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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文为小说,内容都属虚构,包括地名、职业、机构等等,皆是文学创作,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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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一个上午,暑热逼人。我接到值班室出警通知,某小区发现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

我驱车来到某小区。小区院门朝南,有好几栋塔楼,每栋都是24层。下车没多久,我的警服就湿透了。一辆警车停在不远处的一栋楼下,一群人围在那儿,正议论着什么。我拎着勘查箱,走到跟前,只见一张布单,遮住了死者的全身。

派出所的两位民警走了过来,向我介绍了他们初步了解的情况。死者是年轻女性,二十五岁左右,北京人,在一家外企工作,住在这栋楼的11层。

女孩是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从楼上跳下来的。案发时,小区里有人溜儿早,走着走着,将要拐过一栋住宅楼的楼角时,忽然听到旁边“咚”的一声……这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快走了几步,转过去一看,只见这个女孩侧身伏在地上,不知是从多高的楼上摔下来的,鲜血浸透了衣服,头颅破碎,脑浆四溅……目击者于是拨打了110。

不久,民政局运送尸体的灵车到了,我先让来人把尸体抬上车。做我们这行的规矩是:不能让死者没遮没掩地躺在公共场合,特别是女性死者,要尽快移到比较隐蔽的地方,这也是对死者人格和隐私的尊重。

派出所民警介绍了案情,对死因做了推测,认为女孩是从11楼跳楼身亡的。但最后的判定,还需要调查。我工作了这么多年,出过这么多现场,处理过这么多尸体,我尊重派出所民警的工作,也尊重每位知情人的讲述,但经验告诉我,任何人对案情的介绍,无论是民警、死者亲属、现场目击者,还是其他知情人,他们说的话,在我没有做全方位调查之前,只能是摸清事实真相的待定线索,不能偏听偏信。我相信自己的调查能力,也相信,从实地勘察中得到的信息和线索,才是最真实的。干这行儿的,都相信一个道理:“死人不会说谎。”

说这个女孩是从11楼跳下去的,在进行实地勘察以前,脑子里就不能先入为主。怎么确定她是不小心从窗口摔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虽然死者家住在11楼,她就一定是从11楼,而不是其它的楼层掉下去的吗?还是要通过检验尸体的损伤程度来印证和判断。因为,从不同的高度坠地,损伤程度是不一样的,就算死者都是以头朝下的姿势着地,从3楼坠落与从8楼坠落,损伤也不同。

这样想着,我转身走到灵车前,打开后门,钻进车里,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布单,眼前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车外暑热灼人,车身被晒得烫手,车内血腥呛鼻,再加上死者内脏外露,血腥味里混合着大小便的气息,仿佛要把这个狭小的密闭车体都胀裂开了。

我这工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接触死人时不能戴口罩。为什么呢?我师傅在我刚刚学徒时就告诫过我:“戴着口罩验尸,人家会觉得你不专业。不戴口罩,如果死者身上有特殊的气味,比如农药或毒物的气味,你能在第一时间闻出来。戴着口罩,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力。”师傅的话,让我养成了习惯,不管现场多血腥多恶臭,我验尸都不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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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死者左侧头部,包括颌骨、眼眶、耳朵……全都摔平了,瘪得不成样子。死者的左半身,包括胳膊、前后胸、大腿,都摔成了粉碎性骨折,整个左半身软软的,搬动身体时,我能听到碎骨头在体内摩擦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死者的大腿根部,以及小腿的一些骨头茬儿刺破皮肉,龇出惨白的骨尖儿,左腹部破裂,脱出一截肠子,内裤已经摔得崩裂开来。

从这些部位的损伤情况看,死者高坠落地时,应该是身体左侧先接触地面,同时,右侧的胳膊猛地弹击过来,造成右手手腕、尺骨、桡骨的骨折,而右下肢是完整的。这些判断,都是基于我以前处理类似案件的经验。当我查看死者右侧身体时,我的猜测得到了印证。死者的右臂和右手腕都骨折了,特别是右尺骨和右桡骨,而右下肢,大腿、小腿、脚腕都没有骨折。经过四十多分钟的检验,我完成了对尸体落地瞬间形成伤害的判断。

验完尸,我让民政人员把尸体运走,送到指定医院的太平间。大夏天的,在这车里,关着车门,待了这么久,就算已经做了多年的验尸工作,滋味还是让人不好受!

接下来,派出所民警领着我上了楼,去调查死者坠楼的确切地点。我们坐电梯来到十一层,走进其中一户人家。进门一看,房间装修得很豪华,看样子这家人经济上比较富裕。屋里有人在哭,推门进屋,站着一男三女,四个人,分别是女孩的舅舅、舅妈、表姐和单位的领导。女孩的舅舅是一名公务员,舅妈在一家超市工作,哭的人就是她。

