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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涯月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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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需要你了,”孙琦一边解开脖颈上的项圈,一边抬眼看着作为主人的姜秋,“这五年来谢谢你。我和他……也马上要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姜秋心里除了失落,却满是成就感与释然。

姜秋和孙琦的这段SM关系已经维持了五年,他们之间,并没有情侣的暗生情愫与浓情蜜意,只是纯粹的搭档关系,用姜秋的话来讲,这种关系,更像是舞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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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时间倒回2007年。25岁的姜秋意外地点开了一部有点特别的AV,男方在性行为中一直施加着凌辱,女方被麻绳缠绕绑缚着,戴着如同狗链一般的项圈,臀部被皮拍揍得红肿,正流着泪呻吟。看着女方受控的痛苦模样,前所未有的兴奋充斥了姜秋的脑海,随即席卷而来的是巨大的罪恶感。

那段时间,姜秋一直以为自己有心理疾病,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一直是个守序、自制力极强,甚至对小动物也温和善良的人,为什么在看到别人受虐时,会如此兴奋与冲动?为什么会幻想自己变成掌控者?

后来,姜秋终于查到,这被称为SM,即性虐恋。自己属于有施虐、控制倾向的S,相应地也存在着有受虐受控倾向的M。在SM中,双方都要遵循自愿、知情、同意的原则,所以在SM关系中的施虐只是满足双方欲望的一种手段,而非犯罪。

当时国内SM的发展几乎是一片空白,刚处于起步阶段,姜秋好不容易才摸到了几个隐秘的线上论坛。也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孙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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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琦是一名22岁的舞蹈老师,是个有受虐倾向的M。和姜秋一样,她也处于刚发现自己倾向而毫无实践经验的阶段。

姜秋和孙琦一个在沈阳、一个在广州,两个人刚好要互相去对方的城市出差一段时间,就这样聊了起来,渐渐变得熟悉。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孙琦和姜秋并没有见面。姜秋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

在论坛上待了一段时间后,姜秋找到了一个本地的线下俱乐部。俱乐部里大多都是S,也就是在那里,姜秋接受到了较为系统的培训,也形成了自己对调教的观念。在姜秋心中,调教与施虐是一件严肃、需要极度负责的事情。所有的调教手段,他都要在自己身上试过一遍,这样他才知道各种表情与反应代表着什么,知道什么会带来兴奋、而什么会引起不适。自己把自己弄伤、弄疼了,也才会真正地了解到什么样的后续处理是有用的。

SM文化的发展稍微有点起色后,网上出现各种各样的调教教程、后续护理教程,但姜秋对现在的这些教程嗤之以鼻。“施虐和调教不是读读教程就能做的事情。对另一个人的身体甚至心灵施虐,需要小心的事情太多,中间也不能有任何差错,因为这种事情也是无法回头的。只有在自己身上试过才是最负责的方法。现在的人是不是游戏打得太多了,觉得什么都可以重来?”

在俱乐部里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S,同样是虐恋,每个人的沉迷程度也不太一样。有人只是会在床头放上鞭子与眼罩,更倾向于情趣;有些人却花重金打造了秘密的调教室,并且痴迷于皮开肉绽与血肉模糊。这也让姜秋更深入地去思考自己的施虐倾向。

在交谈中,姜秋意识到自己的施虐倾向可能是出于强烈的主体性。他确实不是个暴力的人,但他喜欢掌控的感觉。由于缺乏实践,他也只有朦胧的想法。他并不是对一切都有强烈的控制欲,并不是一个在生活中惹人讨厌的控制狂。他觉得自己只对感兴趣的东西有控制的欲望。

“虐恋不是一种在你身上挥之不去的欲望,而是一种快乐。不要太纠结于原因,放轻松。”姜秋离开前,俱乐部主理人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不把虐恋当成一种黑暗、病态的负担,而是一种相互取暖、获得快乐的手段。姜秋暗暗消化了这句话,并且消解掉了自己身上一部分的沉重。

一段时间后,姜秋和孙琦在广州见了面。

4

出于安全以及各种考虑,姜秋和孙琦约定好,第一次是无性调教,并且只实施SP,即打屁股,而不采用其他惩罚措施。有了前期的线上沟通,姜秋和孙琦磨合得出乎意料地快,并且由于工作原因,姜秋从沈阳被调到了广州,两个人很快确定了搭档关系。

