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已然寒意侵骨，万家灯火充满抚慰人心的力量。在一片璀璨星海中，灯火通明的景苑小区突然陷入黑暗，物业值班室里立刻忙乱起来。更糟糕的是，在值班人员切换备用电路时，竟然也遇到了故障。
景苑小区是云川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幸好物业每天都有轮值的电工，经过紧急抢修，小区里很快恢复了供电。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保安的巡逻任务就比平时更重了，两人一班，在各自负责的楼层逐一检查，确保没有造成安全隐患。
2号楼一单元3A01室的门虚掩着，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泻出来。两名保安经过时停下脚步，其中一名敲了敲门，提醒道：“杨先生，您家的门没有关好，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请关好门窗。”
屋里没有回应，两名保安再次敲门提醒。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孩子的惊恐哭声，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两名保安推门进去，看到了骇人恐怖的一幕：3A01的业主杨董伟四仰八叉躺在门旁，他的妻子周莉趴在卧室门口附近，殷红的鲜血流满了地板。两人都已经遇害了，只剩年仅七岁的女儿赤脚站在血泊里放声大哭……
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入室杀人性质恶劣，尤其是景苑小区这样的高档社区，入住的业主非富即贵，自认命比穷人矜贵，细究起来，谁也不敢保证没做过亏心事。他们一想到被杀的也有可能是自己，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程思危赶到现场时，上千户业主聚在楼下花园小广场讨要说法，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们正在安抚大家的情绪。
一名业主激动地说：“怎么冷静？保安监守自盗，入室杀人，我们业主不就是待宰的羔羊吗？我们要求立刻逮捕所有的物业人员！”“大家放心，在抓住凶手之前，我们会全力保障大家的安全……”
“凶手已经锁定了吗？”程思危一边往2号楼走，一边问。
“目前已经证实景苑小区突然停电是人为因素，备用电路切换开关也提前做了手脚，而且根据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对小区内的环境非常熟悉。”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说，“有个叫孟川的年轻保安在停电后就不见了，他在工地干过排线的工作，此前和遇害业主发生过矛盾冲突，不排除作案嫌疑，我们正在全力追捕。”
程思危“哦”了一声，问：“不是说保安和女业主有暧昧关系，女业主要分手才被杀的吗？难道是别的矛盾？”
“这就是上面要我们尽快结案的原因，这才多大会？桃色绯闻都传起来了！不是情杀，一件小事而已，说到底，双方反应都过激了。”
据辖区派出所民警了解到的情况，孟川虽然是保安，但是非常喜欢画画，平时带着速写本，看大门不忙的时候就拿出来画几笔。十月一期间，物业在小区做的活动展牌就是他画的。
昨天下午，周莉带着女儿从外面回来，忘了带门禁卡，叫开门叫了好几遍，孟川才听到跑过来开门。
周莉不知道哪来的邪火，经过门卫时看到孟川是因为画画耽误了给她开门，出言讥讽：“你要是有达芬奇的命，就不会在这干保安了！栓一只狗在这，主人回来了也知道摇尾巴接人，我们花钱是请你回来画画的吗？不想干滚蛋！”
孟川嫌她说话难听，就分辨：“你再有钱是你的事，我又没从你手里领工资，你管得着我吗？”
周莉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孟川的画撕成两半，还要找一个“管得着他的人”，当场让物业经理过来，一定要开除他。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中，物业经理扣了孟川500块钱工资，这事才算过去。
