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回渭北农村老家，晚上和我爸坐楼顶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无非就是些村里的家长里短，谁家老人去世、谁家小子娶亲或者姑娘嫁人的事情。突然，他缓缓吐出一口浓烟，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你XX伯准备给他儿子娶个‘鬼妻’。”农村的夜晚不像西安这样灯火通明，恰好一阵风吹来，我当时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嘴唇发干、喉咙发痒，尿意开始上涌。
这个伯伯是我奶奶娘家的亲戚，每年都会来我家拜年，也不吃饭，放下东西陪我奶奶喝两杯茶、聊聊天就走。印象中从来没见过他儿子，倒是他女儿陪着来了几次，女儿嫁人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来。
狠狠咽了几口唾沫之后，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有儿子吗？”我爸叹了一口气，说：“有呢，比你大几岁，死了至少有二十多年了，应该是八九岁的时候，钻沟里那条地道，掉到井里摔死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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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村边有一条长数公里、宽近百米、深二三十米的土沟，以前很多人家里盖不起房子，就在沟边挖几孔窑洞，打半圈土墙、装上门就能住人，冬暖夏凉。后来大多数人都搬出去了，所以沟里多了不少废弃的窑洞，我爸口中那个地道，就在其中一孔塌了一半的窑洞深处。有人说是当年打仗的时候留下的，也有人说是防毛子的时候挖的，里面四通八达，有不少岔道，据说以前还能通到村里某家的炕洞里。
但凡小时候看过《地道战》，都会对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地下空间好奇不已，我小时候就和小伙伴们不止一次去钻过这条地道，当然，一次都没走完过。地道里有两口井，不过都不在主路上，每次走到井附近的时候，前面带路的小伙伴就会大声提醒大家不要走错路。有时候打着手电筒进去还好，大多数时候都是准备几个缠着橡胶的火把，一前一后两个人拿着，等出来的时候大家浑身都是黑的。农村孩子没啥丰富多彩的课余活动，那时候除了钻地道之外，白天掏鸟窝、捉田鼠、撵野兔，晚上抓知了猴、逮蝎子，撒了欢的玩。我们干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晚上去野外逮蝎子的时候，看到地里因为下雨沉淀露出一个墓穴，几个人打赌看谁胆子大，爬进去看里面有啥。
现在想想，能健康平安长大，真是运气。
言归正传。
冥婚不像正常结婚可以通过恋爱、相亲去达成目的，年轻男女极少有同时去世的，所以要娶到鬼妻也不容易，要“碰运气”，有时候也得“等”。而且冥婚市场上也是“男多女少”，主要就是男孩相对来说更顽皮，所以“出事”的概率也更大一些。
就像我老家没有“冥婚”或者“阴婚”一说，都是“娶鬼妻”，我觉得大概率是因为这种事情都是“男方”家人主动，而“女方”都是“被动”所致。
找到“目标”之后，先找中间人去“说亲”，看女方家人愿不愿意结这个亲，如果愿意的话，再继续讨论其他事项。既是“娶亲”，自然是要彩礼的，据我爸说，这位伯伯给儿子找的“鬼妻”，给了3万的彩礼。
然后就是选个“吉日”成婚。男方需要先准备一口新棺材，一般会比正常的棺材小一些，然后请人去女方墓地将女方“娶”回来。我伯伯儿子的鬼妻当初是火化了的，所以需要将骨灰盒挖出来，装在棺材里“娶”回去，不过棺材不进双方家门，一路上吹吹打打，直接拉到男方的墓地合葬。男方家里一般也会准备小规模宴席，摆上两个人的照片，门口放个鞭炮，双方关系比较近的亲戚坐在一起吃个饭，就算是礼成了。不过和真正结婚时候的热闹喜庆相比，冥婚双方家长的脸上都没有笑容，对他们来说只是完成了一个心愿而已。而且，本来经过这么多年，中年丧子的悲痛基本已经被时间抹平，但是因为冥婚，伤口又一次被撕开，作为旁观者，也不知道对他们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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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旁观“娶鬼妻”的过程，不过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知道“鬼妻”，是因为我一个小学同学。
这位同学初中毕业之后就去打工了，在工厂出了意外，那时候刚满18岁，虽然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但“冥婚”没有这么多限制。家人决定给他娶鬼妻，所以就到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女孩，恰好隔壁村一个女孩10年前因为误食了刚打过农药的苹果中毒夭折，算算年龄也差不多。于是男方家赶快请人去女方家“说亲”，一般请的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一来是为了显示对女方的重视，二来这些人在外村往往也有一些名气，大家基本都认识。亲事说的很顺利，双方没什么分歧，男方家给了女方500元彩礼就算是“定亲”了，十几年前冥婚的彩礼确实比较“良心”，毕竟哪个家长也不想在这方面赚钱。
以前我们那边的孩子早逝，不会埋进祖坟，而是在堰上挖个洞埋进去，没有坟包，更不会立碑，我同学娶的这个鬼妻就是如此。所以准备好棺材去“娶”女孩的时候，需要带上一位老人，一般称为“乡贤”，挖开之后需要老人去“顺骨”，哪个是胳膊、哪个是腿都要一一分辨。棺材里会铺上新买的衣服，拿出来的骨头就会放在衣服相应的位置，算是“穿衣”，经过十几年的时间，有时候骨头也不一定能找全，总之看到的都会放进棺材。依然是两个人都不进家门，男方直接从殡仪馆到墓地，女方也是直接拉到新墓地，两个人合葬在一起就算是成婚了。女方家人也会去男方家里“送亲”。
前面说的两种冥婚是双方都去世多年或者男方刚去世，女方去世多年的。还有一种就是男方去世多年，但女方刚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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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有一个朋友，儿子在南方打工意外去世，家里一直想给孩子娶个鬼妻，但一直没有合适的“对象”，只能干着急。就这样等了几年，后来村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因为意外去世，男方得知这一情况，赶紧托我爸去说亲。这种事情就很尴尬，人家家里刚出了“横事”，你要是直截了当的去说，女方父母不把你打出门就是人家有教养了。但是这种事情又拖不得，万一那边下葬了的话更麻烦，只能硬着头皮迂回婉转地去说。
最后这桩冥婚说成了，男方家给了女方家5000元彩礼，两家都不缺钱，女方家按照我们那边结婚的礼节，还给男方退了1000元。然后就是男方家准备棺材、衣服，直接从女方家把“鬼妻”接到男方墓地合葬。虽说男方家也准备了宴席，但女方父母都没有来，只有几个叔伯兄弟来，算是“送亲”，大家也都没啥心情吃饭。
其实我老家不止年轻人有“娶鬼妻”的习俗，村里有的老光棍，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去世之后，有条件的家里的兄弟子侄也都会给“娶个鬼妻”，合葬在祖坟，算是有个照应。
我自然知道这种习俗是“糟粕”，但我也无意去对这些事情指指点点，也许对这些人来说，这事也是一种心结。
作者 | 卤汁参 | 关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