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永远也忘不了2018年8月17日。
那天是七夕，老公许铭说会早点回来陪我过节。我背着三个月大的女儿，做了一大桌菜，欢喜地等他回家。
可我等来的是一个恐怖的噩耗：许铭为了避让一辆失控的面包车，猛打方向盘，撞上高速中间的隔离带，被送去医院抢救。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如同五雷轰顶。
我们一家人互相搀扶着赶到医院，医生说许铭的情况非常危急，即使救活了，也极有可能是植物人。
我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婆婆则是直接晕了过去。
我抖着嘴唇，拽着医生的手嘶声哭着求医生一定要救救许铭。
许铭的哥哥许东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第三天，许铭被送进ICU，我背着女儿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外看着他。
当看到他裹着纱布的脑袋和插满管子的身体，我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滚出来。
我去找婆婆，让她把这两年许铭挣的钱先拿出来给他治疗。
婆婆红着眼圈说：“岚岚，许铭伤得太重，医生都说治好了也是活死人，要不......咱不治了？”
我手中的水杯哐当掉到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悲愤地哭了：“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许铭是你儿子，是你亲儿子！他还没死呢，你就不要他了吗？”
婆婆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她低头小声地哭：“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可他都这样了，钱砸进去不都白扔了？万一人没救回来，钱也没了怎么办？”
我气得浑身颤抖：“钱钱钱，你眼里只有钱吗？”
02
我和许铭是高中同学，他长得高大健壮，脾气又好。
我们在一起后，他曾经对我说过：“岚岚，我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我保证尽力对你好。要是只有一碗饭，都给你吃，我喝米汤就行。”
冲着他这句话，我嫁给了他。
他说到做到，家务活抢着干，婆媳妯娌出现小摩擦时，从不让我受委屈。
婚后，我们贷款买了一辆货车跑长途。虽然辛苦，但收入也很丰厚。
我因为输卵管堵塞，一直怀不上孩子，无论婆婆怎么刁难我，别人怎么耻笑我，许铭都是站在我这边，安慰我，陪我求医问药。
他怕他不在家时我会受委屈，便带上我一块儿跑车。他去哪，我也去哪，以车为家。
婚后第六年，我终于怀上了孩子。
许铭乐疯了，将这些年我们省吃俭用攒的钱，在老家买了一块宅基地，盖了一栋三层小楼。
新房子盖好后，我不再跟他跑车，每天在家给未出生的孩子缝衣物。
做好热饭热菜，等他平安回家。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会继续红火下去，我以为我们能相伴到老，没想到一场横祸撕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当时许铭说，我们买车的贷款还了，房子也有了，啥也不缺。
他哥哥许东从小就混，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正经工作，已经成了村里的老光棍，他得多照应一点。
他特意盖了三层楼，一楼给婆婆住，二楼给许东住，我们住三楼。
他还将这两年所有的收入都存在婆婆名下，让婆婆给许东张罗娶媳妇。
当时我觉得许铭重情重义，却没想到他掏心掏肺的付出，竟然遭到这样的反噬。
因为许铭避让的面包车失控坠崖，司机也当场死亡，根本找不到赔偿的人。
许铭虽然买了车险，但我们等不及理赔。
如今婆婆不肯掏钱，我愁得头都快秃了。
03
医院再次催促，说许铭的情况很不好，让我们尽快将他转去大城市的医院救治。
我去求婆婆，求她救救许铭。
许东说：“妈，你别听弟妹乱说。医生都说治不好了，她非得治，图啥？说不定她是想把钱骗出来，带着她女儿改嫁呢！”
我气得半死，愤怒地质问许东怎么能这样污蔑我？许铭对他那么好，处处为他着想，现在许铭躺在医院里，他们不想着救他的命，还谋算他的钱！
许东撺掇婆婆，说治疗费就是一个无底洞，扔钱进去都听不见响声。
他还恶毒地瞟了我一眼说：“妈，她闹着要救回来，要是她过两年改嫁，你就得端屎倒尿伺候我弟一辈子。”
婆婆抹了一把眼泪说：“岚岚，我只有两个儿子，许铭现在凶多吉少，我只能指望许东给我养老，不能让他寒了心。难道你想看我老了被儿子撵出门，流浪街头吗？你也理解理解我吧，别再逼我了。”
我终于体会到传说中的心碎是什么感觉。
我最牵挂的爱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我却无能为力，救不了他。
我咨询过律师，想起诉婆婆，要回这些钱。但律师跟我说，诉讼期长，许铭拖不起。
而且这些钱是许铭主动存到婆婆名下的银行卡里，要是婆婆坚称是许铭给她的生活费，也说得过去。
走投无路之下，我决定卖房子。
许东得知消息，立即指使婆婆将地契和许铭的身份证、户口本全都藏起来。
我跟他们吵，哭着求他们救救许铭，可他们躲起来不见我。
我甚至跪在婆婆面前求她，她还是只知道哭，死活不松口。
我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冷血无情的母亲，要不是许铭跟她长得很像，我都怀疑许铭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04
在我们为了房子争执时，医院传来消息，说许铭的情况突然恶化，虽然尽力抢救，但还是回天无力。
我悲痛欲绝，许铭是被婆婆和许东活活拖死的！
许铭去世后，许东还想借着这个由头讹诈医院，他怂恿婆婆拉许铭的尸体去医院门口烧纸要赔偿。
我赶到时，只觉得心被人捅出了窟窿。我的丈夫一辈子活得光明磊落，死了却被小人利用来作恶。
我疯了一般跳起来，捡起地上的砖头狠狠砸向许东的脑门。
他头破血流，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捂着脑袋逃了。
婆婆惊惧地瞪着我。
这个软弱自私的老女人，怕我连她一块儿砸了，惊慌地跟着许东跑了。
许铭的丧事过后，许东将我的衣服全都扔了出来，将门锁换了，霸占了我的房子。
一夜之间，我和女儿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蛋。
我上诉至法院，法院判决房子的使用权和土地所有权是我和许铭共同拥有的。
许铭那一半，由婆婆、我和女儿共同继承。
我终于要回自己的房子，可住进去那晚，我的房间里就出现死老鼠，第二夜是青蛙，第三夜是一只死猫......
