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狮说古今奇案——盱眙灭门案”

话说乾隆三十四年,即公元1769年,三月的一天,京城通政使司门前的大鼓被人咚咚打响,值班的堂官应声而出,将击鼓之人押进大堂。

大堂之上,击鼓之人大呼冤枉,他自称名叫李士诚,直隶冀州人,从他口中讲述出的,乃是一起触目惊心的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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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七口遭横祸 活命之人诉冤屈

据李士诚说,他祖祖辈辈都是靠天吃饭的农家,由于连年收成不好,他索性干起了贩卖银鱼的行当。

去年四月,他贩鱼来到安徽泗州盱眙县(今属江苏),下榻在当地一个名叫徐乾初的人开设的店子里。

一天,因为他雇佣的伙计王贵私自将银鱼低价卖出,他心中气闷,偏巧有个同店的客人涂二旦因为口角惹着了他,因此他与涂二旦大打出手。

转天,他听伙计王贵说,涂二旦气愤不过,与店主徐乾初合谋害他性命。他听后十分害怕,遂仓皇逃出。

顺着大街跑出去二里多地,巧遇曾任泗州武官的同乡裴廷楷侄子裴宝玉,便将自己的处境讲给裴宝玉听,希望得到裴宝玉的帮助。裴宝玉念在同乡之谊,将他护送回店,并以他叔叔裴廷楷的威名震慑徐乾初、涂二旦等人,不许他们欺负外乡人。

裴宝玉走后,徐乾初、涂二旦等人果真没有动他。但转过天来,就听说了徐乾初、涂二旦,纠集马老坤、曹炳臣等多人联名到盱眙县衙控告裴廷楷的侄子裴宝玉仗势欺人,县官派人去捉拿裴宝玉时,遭到裴廷楷的阻拦,于是双方发生火并。

徐乾初、涂二旦、马老坤、曹炳臣等多人伙同衙差、兵丁数十人,残忍将裴家七口全部杀死,并将裴家的财物掠劫一空。裴家的无妄之祸因他而起,若不是为他撑腰,绝不会遭此横祸,他身为外乡人,纵然有心要帮一帮裴家,却自知无能为力。另外,他知道徐乾初一伙一定不会放过他,杀光了裴家的人,下一个要杀的人一定是他,于是他逾墙逃走,躲进山中的一座古庙,藏身于破庙的破鼓之中,靠着采摘野果、挖掘草根勉强维生,后来实在支持不住,才心惊肉跳地出了山,没走几步,就饿昏在路边。

天公怜悯,有个过路的好心人救了他,给他米水打牙,并设法将他送出盱眙知县管辖的范围。他这才转危为安,辗转回到原籍后,他愤怒悲伤,痛苦不已,倘若不能为裴家枉死的老少七口讨还公道,他这辈子也不会心安理得。于是,他愤然进京控告盱眙知县,以及恶棍徐乾初、涂二旦、马老坤、曹炳臣等众,恳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将凶犯正法,为裴家七口枉死之人伸张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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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天巨案震龙廷 钦差领命铲不平

如此一桩人命大案,通政使司认为事关重大,因此火速上奏朝廷。乾隆闻奏,龙颜大怒,责令都察院、刑部速速审理此案。若案件属实,涉案人员一概予以重刑法办。

都察院遂派出御史吴玉纶,刑部派出阿扬阿为钦差大臣,火速赶奔安徽,会同两江总督高晋,彻查这桩惊天巨案。

等待所有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在江宁会齐之后,第一个受审的自然是盱眙知县黄景燮。

面对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以及两江总督衙门的高官,黄景燮这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吓得变颜变色,极力剖白辩解,赌咒发誓绝无此事,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徐乾初、涂二旦之流前来县衙控告裴家仗势欺人,县衙更没有派出过一个兵丁去裴家搅闹。至于杀了人家一家七口的恶事,更是无稽之谈!

