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之乱,让一个南北朝时期的区区武将,成了历史上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名字。

其中原因,首先自然因为是这一叛乱的凶残与恐怖:侯景带着800残兵南逃,却将南朝搅得天翻地覆,富庶的三吴地区成了赤地千里、白骨成山的炼狱。

但是,这种后果并非侯景之乱独有,历史上的所有兵乱,都会给所在的时代带来惨烈的代价,比如西晋八王之乱与永嘉之乱、东晋桓玄之乱、北魏六镇之变,以及后来的唐朝安史之乱、明朝靖难之役、清代三藩之乱......它们都造成了经济衰退、人口锐减、民不聊生的可怕后果。

侯景之乱有其更特殊的地方:它给了南朝门阀制度致命一击,促使其走向解体;它改变了南北朝实力均势,加速改变了历史的发展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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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420年,刘裕建立取代东晋、建立南朝宋;公元439年,拓跋氏北魏统一北方,终结十六国,中国历史步入了南北对峙时期。

从军事层面而言,自从刘裕死后,北朝就长期占据优势,公元422年起,双方的国界逐渐南移至淮水;南朝齐时期,则陆续失去了雍州、沔北、豫州等地。但这实属无奈,在北魏强大的铁骑面前,南朝虽善于城垒防守,但频繁的皇族内乱、政权更迭,不断蚕食着自我实力。

但随着时间来到北魏末期,局面发生了变化。

北魏统一北方之后,对内的最大课题一直是推进政权的彻底封建化、提升国家治理模式,以解决多民族融合问题、缓解社会和民族矛盾。公元472年起,雄才大略之主孝文帝推进了空前彻底的汉化改革,极大促进了北方社会经济,加速了北魏政权的封建化进程,推动了民族的交流和融合,为结束长期分裂局面、重新走向国家统一奠定了基础。

但这一划时代的变革也带来了一些弊端。比如不分良莠、全盘照搬中原政权的旧制度,特别是大定族姓、植门阀士族制度,被后世一些史学家视为“迂腐的儒化”、“消极的汉化”,使得原本积极进取、充满锐气的鲜卑贵族群迅速腐化;同时,随着统治中心转向洛阳,北方军镇的利益被剥夺,军事贵族对基层军人的盘剥越发严重。再加上胡太后临朝称制期间胡作非为,北魏的矛盾越发激化,迅速由盛转衰。

公元523年,北魏的北方六大军镇(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各族军民发动了规模宏大的起义,并迅速蔓延到内地,深深冲击了北魏的统治根基。

在这期间,一代军事天才尔朱荣横空出世,他一度摧枯拉朽般扫平各地起义,并且抓住机会带军入朝,杀死胡太后及大量北魏的宗室朝臣、安插自己的亲信,像当初的曹操一样完全把控了朝政。

但在公元530年,不甘沦为汉献帝的北魏孝庄帝设计手刃了权倾朝野的尔朱荣,北魏再次陷入动荡,形成了宇文泰与高欢一西一东、两魏并立的格局。双方势同水火,常年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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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朝陷入空前混乱的过程中,一度沉寂的南朝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当时的萧氏梁朝在梁武帝萧衍的统治下,经济繁荣、文化蓬勃,此时趁着北方混战之际北伐,一度恢复了前朝丢失的淮水、汉中等大量疆土。

客观而言,在南梁、东魏、西魏三足鼎立的格局下,南朝一度处于有利地位。而一个人的出现,导致这一局面被彻底改变,那就是侯景。

侯景,羯族,朔州(今山西省朔州市)人,北魏末期担任怀朔镇的低级军官。随着六镇起义爆发,他机智地投靠了如日中天的尔朱荣。

由于天性尚武、善于骑射、作战经验丰富,加上战场上的学习能力超强,侯景在尔朱荣手下如鱼得水,逐渐从一个先锋大将成长为定州刺史、大行台、濮阳郡公。

随着尔朱荣被杀,侯景审时度势、率部投靠了高欢。高欢何等人物,他虽然明白侯景此人野心不小、绝非善类,但为了对付硬骨头宇文泰,加上对自己驾驭能力极有信心,他还是接纳了侯景,并将其视作自己的左膀右臂。