“就因为这点事，杀了两个人，自己也搭了进去，值得吗？”辖区派出所民警摇头叹息。
“有钱人和穷人相比，大家总认为有钱人更注重尊严，其实不是。”程思危说，“有钱人拥有的太多，而穷人什么都没有，全靠一点点尊严支撑自己。如果连仅有的尊严也要被剥夺，那就难怪他们铤而走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古如此。”
当地人忌讳4和死谐音，把第四层称为3A，所谓3A01室其实就是401室。程思危没有乘电梯，而且三步并做两步，以最快的速度走步梯上四楼，暗暗计算需要的时间。
来到了3A01室凶案现场后，程思危看到沈南烛已经先到了，正在和技术科的同事一起现场勘察取证。地板上的积血已经粘稠，转为一种暗红色，依然看得出比普通凶杀案流的血要多得多。
程思危穿上鞋套，小心避开那些积血，来到沈南烛身边问：“有什么发现？”
沈南烛说：“死者腹部有一处锐器伤，伤口皮肤及皮下组织解剖学完整性遭到破坏，形成开放性创口。创面形状大体呈方形，但刺入后创伤面积极大，造成大面积肌腱和血管断裂，创壁之间无组织间桥，基本可以推断凶器是三刃刺器。不过从创壁来看，有可能是自制的，并不是规范的三棱刀。”
“怪不得！”程思危瞬间明白死者夫妇为什么出血那么多，三棱刀和三棱军刺都是三刃刺器，又叫“放血王”，属于管制类器械。
这类器械本身带有放血槽，刺入人体后，放血槽迅速将空气引入，消除体腔内的负压，不但拔出凶器毫不费力，血液还会顺着放血槽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能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失血过多而死。
“除此以外，死者其他部位并没有明显伤痕，应该是一击毙命。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杀两人，伤口创底又深，凶手臂力相当惊人，而且反侦察能力很强，现场没有采集到任何指纹或脚印，应该是戴着手套和鞋套进来的。”沈南烛说。
“蓄意杀人，他不肯饶恕。”程思危起身往儿童房走去，杨董伟和周莉被杀时，他们女儿杨青青正在卧室睡觉，是什么原因让凶手放她一条生路呢？
程思危的目光停留在青青小书桌前面的墙上，上面贴着一张小心粘起来的“蒙娜丽莎”。
二、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杨青青只有七岁，在受到极大惊吓后产生心理应激反应，要么大哭不止，要么目光呆滞发愣，不肯开口说一句话。警方心理干预人员及时介入，程思危则针对青青粘起的那张画展开调查。他的第六感认为青青能逃过一劫，和这幅画一定有关系。
“哎呀，这就是孟川和周莉吵架那天画的那幅画嘛！”保安老海说。老海今年五十多岁，经常和孟川一起搭班，孟川和周莉发生矛盾的那天，他就在现场，已经在辖区派出所做过笔录了。
“你确定吗？”程思危问。案发时景苑小区的电路被破坏，监控没有拍到犯罪嫌疑人的任何画面，3A01室案发现场也没有采集到嫌疑人的任何指纹或脚印。
如果这幅画真的是孟川画的，那就说明犯罪嫌疑人是看到被粘起的画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等于佐证了凶手就是孟川。如果不是他，这样一幅画对其他人是激不起内心涟漪的。
“确定！他画一半的时候，我还在跟前呢！后来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就看见他和周莉正在吵架。当时闹的那么厉害，谁知道青青这孩子把画捡走了，还粘起来贴在墙上。孟川一定是看到这幅画，不舍得对孩子下手了！”老海说。
程思危问：“孟川和周莉之前有没有什么矛盾？”
“那倒没有，只是周莉平时性格就不好，我们这几个轮班的都挨过她的骂。”老海回答，“程警官，死者为大，论理我不该再说周莉什么，可是她骂的那些话确实难听。青青这个乖崽好乖呦，不像她爹妈，自己救了自己一条命！”
程思危听了心情沉重，这个案子虽然惨烈骇人，影响很大，但案情并不复杂，经过多方调查取证，几乎可以认定凶手就是孟川。像这种非惯犯作案后逃窜，一般都会很快抓捕归案，奇怪的是孟川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案发当晚开始，不但全市展开拉网式搜查，连高铁站、火车站、长途客运站，还有所有的出租车、拼车平台全部都在公安系统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一连折腾好几天，却一无所获。