这可怪了?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黄景燮这厮究竟说得是实话,还是狡辩抵赖。众位朝廷命官只好先行退堂,到了后堂商议一番,遂立即派人前往盱眙县查询有没有裴姓人家,同时查询有无徐乾初、涂二旦、马老坤、曹炳臣等凶恶之徒。

派出去的官差几天后回来复命。经查,盱眙县确有裴姓人家,如今这户人家的族长正是裴廷楷。另外还查出的确有名叫徐乾初、马老坤的人居住在盱眙县,但并无涂二旦、曹炳臣的线索。

钦差吴玉纶与阿扬阿商量之后,立即发出飞签火票,缉拿全部案犯归案,并将裴廷楷同时带到江宁。

裴廷楷到了大堂,面对上差的询问,十分疑惑地说:“属下有个侄子的确叫做宝玉,但此人几年前已经病死了。宝玉有个儿子,也就是属下的侄孙,名叫裴文章,平日以经营南货为业,为人老实忠厚,从不惹是生非。

去年五月,我那侄孙文章倒真的跟我提过几句闲话。他说在盱眙街头巧遇冀州贩鱼的李士诚,追着他喊他宝玉。文章见李士诚将自己误认为是已经病故的父亲,心中十分不悦,但也没有解释。那个李士诚一脸惊慌,死命地用两只手抓住文章的胳膊,央求文章快些救救他,说是有人要杀他。

我那侄孙是个善心人,问清楚原委之后,带他回到那家徐姓人家开设的店子,质问姓徐的店主为何要欺负外乡人?

姓徐的店主连连摆手,说从未欺负过外乡人,更没有害人性命的歹意。

我那侄孙也分不清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于是留下李士诚便独自离开了。

嗐,可怜那我侄孙命薄,去年十月因为突患疾病,已经过世了。

另者,我裴家在盱眙县共有三十多口,我的父母前不久回了保定原籍,我膝下有儿、有女、有孙孙、也有外孙,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并无任何人遇害啊。

再说,倘真有这等大事,我身为盱眙县的前任武官,手下弟兄不计其数,我家有难他们岂能善罢甘休,何须那个鱼贩子李士诚代劳?”

这一来,钦差与总督更是糊涂了。

盱眙知县黄景燮不认杀人劫财,事主裴廷楷也否认家人遇害。呜呼呀,照此看来,那个李士诚分明是妖言惑众,他所控告之事根本全属子虚。

要知道诬告朝廷官吏,按大清律是要杀头的,甚至还会波及家人,他李士诚不过是一介市井小贩,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让他敢于铤而走险?

办案大臣们纷纷一头雾水,于是将徐乾初等一干人等传唤到公堂,让他们一一说个究竟。

徐乾初上了年纪,耳朵不灵光,堂上太爷的话他听不清楚,因此全由马老坤代为受审。马老坤面对质问,瞠目结舌,不知所问,待得理清事由,慌忙大呼冤枉。

他说自己不过是个在闹市中撂摊子卖布头的小商贩,平日连只鸡都不敢杀,哪还敢杀人。再说,他的朋友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名叫黄炳臣,至于涂二旦又是何方神圣,他压根就没听说过。至于李士诚,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只知道那是个从直隶冀州来的鱼贩子,至于什么底细,就一概不晓了。

从马老坤的嘴里问不出虚实,于是吴玉纶专门派一个衙役蹲在徐乾初的身边,堂上问一句,那个衙役就在徐乾初的耳朵旁边传一句。

徐乾初对于太爷的质问,同样莫名其妙。他自称已经是个行将枯木的老人,眼花耳聋,身体虚弱,多走几步都会气喘吁吁,哪还有力气杀人?

至于李士诚么,他倒还真的认识。那个李士诚从冀州贩鱼到盱眙,就住在他家的店子里。

记得是去年四月十六,李士诚住进他家的店子,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因此也就熟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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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初二那天,李士诚突然掀翻了桌子,指着一个正在喝茶的客人破口大骂,他管那个客人叫什么涂二旦,问那个客人为什么要害他。那个客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撂下茶碗就跑开了。李士诚不依不饶,还要去追,他在当地临时雇佣的伙计王贵拦住了他,并把他搀扶到里面休息。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正是晌午饭口之时,有很多人可以作证。当时人们都以为李士诚喝多了,也就把他当成个酒鬼看待,没有人去刻意留意他。