问清四个人的身份后,我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女孩舅妈的身上。我问:“这孩子住哪屋?”她引我走进三间屋中最里面的一间,我叫她和我一起进屋,请她在旁边看着。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进入死者生前居住的地方,要找到与死因有关联的遗物,会翻看枕头、桌面、抽屉等地方,如果没有死者亲属在场,万一丢了什么重要的财物,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因此,工作这么多年以来,我都把握一条原则:在死者家里,凡是要查找遗物或遗书时,我尽量动嘴不动手。如果一定要动手,必须有第二个人同时在场。这第二个人,最好是家属,没有家属,就要居委会、单位领导在场,如果这两种情况都没有,那就要和自己带的实习生一起,由我动嘴,实习生动手,尽量避免工作过程中,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推开女孩房间的门,房间不大,有十几平米,房门通向客厅,房间里到处挂着各式各样的工艺娃娃,晾着内衣内裤,柜子边上撂着几件衣服,沙发上放着一个小坤包,地上放着鞋,码得整整齐齐的。我一边看,一边想:房间的主人是个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女孩子。

房间有东、南两面窗户,西面邻着厨房,东边窗户下,摆了一张电脑桌,桌上放着一些化妆品和小物件,南边窗户下,有一张席梦思单人床,床上的被褥、枕头、枕巾都很讲究,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我看到,床边地上有一只拖鞋,另一只拖鞋却在床上,南边窗户是开着的,这与死者摔在楼下的位置对应上了。细瞧那扇窗户,左右对开,一边掩着,一边敞着,根据死者的体形,从敞着的半扇窗户钻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我的眼前,浮现出女孩生前最后时刻的情景:她很慌乱,也很冲动,尽管如此,还是毅然决然地从窗户一跃而下,没有任何犹豫。这个过程中,一只拖鞋甩掉在床下,另一只被带到了床上……

现场勘查最重要的是确定死者的死因,排除他杀。女孩房间里方方面面的痕迹,都排除了有人把她推下楼的可能性

排除了这一点,检验尸体的结果与整个现场环境——包括屋里、床上、窗户上的痕迹——都吻合了,这些证据形成了死者跳楼过程的证据链

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让她失去了活着的信心?我开始询问女孩的舅妈。女孩的舅妈强忍着悲伤,断断续续地还原了整件事情的因果。

女孩的父亲是一家科研单位的教授,母亲是学校的老师,两个人都已经退休了。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很重视对女儿的教育,女孩一直都顺风顺水的,上大学,读研究生,毕业后进了外企,年薪有十几万。

三个月前,全家人晚上看电视时,看到一部专题片,讲的是一群退休老人组团旅游,老两口觉得这个事儿不错,也想走一趟。女孩也很赞同,鼓励和支持爸妈去旅游,还主动给他们出团费。第二天,她就带着父母的身份证联系了一家旅行社。没想到,她的父亲嫌旅行的目的地天气太热,改主意不想去了,女孩知道后很着急,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最终,两个人经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就同意了。

其实,怂恿爸妈去旅行,女孩也存了个私心:正好在这段时间里,女孩和男朋友分手了,心情很不好,她希望借着爸妈不在家的时间,自己可以清静清静,缓解一下失恋的痛苦。

然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父母旅游的第五天,乘坐的旅游大巴在外地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旅行社紧急通知家属赶到事发地。舅妈陪着女孩从北京赶到那里时才知道,参团的三十五名游客中,有七人在事故中死亡,其中就有她的父母。

得知父母双双遇难的噩耗,女孩当时就崩溃了。在医院里,女孩看到父亲的尸体还算完好,母亲的已经没有完整的样子了……返回北京的路上,她不断地喃喃自语:“赖我……赖我……是我办的手续,我本想让他们出去好好玩玩的……”

从两周前回到北京起,女孩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开始五天,没有去上班,单位领导知道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上门来安慰和探望。一开始,女孩一个人住在家里,但是,她的舅妈发现,她上班的一周里,不吃不喝,情绪也越来越低落,舅妈心疼她,于是就搬过来陪着她。几天前,女孩儿不再开口说话了,谁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

昨天晚上,舅妈几次推开她的房门,看到她都躺在床上,有一次是坐在电脑桌前写东西。今天早上,女孩起来了,还主动跟舅妈说,想吃炸油饼,让舅妈下楼帮她买回来。舅妈一听她想吃东西,满心喜悦地拿着饭盒就出了门。

小吃店就在小区附近不远的地方,来回不用半个小时,当她的舅妈拿着油饼和粥走进小区时,远远看见自己家的楼下围着一群人,像是出了什么事。她凑上前去,听到有人说,一个女孩跳楼了,好像是住在十一层的。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人就坐在地上了,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两个邻居看到了,赶紧过来把她扶起来,问她:“地上躺着的姑娘,是不是就是前两天两口子旅游死的那家人的闺女?”

她茫然地点点头。“唉……可惜了”,邻居惋惜道。她这才想起来,要给丈夫打电话……不久,丈夫来了,派出所民警也来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女孩的后事,后来是由她的舅舅和她舅妈办理的,五天后,她的尸体火化了。

在父母遭遇意外,不幸身亡后,这个女孩因为无法排解悲痛和自责,也没有及时得到心理上的救助,选择了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就这样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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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女孩毅然而慌乱地推窗跳下,身体被摔碎之前,她的心已经早就碎裂了吧。早已随着父母而去。

这样的案子是让人百感交集的,你会去想,如果有及时的,专业的心理干预,会不会好一些?甚至会去想,如果这个家里父母和女儿的感情没有那么好,是不是反倒不会让女儿有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呢?这种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那一年,我的女儿才七八岁,是全家的宝贝。看着我的女儿,张开小手,扑进我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常在心里默默地想。作为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责怪儿女的。因为,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儿女平安,健康,即使我们已在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