“犯罪嫌疑人没有新的行动轨迹出现，说明他还留在本市，正在某个地方躲着。只要他还活着，就要吃饭喝水，就算他储备的有生活物资，那又能坚持多久？难道还能躲一辈子？”程思危为大家鼓劲儿，“何况他母亲腿脚不便，他一定会找机会回家的。”
然而，程思危的预料再次失算了。在排查孟川的活动轨迹中，警方发现孟川曾到市第二医院肿瘤科就诊，核实后得知孟川患有胰腺癌，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他根本无需躲藏一辈子，只要提前储藏了三个月的生活物资，不出门不露面就算安稳度过了余生。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孟川会回家看望母亲，程思危再次来到孟川家附近，他的同事在这里已经蹲守好几天了。
这时，老海出现在大家的视线内，拎着一些吃的进了屋。程思危问：“他来干什么？”
“老海平时和孟川平时关系不错，孟川出事后，他看老人家可怜，这几天都是他来送吃的，喝的。”同事回答。
程思危问：“有没有派人跟着老海？孟川有很大可能和他取得联系。”“跟着呢！老海除了到小区上班，回出租屋睡觉，中间只来过这里几趟，别的没有什么发现。”同事回答。
程思危若有所思，忽然计上心来，在老海返程的途中，带人将他悄悄抓了起来。因为不符合程序，程思危命人把老海带到他家一处空房子里，看守着不许外出。
老海又气又急，说：“你们不去抓孟川，抓我干嘛呀？”
“委屈你了！我怀疑孟川就在他家附近，他能看得到我们，也能看到你在给他妈妈送饭。孟川的母亲腿脚不便，自己没法出门购买生活物资，只要你不再出现，他就绝对沉不住气，一定会回来给妈妈送吃的！”程思危笃定地说。
老海瞠目结舌，没料到他会出这一招。事实证明，程思危的方法虽然有些缺德，却真的管用。
在孟川妈妈弹尽粮绝的时候，一个黑影趁着夜色的掩护悄然而至，民警们一拥而上死死按住，正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孟川。
三、老海
孟川被抓后，如实供述了犯罪动机和犯罪过程，几乎和大家推测的完全一致。至于那把三棱刺，则是他用三角铁自己加工而成的。
三角铁是民间叫法，工业名词叫三角钢。角钢硬度很高，本身结构又有和放血槽相似的地方，切割掉多余的边缘，用电砂轮打磨后就成了一把类似三棱刀的趁手家伙。
孟川把藏着的凶器交了出来，称这是他在工地干活时，跟一个扎钢筋的民工学的，本来是想着防身，被周莉激怒后就成了杀人利器。
“周莉不是有钱吗？看她能不能带到地底下去花？”孟川冷笑，“我不后悔杀她，这种不把别人当人的人，就该早点下地狱！”
“你杀人的时候自己痛快了，有没有想过你母亲以后怎么办？”程思危问。孟川满脸戾气渐渐散去，神情沮丧哀伤起来，说：“我对不起她，希望她下辈子养个有出息的儿子吧！”
程思危直视他的眼睛，问：“什么都推给下辈子，那这辈子怎么办？”孟川情绪突然崩溃，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哭泣嘶吼：“我本来就活不了几个月了，你们让我怎么办？你们让我怎么办？”
孟川归案认罪，老海被放了出来。看到这一幕，老海滚下两行浊泪：“孟川兄弟，你受苦了啊！”
案件到了这里，已经可以结案了。沈南烛却反复翻看死者的尸检报告和孟川的体检报告，不断对比。程思危问：“有哪里不对劲吗？”
“孟川的体检报告显示，他右手肌腱有旧伤，虽然不影响日常生活，但要攥着凶器扎那么深，还是很难做到的。就算愤怒激发了他全部的潜能，那么杀死杨董伟后，再刺周莉时力道一定会减弱不少，怎么可能两个创底都是一样深呢？”沈南烛百思不得其解，“除非经过长时间的练习，不然不可能做到这样。”
程思危内心一动，说：“如果是这样，孟川目前的作案动机就不成立，他不是激愤杀人，而是早有预谋。”
这时，有民警推门进来，急匆匆地说：“程队，杨青青的心理干预有效果了，孩子开口说话了！”程思危一听，急忙跟了过去。
杨青青整个人还是非常惶恐不安，但已经能说话了。她颤颤地说：“那个人戴着面具，穿的是和保安叔叔一样的衣服，他推开门后，看到我醒来了，就拿一个很尖很锋利的东西指着我，让我不要说话，继续睡觉。”
程思危通过屏幕看着这一幕，扭头对身边的人说：“让她复述犯罪嫌疑人说的原话。”心理医生得到指令后，引导周青青继续回忆当时的情景，让她模仿犯罪嫌疑人说话。