姜秋和孙琦之间,并没有情侣的暗生情愫与浓情蜜意。SM中的搭档关系,比起情侣,更像是舞伴,这是姜秋的理解。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他也觉得情侣关系和调教是互斥的。一段平等健康的爱情关系,也许并不能与带有强烈权力关系意味的调教并存。确定的SM搭档关系,其实便是一种“主奴”关系,只不过作为奴的M是自愿的,并从中得到自我满足。

两个人作为搭档,相互契合,相互探索。姜秋与孙琦的调教并不只关于身体上的疼痛,更关于心灵上的臣服与填补。

孙琦问过姜秋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施虐倾向,姜秋摇摇头,只说可能自己控制欲比较强,也被压抑得太久了。他反问了孙琦,也就是那时候,他知道了孙琦有躁郁倾向。

22岁的孙琦,童年时时常处于被忽视的状态,她缺少爱。成长途中几段不太顺利的感情与被PUA的经历,更加强了她的不安全感。虽然现在作为幼儿舞蹈老师,天天和可爱的小朋友们待在一起,被小朋友们嘴里甜甜地喊着“仙女琦琦”、“温柔琦琦”,她仍逃避不掉强烈的不安与对孤独的恐惧。被姜秋施虐时,她能获得强烈的被关注感,受虐带来的皮肤疼痛让她感到温暖。

调教结束时,姜秋时常拥抱着孙琦,帮助她从极端的感受中温和地脱离出来。其实作为一个施虐者,姜秋也存在缺乏安全感的问题。项圈让孙琦获得被拥有的安心,而把项圈的牵引链握在手中,则让姜秋有不会被背叛的安心。

在与姜秋的调教中,孙琦感受到安全,感到被人真正地拥有。但一旦脱离调教,失落与恐惧、躁郁又会重新袭来,将她裹挟。为了逃避这种分裂的状态,孙琦越来越沉浸在调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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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姜秋去考了心理咨询师的证。

但当时他并不是为了治愈孙琦的躁郁倾向,而是出于想当一个“好S”的好胜心态。他觉得,对自己的M情绪、心理不了解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他要弄清楚为什么每次孙琦会有不同的反应,也想让孙琦更好地放松与进入状态。对于姜秋而言,他觉得治愈孙琦的躁郁是个太理想化的目标,所以不如尽好自己的本分,做一个更优秀、更契合孙琦的调教者。心理控制便成了他的调教手段之一。

姜秋对孙琦发出的指令向来简洁。“跪下。”“放进去。”“给我看。”这也不仅限于二人同处一室的时候,有时孙琦独自去看电影、亦或是刚上完课,也会收到姜秋发来的指令。即使孙琦有羞耻感,姜秋也会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再命令一遍,孙琦便会乖乖完成,再让姜秋检查。

而后来,随着感情的发展,姜秋又去学了催眠。“当时是看着她难受的样子,觉得我有责任帮助她。自然而然就去学了。”虽然不是每次都见效,但孙琦确实得以更好地放松与进入状态。到这一步,姜秋渐渐意识到孙琦对自己的依赖,而并非只是单纯调教中的心理控制。

这样一种只有二人知道的私密关系,让孙琦获得了“被拥有”的满足。她时常觉得,只有姜秋是了解、接纳完整的她的,只有姜秋懂得她说不出口的话。

进行了心理学的学习之后,姜秋对孙琦的调教有了更多心理控制的成分。他让孙琦感到屈服被羞辱,满足了自己的控制欲,也满足了孙琦。孙琦觉得自己对“屈从”本身就有需求与欲望,而在正常的生活中,这种向往是难以启齿的。而在姜秋手里,她能通过屈从获得依赖感。姜秋正在慢慢填上她空缺的一部分。

孙琦对姜秋有着极强的信任感。因为姜秋答应她的所有事都会做到,用在她身上的调教手段也会自己都试过,并且每次对孙琦提出的要求,都能在有理有据的基础上更合理一些。这让孙琦感到无比的安全。

