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21年前后,一个名为“小诗”的文学体式曾在中国文坛极度流行,但却仅仅两三年后便鲜有人再进行创作,真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那么,到底什么是“小诗”呢?这一文体从被众人追捧到迅速消亡,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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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小诗”,是对日本文学失败的模仿

说起中国的“小诗”,或许很多读者不太理解,其实这种作品很多人学生时代都曾接触过,比如冰心的《繁星》、《春水》就是小诗的集子,都创作于1923年,这也是小诗兴盛的时代。

除了冰心之外,像郭沫若、康白情、俞平伯、宗白华、冯雪峰等等耳熟能详的近代诗人,都曾经是“小诗”的创作者,鲁迅、周作人等人更是这一文体的引进者和研究者。

关于“小诗”文体的诞生,当时的作家分为三派,有人说是从日本学来的,也有人说是受到了泰戈尔的影响,还有人说是源自中国古诗,极力否认与日本文学的关系。

但从文学事实来说,泰戈尔的《飞鸟集》本身就与日本有关,多是其1916年访问日本时,应日本男女青年的要求在扇面等物品上题写的零散句子,模仿日本的和歌俳句,后来收集成册,名为《迷途之鸟》,也就是《飞鸟集》。而中国古典文学当中,“诗言志”的传统完全覆盖了古体、近体等诗歌,与现代“小诗”之间除了篇幅外,也鲜有共同点。

清末“诗界革命”以来,中国诗人从西方文学里学习“长诗”,从日本文学里学习“短诗”,是一个很显著的现象。鉴于当时诸多文学作者都有过留学日本的经历,所以认为这种文体是受到了日本文学的影响,还是可靠的。

日本近代诗坛受西方文化影响的“新诗”比较少,反倒是“和歌俳句”这种传统的韵文比较流行,这与其对古典文化狂热的崇拜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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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歌俳句”可以说是日本的格律诗,“和歌”共五句三十一个音节,形式上就是“五七五七七”;“俳句”更短一些,只有三句,“五七七”十七个音节。

从这种形式上就能知道,“和歌俳句”的内容会非常单薄,甚至可以说是贫乏。所以其重心并不在内容上,而在摹写一刹那的感思上,蕴藏着一个情绪的世界。

比如说日本“俳圣”松尾芭蕉写过一首《古池》,翻译成汉语就是:

幽幽古池啊,有蛙儿蓦然地跳进,池水的声音。

内容上确实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正是通过捕捉一只青蛙入水的声音这一细节,突然就给人一种幽邃死寂的古池恍惚之间泛起微波一般的时空错觉,这种恍惚感被作者临摹到了纸上,就显得有些趣味了。

中国的“小诗”有很多都是模仿此类作品的,比如冯雪峰《西湖小诗》中写道:

风吹皱了的水,没来由地波呀,波呀。

通过文字的韵律,让人感觉到水波的微漾,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没有实质的内容,只体现着情绪的涌动。这显然与中国古典诗词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是两种不同的情感表达。

这样的作品在1921年之后、1924年之前的诗坛里极为普遍,其中也有一些韵味隽永的作品,但大部分并没有太高的价值,中国的“新诗”依旧没有韵味。

诗人们无法将“和歌俳句”那种真正的韵味摹写在小诗当中,似乎这种模仿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于是,很多人便开始了对“小诗”这一形式的反思,它为何不能在中国的文坛里生长呢?

形式与内容的双重弊病,“小诗”最终昙花一现

“小诗”最初的引进者,如周作人、鲁迅等人就已经感觉到了,“小诗”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语言上的差异。

日本的文字和中国的汉字差异特别大,日本的文字是表音文字,类似于现代汉语中的拼音。我想很多人都体会过,中文里一两个字就能表达的意思,翻译成日语却需要一大串的语音。

之前提到过,日本的“和歌俳句”韵律是按照音节来算的,如果真的翻译成汉语,内容的长度就会严重缩水,“五七”的格式并不能很好地保留。就像上文提到的《古池》一诗,是经过了翻译者的润色,而这首短诗实际上有十几种汉语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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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汉语是一个汉字用一个音节,语意蕴藏极为丰富,若按照日本“和歌俳句”的韵律来写,内容和篇幅便都要长得多。如果不用无意义的词汇填充,那么记录诗人一瞬间的感觉就会显得非常拖沓。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的小诗有很多都运用了大量的感叹语气、重复文字

所以,中国的“小诗”要想正常发展,那就必须要抛弃其原有的格式,另创一种符合汉语音韵特征的新格式,这是一个难度非常大的工作。

结果就是,“小诗”在三四年的泛滥时代中,并没有形成规范的格式与独立的诗体,众多诗人只不过唯“小”是从,以至于其“小”的简单,却质量低下。

从内容上来说,日本“和歌俳句”所表达的情感内涵和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一类非常相像,那就是“禅趣”,所以日本“和歌俳句”的作者多是僧侣,他们更追求一种虚静的状态,在死寂当中偶然出现了生机,或者直接表现死亡的悲壮之美。

问题在于,近代的中国恰好处于一种异常激烈的变革时代。从大的文化环境来看,白话文学的兴盛不断地挑战传统文化,尤其是思想领域里的反封建。而源自佛教的禅趣恰巧首当其冲,是被众多新时代进步文人所抨击和批判的典型。

这样一来,“小诗”所追求的表现自我与个人的情感变化,就与其所处时代里那种激烈的、危机的氛围产生了严重的冲突。于是,越来越多的诗人开始质疑这一文体的社会价值,它似乎除了个人情绪的宣泄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所以,不过短短的三四年,“小诗”在内容与形式的双重否定里便迅速没落,最终成为了历史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