侯景确实很有能耐,他为东魏立下赫赫战功,逐渐官至司徒、南道行台,手下能够指挥的军队超过十万,是高氏家族在黄河以南的最可靠帮手。

但这自然引起了高欢的忌惮。这位枭雄临死前曾一再告诫儿子高澄,侯景此人反复无常、首鼠两端,一定要加以提防。

常年混迹于东魏政坛,侯景当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在打探到高欢的遗言后,他先下手为强、决心反叛。

考虑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侯景首先向宇文泰伸出了橄榄枝。但双方知根知底,宇文泰对他压根没什么信任,侯景在碰壁后只得把目光转向了南朝梁。

在有心北伐中原、光复故土的梁武帝萧衍看来,接纳侯景可以“以夷制夷”,并且还能凭空获得河南地区(黄河以南),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他,无视侯景的为人、不顾群臣反对,毅然决定接纳这位桀骜难驯的叛臣,并且封其为河南王、大将军、督河南南北诸军事。

在北边,得益于父亲生前的提醒,高澄对此早有防范,他祭出了高欢留下的“侯景克星”慕容绍宗。在这位燕国慕容氏后裔的打击下,十万梁军沦为炮灰、萧衍的侄子萧渊明被俘,侯景也被彻底击溃,最终只带着800亲信侥幸南逃,被任命为南豫州牧、镇守寿阳。

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没过多久,东魏、南梁关系缓和,期待摒弃前嫌、重归旧好,看重亲情的萧衍也很想赎回自己的侄子萧渊明。但这一苗头对于侯景而言无异于末日,为了避免自己成为换回萧渊明的筹码,他愤而起兵叛乱,并且在萧衍之侄萧正德的帮助下成功以奇兵渡江,包围了梁朝都城建康。

梁武帝萧衍犯下了两大错误:

第一,高估了长江天险的威力,低估了侯景的军事能力;

第二,对统治集团内部的痼疾毫无心理准备。他重用萧正德对付侯景,没想到侄子却成了对方的内应;他召集众多拥兵一方的子侄率军勤王,但这些亲人却出工不出力、坐山观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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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两大错误,造成了一大奇景:侯景叛军包围了建康城里的梁武帝萧衍,前来勤王的各地梁军则包围了侯景。但与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侯景相比,外围梁军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们都不愿意损失自己的实力与侯景硬碰硬,默契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最终,经过持续几个月的围城战,侯景的乱军成功杀入建康内城。此时的城内幸存者已所剩无几,大部分人饿死、病死,遍地尸体,梁武帝萧衍本人也被侯景活活饿死。

紧接着,侯景放纵士兵肆意抢劫、随意屠戮,曾经令天下人向往的江南富庶地区“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萧衍积累了50年的繁华盛世化为乌有。

更严重的则在于以下两点:

首先,由于在投靠梁朝后请求与王、谢联姻被拒,自卑的侯景对江南门阀士族社会恨到了骨子里。攻下建康后,他故意屠杀江南士族权贵,出现了世家大族“莫不衣罗绮,怀金玉,交相枕藉,听命待终”的惨境,即这些豪门望族穿金戴银却毫无自保能力,要么活活饿死,要么死于乱军之手。这种灭族式的打击,让延续了数百年的南朝门阀社会趋近解体。

第二,天下原本是东魏高氏、西魏宇文氏、南梁萧氏三足鼎立,三方各有核心竞争力。侯景虽然叛乱,但由于高氏准备充分,并没有打破三方的平衡。但随着他在南朝再度反叛,则对萧氏政权造成了伤筋动骨的打击;西魏、东魏(北齐)也趁机南下,前者抢下了汉中、蜀地以及长江中游以北的土地,后者则夺下了长江下游及北。

经此一乱,原本综合实力最弱的西魏(北周)强势崛起,疆域辽阔、经济发达的南朝被空前削弱,南北分界线变成了长江,北吞南已成为了必然趋势。

“以梁朝的覆亡为转折点,南北军事的均势从此消失,四十年后北方吞并南方的局势,这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论梁武帝及其时代》)如此深远地影响了历史的发展,自称“宇宙大将军”的侯景,也算是前无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