我知道这是许东的诡计，他想逼我放弃房子，但我不想妥协。
没想到他竟然往我房间里放了两条毒蛇，要不是我起来夜奶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女儿，我不得不张罗卖房子。在等待卖房子时，我不敢冒险，背着女儿回了邻村的娘家。
我天天哭，怨天怨地，想不明白许铭这么好，怎么就好人不长命？许东这种人却祸害遗千年？
娘家弟媳是个热心人，不但安慰我，还帮着照顾我女儿，一日三餐从不落下我的份。
我看着懵懂无知的女儿，只能逼自己振作起来。我还有女儿要养，没有颓丧的权利。
可是我还在哺乳期，工作很不好找。我心急如焚，常常在夜里哭醒。
05
一次偶然的机会，弟弟的朋友介绍我进了养鸡场工作，负责收鸡蛋。
有一次，我听到养鸡场的老板焦头烂额地朝手机吼：“鉴定师招到没有？没招到？把工资再往上提，必须在这几天给我招到人！”
同事林丽丽跟我说，小鸡性别鉴定师是养鸡场里薪水最高的工种，但还是招不到人。
我第一次听说这种工种，便好奇地问了几句。
原来小鸡孵化出来后，必须要鉴定性别，因为公鸡和母鸡的功用不同，饲养方式也不同。
母鸡主要产蛋，肉鸡也要根据公母分开饲养。
而且，小鸡孵化后，必须在24小时内鉴别性别。
超过这个时间，性别特征就不明显，只有等小鸡长大后才能区别。
所以，每次有一批小鸡孵化出来，性别鉴定师就得通宵达旦工作。这份活又累又臭，常常招不到人。
而且鉴定师需要很好的视力，一般人还不一定做得了。
林丽丽指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对我说：“看到没有？那个就是我们养鸡场资格最老的师傅陈姐，据说一个小时能看1400只鸡的屁股，一只6分钱，你算算她一夜干十二个小时活儿能挣多少钱？”
我在心里噼里啪啦算了一下，顿时瞠目结舌，一夜的收入竟然有1008元！
我顿时感觉脑子充血，手都在发抖。我跑去跟养鸡场老板说，我想跟陈姐学习。
他怀疑地看着我：“这活儿苦，整天跟鸡屎打交道。陈姐带了十几个徒弟，没有一个能坚持下来，你确定你能行？”
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行。缺钱的人，不行也得行。
我当了陈姐的徒弟，第一天上岗，我就体会到了这份工作的艰辛。
我和陈姐戴上很薄的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扳开小鸡的屁股，分辨泄殖腔开口处有没有突起，有突起是公鸡，没突起或者突起萎缩则是母鸡。
因为小鸡很小，突起更小，必须要很仔细地看才能分辨出来，视力不好的人真干不了这活。
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被小鸡拉一手青屎，虽然戴了手套，对于有洁癖的我来说还是觉得很恶心。
第一天上班，我就无意间捏死了八只小鸡。因为小鸡很稚嫩，手劲稍大一点就容易要了它们的命。
我心里很内疚，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行业阴盛阳衰，男人的手劲比女人的大很多。
06
下班回家时，我钻进浴室里洗了大半天，还是觉得身上有鸡屎味儿。
为了省奶粉钱，我不想给女儿断了母奶，只能恳求养鸡场的老板让我背着女儿上班。
可能是我上班几天的表现还不错，也可能是确实缺人，老板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前提是不能影响工作。
小鸡孵化室里恒温，温度适宜，我用纸箱给女儿在墙角铺了个小窝。
我在工作时，她就在睡觉或者自己玩。
刚开始时，我一个小时只能鉴别500多只小鸡。
日子一天天过，我鉴别小鸡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赶超了陈姐，一小时能鉴别1500只，而且准确率达到99%。
老板乐得合不拢嘴，月末时给我发了一个五百块钱的大红包，还给我女儿送了一套玩具。
我也感慨万千。我原本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但在生存面前，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能有多牛逼。
虽然市面上也有鉴别小鸡性别的器械，但鉴别速度慢，也容易造成雏鸡伤残和疫病传播，所以人工鉴别还是主流。
为了保护视力，我几乎不敢玩电子产品，就连看电视也不敢超过20分钟。
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可房子只有一栋，只有房子和土地一起卖掉，我和婆婆才能分割。
少了任何一个人的签名，房子都卖不掉。
法律规定，农村宅基地不能向集体组织之外的成员转让。‘
我们的房子和地，不能卖给村集体之外的人，只能卖给同一个集体的村民。