李士诚回屋之后,就没有出来过。转过天来,恢复常态,见人有说有笑。哪曾想到了五月初四,他又发疯一般地闹腾起来,踢翻桌椅,砸烂水壶后跑了出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有个年轻的后生随着他回来,那个后生自称是裴廷楷的家人,要我们不要为难李士诚。我们是买卖家,奉承客人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得罪客人。那个后生走了之后,李士诚独自回了屋,我们生气归生气,但看在裴廷楷的面子上,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后半夜,有个伙计说看到李士诚砸烂窗户跳了出去,我们怕担责任,于是赶紧撒出人手去找。一直找到了初八那天的晚上,才从郊外的一个草坑里找到正在掘草根的李士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们见他神情恍惚,语无伦次,害怕受到牵连,于是一面找人给他的家人写信,一面派人看守着他。

不料在五月二十的那天晚上,他又跑掉了。一直到了六月初一,才在六十里外的罗家港找到他。只见他仰面躺在坭坑里,自言自语,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破口大骂。见他这个德性,只能找了绳子把他捆了,又借了一块门板,把他抬到我家的店子。

到了六月初七,他有个从老家赶来的叔伯哥哥把他给接走了。这就是以往经过。至于杀死裴家一家七口,抢夺裴家财物的事情,根本就是胡诌白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这样一说,审案官员恍然大悟,原来李士诚是个疯汉!

为慎重继续追查 受虚惊禁锢疯汉

堂堂朝廷大员,居然让一个疯汉给糊弄了。更是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发下谕旨要求彻查此案。荒唐啊荒唐,丢人啊丢人。

此时,李士诚已经由京城解到江宁,总督府请来名医朱源明为他诊断。证实此人患有“痴迷心经”之症。说句白话,也就是神经病。

对李士诚予以审问,他在公堂之上滔滔不绝,供词竟与先前所述一般无二。一经驳诘,便立即手舞足蹈,咆哮公堂,辱骂吴玉纶、阿扬阿等一众审案大臣。吴玉纶让人将刑具一件一件摆在他的面前,威吓他速速招认实情,他非但毫无惧色,居然当场将刑具砸坏。如此这般癫狂,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为慎重起见,不造成冤假错案,吴玉纶依照李士诚口供中提到的藏身地点,以及各个人物,一一进行调查。发现涂二旦、黄炳臣是李士诚老家的人士,也都以贩鱼为业,从来没有到过盱眙。至于什么藏身的古庙、破鼓,救他的好心人全都纯属虚构,根本就不存在。

如此一来,案件真相大白。一个疯子闯入京师,击鼓鸣冤,震动“龙廷”,浪费大量人力物力,竟然只是为了查明疯子的一派胡言。尽管案情已经明了,但吴玉纶仍认为有人唆使李士诚胡闹。于是写了钦差飞函,请直隶总督杨廷璋帮忙速查。杨廷璋见飞函之后,认为兹事重大,立即派人知会清河道李湖前往冀州李士诚的家乡,务必查明是否有人教唆李士诚搅闹朝廷。

李湖查了整整一个月,询问了李士诚的爹娘,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证实李士诚自少年时期便患有疯病,不发作的时候跟好人一样,一旦发作就连天王老子也不怕,说些不切实际的疯话,动辄还会行凶打人。三月间,他离家出走,他的家人找遍了当地,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到了京城,编造了一套谎言,把盱眙知县与那些他知道名字的人全都串连在一起,都给告了。此案确系李士诚一人所为,无人主使。

既然无人主使,吴玉纶长舒一口气。一场荒唐案,嘿嘿,终于可以拍板结案了。

案卷传回朝廷,乾隆皇帝看过之后,哭笑不得,但并没有下令重办李士诚,而是要人把李士诚押回原籍,永远禁锢,由地保负责看管,不准这个疯汉出家门一步。

一场“巨案”,到头来竟是一个疯汉在神志不清中幻想出来的闹剧。真真儿可笑至极,荒唐,实在荒唐!

陋文一篇,到此打住。此案并未虚构,为真实案件,记载于清朝刑狱录中,文中人物全部为当事人的真名实姓。民国初期,有人专门到过李士诚的老家,询问在乾隆朝时是否真实发生过此案,得到答复属实。李士诚的后人当时仍旧健在,并且是当地大族,对于前辈的荒唐之举,他们这些后代无非是一笑了之,认为李老祖实在可爱,居然摆了皇帝老儿一道,有趣,实在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