11月19日去世,享年90岁。临终前,他曾说:“我对得起国家……”。
十多天后的公祭仪式上,有上万人出席,现场隆重悲戚。最引人注目的一幕是,一群大学教授,为他打出了“中国军魂”的挽幛。原来新一军旧部,以及第四军训班、幼年兵总队的官兵以及学员,全部给孙立人行跪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