周青青看起来很害怕，尝试几次后，她颤颤伸出手，假装在指着一个人，说：“不要说话，接着睡吧，乖崽。”
程思危听到“乖崽”这两个字，耳边如滚过惊雷一般，霍地站了起来：“抓捕老海，立刻！马上！”
老海被抓时，正在给孟川的母亲做饭。刑警大队将这所旧城区简陋的小房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程思危等人都站在了门口，老海却像没看见一样，米饭蒸熟了焖着，然后专心致志地切菜、炒菜。
两名刑警要强行进入拘部，被程思危拦住。老海头也不抬地说：“程警官，做完这顿饭我就跟你们走，让老人家吃顿热乎饭吧！本来答应孟川兄弟照顾老人到归西，只能对不住孟川兄弟的托付了！”
程思危带队等着老海做好了四菜一汤，才把他带上警车。
在审讯室，老海一开口就说：“我留下青青那孩子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一天，但我真的下不去手，我老婆和我离婚、带着女儿走的那年，我女儿也是七岁，也像青青那么好看。”
四、男人的约定
据老海交代，他年轻时混过社会，人称“小海哥”，后来又沾上吃喝嫖赌，把家里的房子都赌没了。老婆受不了就和他离婚了，带着女儿嫁到了外地。浪荡时光蹉跎过，当年的小海哥慢慢成了老海，万丈豪情消磨殆尽，为了糊口成了和谐社会的一颗螺丝钉。
就在前段时间，他联系到前妻，才知道唯一的女儿自杀了。至于原因，前妻遮遮掩掩不愿意说，老海查清以后才知道，女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就被她的上司给骗了。那个男人是个有妇之夫，原配多次羞辱她，男人虽然一再承诺要离婚，最后却还是选择回归家庭，抛弃了她。女儿性子拗，想不开，一气之下就跳楼死了。
“那个男人就是杨董伟？”程思危大受震撼，问道。老海点点头，说：“有钱人住的都是高档小区，混不进来的。我曾经打晕过一个饿了么外卖员，想顶替他的身份混进来，结果他们平台隔一段时间就要刷脸验证，只好放弃了！”
老海在景苑小区大门外徘徊了很久，直到看到物业发的招聘启事，才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老海应聘到小区当保安后，有充分的时间了解杨董伟一家人的出入作息规律，同时暗暗练习如何用自制的三棱刀一击毙命。
程思危等人押着他来到出租屋，果然看到他在房间里砌了一道墙，装上一扇防盗门，拉开门就看到一个和杨董伟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的人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老海一次次手持三棱刀，模拟杨董伟开门的情形，一遍遍把刀插进人偶的肚子里。
“淫人妻女者不得好死，玩弄别人的感情没有好下场，杨董伟作下的孽不可饶恕。”老海冷笑，“程警官，等你有女儿就明白了，这样的人死一次都便宜他了！”
程思危只觉遍体生出寒意，一个复仇的父亲竟然能如此疯狂，他心底的恨和痛，又该多么刻骨铭心？
“我打算动手的时候，被孟川发现了，他要和我做个交易。他给我看了诊断书，胰腺癌，治不好了，也没钱治。孟川说他替我坐牢，反正死刑不死刑他都活不了几个月了。而我作为交换，要替他照顾老母亲，直到老人家归西。”老海自嘲地笑笑，“我们这叫啥？叫复仇者联盟吧！”
程思危说：“如果孟川被抓后，你毁约不再出现，我们不一定能抓得到你。”
老海笑了起来：“是的，但是我不能那么干。我既然答应了孟川兄弟，吐出来的唾沫就不能再舔回去。程警官，别看我们穷，但我们和杨董伟那些有钱人不一样，我们干不出来那种丧良心的事儿……”
程思危听完说不出话来，老海忽然问：“能给我一支烟抽吗？”程思危没有抽烟的习惯，转头向同事借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给他。
老海举着戴着手铐的两手，歪着头，将烟艰难地塞进嘴里。
程思危微微探着身子，将打火机凑到他面前，亲自为他点燃了香烟，就像生活中一个男人为自己敬重的另一个男人点烟那样。
本文出自原创小说《非正常死亡刑侦档案》第六个故事《无法饶恕》，原创不易，抄袭必究，本文为文学作品，涉及人物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感谢读者朋友们的关注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