整条村子里，大家都沾亲带故，谁也不会为了我一个寡妇，得罪土生土长的无赖许东。
即使有人因我放出的低价心动，也被上门撒泼耍赖的许东吓跑了。
在这期间，我去找过婆婆，跟她讲道理，求她卖房子。我只要我应得的，不会霸占她那一份。
她斜睨着我：“什么是你应得的？钱全是我儿子挣的，关你什么事？我儿子去世了，你跟我们家就再也没有关系，我们的财产可不能给外人。你闺女虽然姓许，但不是男丁，没有权利要财产。”
我气得半死。在农村里，有时就是这么无能为力。
卖房子的事只能一拖再拖，好在我还能靠手艺吃饭，日子过得比一般的种田人家还宽裕。
我没日没夜地挣钱，一晃眼过去三年，在弟弟的帮忙下，我用自己省吃俭用的积蓄，在祖产的一块荒地上盖起了两层小楼。
虽然只是普通的小楼，我还是喜极而泣。有了房子才有家，才不会像浮萍一样没有归属感。
07
中秋过后，婆婆突然来找我，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求我卖房子。
我大吃一惊。
婆婆说，许东几个月前突然感觉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后，被确诊为胃癌。
家里的积蓄全都砸了进去，后期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婆婆老泪纵横：“岚岚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卖房子吗？那就赶紧卖。我就只有许东一个儿子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啊！”
这个消息震得我眼前发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吗？
我觉得痛快无比，又觉得悲凉。
当初许铭命悬一线时，婆婆是多么冷漠无情啊！如今换成许东，她就一副天快塌了的样子。
我心里难受，替一心一意为许家付出的许铭不值！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婆婆。
她似乎不敢相信我会拒绝，着急地说，只要我签名卖房，她可以给我四分之一的房款。
我冷笑。四分之一，真是大方！按照判决结果，我和女儿应该占六分之五！
无论婆婆怎么哀求，我都不肯签名卖房子。风水轮流转，她越着急，我越难受。
我一想到婆婆和许东拖死了许铭，还在许铭尸骨未寒时将我们孤儿寡母撵走，甚至为了霸占房子拿毒蛇对付我，企图要我的命，我就无法放下心里的仇恨。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以德报怨这种事留给圣人去做，我做不到。
十月时，婆婆又来求我，她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你是不是非要我跪下求你才行？那是许铭亲哥哥啊！许铭要是知道，死也不瞑目啊！”
我也红了眼：“是！他的确死不瞑目，因为他妈宁愿看着他死也不愿意给他医治，他哥哥在他死后强占了他的房子，苛待他的老婆孩子。要不是棺材板够厚压住许铭，他早就跳起来找你们算账了。”
婆婆被噎得直翻白眼。
因为我鉴别小鸡性别的准确率高，在业内有口皆碑。
刚巧那时到了年尾，全国很多养殖场纷纷请我和陈姐去鉴别小鸡，我索性躲出去，带着女儿在河南、湖北、广东各地跑。
过了正月十五，我终于收工回家，听说许东熬不过癌症，死了。
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不知道许铭泉下有知，会不会怨我，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逼自己卖房救许东，我一辈子都会觉得憋屈。
如果许东没有生病，我的房子能不能要回来还不好说。
婆婆怨恨地瞪着我说：“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要回房子！”
我无所谓地摇头：“随便你。我现在有房子有收入，过得很好。我还年轻，你老了，你熬不过我。等你死了，全都是我的。”
婆婆对我怒目而视。
过了一段时间，婆婆主动找我，要求卖房子。这个自私的老太太，终究还是不愿意让别人占她一丝便宜。
房子和土地一并卖了六十万，我将女儿的份额也给了婆婆，只要属于我的四十万。
婆婆有些吃惊：“你至少得给我一半吧？我老了，以后就指望这些钱养老呢！”
我冷笑：“不想要就算了，你养老关我什么事？你自己说过，从许铭去世那一刻起，我跟你们就再也没有关系。要不是看在你是孩子奶奶的份上，我连她那份都不想给你。”
婆婆眼神闪烁，嘴巴一瘪，又想哭。
我不吃她这一套，扭头就走。
世上之事，有因才有果。婆婆有今日，完全是她当初种下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