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子比老公小一岁。老公能上大学，已经很了不起了。家里就是一穷二白，所以，嫁给他，我早就打算好了裸婚。但是，房子没有，新房总得有一个吧。可那时候我老公家是真穷，三间红砖瓦房也是新垒的，一进去，还一股子泥土味。就算以后我跟老公在外面租房子住，结婚要在家结啊。从未听说有对象的小姑子，突然说要出嫁了，而且嫁在我们结婚前头。我不由松一口气，正担心我嫁过去住哪呢，现在好了，小姑子出嫁，她的那间屋，就是我们的新房了。婚礼上，乡里乡亲都过来帮忙，如果不是他们，我敢肯定我的婚礼就会成一盘凉拌黄花菜。婆婆面不改色地忙，跟以前一样，脸上没有表情。村里人像看惯她一样，都无视她的表情带来的不适感。但是我就不行了，这是我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大事，怎么就不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呢？
老公也像没看见婆婆的表情不对一样，自顾忙他的。整个婚宴上，好像就我一个闲人，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小姑子跟婆婆耳语过几次，小姑子倒不像婆婆，她热情爱笑，大大小小的事，只要她在场，都要插一把手。有些事，不能越过婆婆的，就跟她说，可以越过婆婆的，就找小姑子。小姑子对我也热心，嫂子长嫂子短地叫，还时时观察着我的情绪，所以，我也不敢表脸色，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得笑脸相迎。但对婆婆的态度，就是介意。女儿嫁了，儿媳妇也娶回家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我都没嫌她家穷，因为，我看中的是老公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出身。但无论如何，婆婆在我的婚礼上都不应该没有一丝笑意，相反，她眼睛红红的，上眼皮有点肿，似乎还哭过。结婚后，我跟老公就回城里去上班了，我们真正的新家，在城里租的房子，我早把它装扮得特别温馨了。我期盼着婚假赶紧结束，别人结婚都幸福得不行，我结婚呢？却一心想赶紧回归正常生活。
这婚结的，唉，真是一声叹息。在老家呆的最后一天，我像马上解放了的小鸟，开心的控制不了自己，一开心，对谁都十分友好热情。当然，婆婆也不例外。我真是一反常态，对着婆婆好一顿安排。让她少干活，少操点心，多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在老家呆烦了，就去城里住段日子。婆婆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摇摇头说：“我在这里挺好，都呆一辈子了，哪也不去。”这话像一盆冷水，立即把我的热情浇灭了。我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老公过来解围说：“等你生了小宝宝，咱妈立即就过去了。”婆婆听后，脸上还是那种笑：“需要我的时候，就说一声儿。”就完了。晚上，我生了一肚子闷气，对着老公就是一顿轰。我太委屈了，嫁到这个家，一分钱没收，好像我白搭过来，还要遭人嫌弃，我图什么啊？老公安慰我说：“你嫁的是我，跟妈合不来，咱暂时不跟她一起住。”那还能怎样？
我们回到城里，新的生活方式，渐渐驱散了我心中的怨气。但是，不能提老家，一提我就心堵。所以，平时都是老公回老家看婆婆，我顶多把给婆婆买的新衣服，吃的让老公带过去，我实在不想看到婆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老公每次回来，带回来的，比带过去的多得多。都是吃的，婆婆亲手做的酱肉，种的各种新鲜的果蔬，等等，凡是能带的，几乎不落。可我跟婆婆的“矛盾”，即使隔着农村到城里的距离，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我儿子出生，让婆婆过来帮忙。婆婆住了一周，就要回老家。不过，我是真跟婆婆在一起呆不下去，她不跟人交流。婆婆要走，我内心还欢喜了一下，终于不用我提出让婆婆走了，所以，我就顺水推舟，让婆婆回老家了，把我妈接了过来。我妈还问我，是不是气我婆婆了？我说我俩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我哪有能耐气她？我妈说：“你婆婆不容易，看她不冷不热的，但她绝对不是坏人。”就算不是坏人，但她也不让人舒服啊。