调教中有一种手段叫圈养,就是把M关进大型狗笼里,同时剥夺M说话的权力,让M只能像狗狗一样表达。孙琦之前对圈养跃跃欲试,很想体验一下被完全剥夺自主权的感觉。姜秋弄来了大型狗笼,先把自己在里面关了一天。那一天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与不安,而并非想象中卸下压力、暂时抛弃为人责任的轻松。再加上对孙琦情绪不稳定性的了解,他坚决地拒绝了孙琦想要被圈养的请求。也正是这些行为带来的信任感,让孙琦能毫无保留地接受姜秋对她发出的命令。

6

但如同情侣相处会有倦怠期一般,孙琦与姜秋在试过大部分调教手段之后,突然进入了瓶颈。不像以前每次调教都有新的突破与惊喜,进入瓶颈后,孙琦突然有了“扮演”的感觉。她不再沉浸在调教带来的未知与颤栗中,而是出现了配合姜秋演戏的感觉。调教不再起到解脱的效果,反而带来了焦虑。姜秋也察觉到孙琦为了能当好一个“合格的”M,给自己施加了太大压力。

促膝长谈后,姜秋决定把调教单纯当作孙琦的心理宣泄口,而不再那么执着于二人的“主奴”关系。姜秋让孙琦只是放肆地玩儿,不要再考虑那么多。他尽力疗愈着孙琦,让她能更好地进入状态、也在脱离调教状态后不再有空落落的感觉。孙琦的感觉被慢慢校正,又进入了正常的调教状态。

即使现在想来,姜秋也不觉得自己和孙琦之间是“爱”。虽然二人苦恼过怎么分开、恋爱结婚后要不要继续等问题,可是讨论之后也没有结果。他和孙琦的关系始终和恋爱不一样,孙琦既需要他的填补,也需要正常的爱。

圈内对调教关系也一直有不同的看法。有一些主奴是情侣,甚至结了婚,但对于孙琦和姜秋而言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是每对主奴都能迅速地完成主奴与恋爱关系的切换,一旦弄混了,就会带来误会麻烦。女朋友是不能受委屈的,但奴要忍受屈辱。这种切换实在太难。”姜秋这么说着,“也有人渣,为了和奴在一起,要和结发之妻闹离婚。这种人就是彻头彻尾没有脑子的混蛋。”即使是后来,姜秋也是有奴时不恋爱、谈恋爱时不调教。他从心底里否定两种关系的并行。“单身时我才会调教。不要给别人造成乱七八糟的麻烦与伤害。”

而一段时间后,孙琦突然有了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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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比姜秋预想中难接受得多。他对孙琦的占有欲从未如此明显,而且二人的关系比预想之中难斩断得多。

毕竟已是近五年的调教关系,而孙琦也没有将姜秋的存在告诉男友。

她颈上戴着项圈,伏在姜秋的双膝上掉眼泪。如果把孙琦比作月亮,那姜秋就是能看到她暗面的人,而男友在莹白发亮的那一面。以前的孙琦是一个只有丝丝亮光的弦月,但这几年来,姜秋的调教让她慢慢拥有了安全感,让她有勇气去面对正常的爱。

“我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我也不想插手你们的情感关系、干涉你们的感情问题。你和他吵架了也不要和我说。”姜秋深吸一口气,“我们的关系还是我们的关系。当然,你想什么时候结束都可以。”

孙琦的躁郁倾向早已被他慢慢抚平了。以往孙琦对分离、对孤独都有着强烈的恐惧,到了会影响正常关系发展的程度。而经过治愈的孙琦,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安心的。

他们的调教并没有停止,五年下来,没有人比他们更加契合。只是,姜秋能渐渐地感觉到,孙琦在出离调教状态的时候越来越利落了,半点不见之前阶段中那种深陷的感觉。孙琦说,感觉自己像一个随时可以出戏的演员。

终于有一天,孙琦摘下了项圈,说出了“我不再需要你了。”

“好,祝贺你。”姜秋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只是平静地站了起来,收拾完东西,和孙琦一起离开了房间。

后来孙琦结了婚,和姜秋虽仍留着联系方式,却也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只是这段故事一直留在姜秋心底。他一直记得,如何用皮鞭与项圈造出一个莹白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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