奇怪的是，我答应婆婆走时，她似乎受了一点惊。可能她以为我会挽留她，没想到，我痛快答应了。婆婆走后，再没消息。老公因为工作忙，也不像以前回去的那么勤快了。很久之后，老公才回了一起老家。令我惊讶的是，这次他竟然是空手回来的。我忍不住问他：“你没从老家带点青菜，花生什么的？”老公不在意地说：“妈不种地了，在木材厂打工呢。”打工？没力气帮我带孩子，也就罢了，自家的地也不种了，跑出去打工？就算不出去干活，自己种的养的都足够她一个人用了，一把年纪了，能赚多少钱呢？反正我是不图她任何东西。老公和小姑子从来都不跟她争什么。所以，我也习惯随婆婆去了。她想干什么就让她去干。几年后，我跟老公有了积蓄，孩子也渐渐长大，我们准备买房子。
我跟老公东凑西借，准备把首付交了。可是，儿子突然得了一场大病，，虽然不是恶性肿瘤，但是后续治疗必须跟上。就这样，我们买房子的问题，泡汤了。那房子是我们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精选出来的。如果不买下来，都能成为这辈子的遗憾。心里那个滋味啊，真是一言难尽。婆婆来看她孙子，她的手，像一根枯木。摸我儿子的脸，我都怕被划破。
婆婆依旧没有多说什么。临走看了我一眼，才大步离开了。第二天，她再次来到医院，把一个红布包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惊呆了：是一摞摞钞票，全部是新的。“妈，您这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如果治病的钱够，就拿这个买房。”我急忙推辞：“治病的钱够，这钱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尽管我做梦都想有买房的钱。可是，看到婆婆更加瘦小的身材，我突然内心升起一种深深的自责。抬眼再看她时，她已经拎起水瓶去打水了。
就这样，儿子的病看好了，房子也买了。但是，房子上写的不是我跟老公的名字，是婆婆的。我们给她留了一间房。婆婆倒不客气，那架势就是你们愿意写就写吧。再后来，婆婆经常去照顾小姑子，连厂里的活也不干了。我正计较她偏心时，小姑子被她领回家了，因为她离婚了。那个姑爷吃喝嫖赌就是不干正事。婆婆一言不发，就把女儿牵回了家，还必须在他们离婚的前提下，不离婚，就不允许她回娘家。小姑子也有一个儿子。她把儿子的抚养权要了过来。事已至此，就让她们娘仨在老家过吧，有合适的，以后再帮小姑子找个婆家。谁知，到了下半年，寒冬腊月，婆婆突然带着小姑子和她儿子登门了。看着她们大包小包地拎着，我一时不知所措。婆婆哭了，她说：“我这辈子没求过人，今天我求求你，让你妹子住下吧，孩子有病，老家太冷了，他受不了。”婆婆的行为把我惊得目瞪口呆。我赶紧对婆婆说：“妈，您别这样，有事都好说。”
婆婆依旧哭着说：“我就是个苦命人，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还跟我一样受苦。我没本事，帮不了什么，但救人的事，我怎么都能舍出去我这张老脸。”“嫂子，等孩子好了，我们就走了。”小姑子解释说。我让她打消顾虑，好好住下来给孩子看病，在这里还方便。婆婆这才笑了，这是真心的笑，脸上还带着眼泪。也是我这辈子看到婆婆唯一一次的笑。婆婆执意要回老家，我去送她。她给我讲了一件事：“当年你们结婚，是你妹妹自己主动嫁出去的，就为了给你们腾出一间房。”我惊呆了。怎么这样呢？婆婆独自回去的那天，大风呼啸，刮得站不住人。无论我们怎么劝，她就是不愿意留下来。也许，这就是命。婆婆回去后，身体就开始出毛病。断断续续时好时坏一两年，最后还是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