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幼年交心月下少年刺猹,鸿雁传书青年再见未疏远

少年闰土存在每个人童年的记忆里,但其实鲁迅先生在创作闰土的人物形象时,借鉴了他幼年的朋友章运水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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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闰月出生,五行缺土的少年闰土,其实五行缺水,因父亲章福庆想让他运气再好一些,所以“水”字前面加了个“运”字。

绍兴话里“运”和“闰”同音,所以鲁迅将其改为“闰”。

章运水与鲁迅的缘分,要追溯到他们的父辈。当时鲁迅的祖父周福清因考取了进士,在翰林院任职,鲁迅家在当时的绍兴是大户人家。

当时有四十多亩水田,每年要收租时,除了家里的长工忙碌,还会雇佣些短工或是家里有田的租户来帮忙。章福庆就是其中之一。

章福庆生于浙江绍兴的杜浦村,村子临海,可以网鱼,自己也有六亩薄沙地,平常会种些瓜豆棉花之类的,照顾住家里的衣食,农忙结束后,就到大户人家内做工,以此补贴家用。

因章福庆为人老实,干活麻利,又有一手不错的竹编手艺,鲁迅家每逢过年或必要时都会请他帮工。

而章福庆也会带一些自家的特产给雇主,章周两家因此结下了主仆的情分。鲁迅的散文《阿长与山海经》中的乳母长妈妈就是章福庆的妻子。

鲁迅家里虽然富贵,但也没有架子,所以鲁迅对常来帮工的章福庆会称“庆叔”,而对阿长会称“阿妈”

那年春节恰逢三十年一轮回的祭祀,鲁迅的曾祖母溘然长逝,新年要料理的事本就不少,长辈去世仪仗更是繁琐,单是换班值守就有不少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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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小伙伴阅读过《红楼梦》里王熙凤协理秦可卿丧事那一章节就明白,旧时有头有脸的人家办丧事除了要顾住本家的茶饭之外。

还有人来客往、供茶供饭、上香添油,这其间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也需要不少人。

而祭祀的祭器也十分讲究,正月里供像,摆放供品,供人来拜,又少不得人招呼,恐防祭器被人偷走。

两件大事夹杂在一起,章福庆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自己的儿子章运水带了过来,让他看管祭器。

鲁迅从小听长妈妈说过自家儿子章运水,长妈妈回家也自然会和儿子说起周家的这位小少爷,所以两人虽未见面,但神交已久,再加上两人年纪相仿,所以一见面就分外热络。

章运水比鲁迅大两岁,当时也才十来岁,大家都叫他阿水,鲁迅也这么叫,而章运水则称呼鲁迅为大阿官,这是江浙一带方言,相当于“官人”,“公子”的意思。

在此期间,两人没有阶级的不同,只有两个纯真的少年竭诚相待,阿水给他的大阿官讲自己在月下守瓜,智斗刺猬、勇敢刺猹的故事。

还给他讲海边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贝壳,还有雪地里怎样筐住鸟雀,让从未出过远门的鲁迅领略了沙地和海边的风光。

鲁迅打从心眼里钦佩这位“少年英雄”,他的阿水总是有无穷无尽的稀奇事,可惜正月过去了。

阿水必须要回家,鲁迅急得大哭,阿水也躲在厨房哭着不肯出门,但庆叔还是把阿水带走了。

鲁迅有一段时间都很难过,身边的同龄人都和自己一样从小只能看见院子四角的天空。

而他的阿水却在海边,领略波涛壮阔,可随着庆叔再一次出现在鲁迅家里,鲁迅也获得了阿水的信息。

阿水拜托父亲,为自己的大阿官送去了贝壳还有自己捕鸟时留下了羽毛,鲁迅和章运水就因章福庆继续保持了联系。

后来十九岁的鲁迅在南京读书时,因为放假,回到了故乡绍兴,就约了章运水一起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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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章运水已经是一名青年农民了,他跟随自己的父亲学习竹编,在农忙时帮着晒稻谷,平常还帮忙网鱼,虽然是在帮父亲打下手,但也慢慢向家中顶梁柱的位置靠拢。

两人自那年正月一别,已经六年未见了,十九岁的鲁迅和二十一岁的章运水,虽然身份地位不同,但依然亲密。

他们登上了楼梯陡峭的应天塔,爬到了第七层,将绍兴古城的全貌尽收眼底。他们参观了轩亭口,在这里有不少摊贩往来,他们一起见识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他们还参观了大善寺,鲁迅为他的阿水讲述了少女钱善将所有妆奁修建大善寺的故事,两人边走边谈,极其亲热。

02 穷病交加换人面,世事变迁断联系

鲁迅假期结束后又回到南京继续学业,章运水也继续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两人都没有想到,三年后,他们的境遇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章福庆由于操劳过度永远地倒了下去,倒在了他奋斗一生的六亩沙地上。章运水成为家中的唯一劳动力。

章福庆在世时,曾想让章运水上学,可随着他的去世,章运水是不可能进学堂学习了,曾经要套住阿水性命的银圈也被典当了,二十四岁的章运水活成了他父亲章福庆的样子。

阿水为家中生计不断奔波,曾经红活圆实的手变得粗笨,被海风洗礼的紫黑色的脸庞因为常年在海边务农变成了灰黄色,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当鲁迅再次回到故乡时,他家因为祖父贿赂官员的事而家道中落,准备举家搬离绍兴。

章运水得知大阿官要回来,枯树一样的脸上有些欣喜,却又拘谨地收回了笑容,怀里揣了些干青豆,嘱咐家里的妻子和长子明天随他一起去帮忙。

阔别多年,再见面两人已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鲁迅成为了《新青年》的编委,在文坛有一定声誉,而章运水正在因多子,饥荒,苛捐杂税而挣扎。

阿水不再叫鲁迅大阿官,而鲁迅看到阿水时那些贝壳、猹、跳鱼儿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只有阿水带来的长子章启生也就是鲁迅笔下的“水生”,让鲁迅看到了阿水的影子。

阿水恭恭敬敬地叫了鲁迅一声:“老爷。”然后将自己怀里的干青豆拿了出来递给了他。鲁迅心里觉得发酸,他们之间终究是多了一条身份的鸿沟。

这次搬家,鲁迅的母亲说:“阿水很苦,搬不走的东西,就都留下任他挑选吧。”

鲁迅也曾想和阿水聊聊天,可阿水只与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默默地抽烟,也许是不想让他的大阿官知道自己到底多难吧。

到了送行那天,阿水带了自己的小女儿阿花给鲁迅送行,鲁迅也没能再和阿水说上话,两人都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永别。

章运水生育五子,即便最小的已经会帮忙干活了,但家里却总是吃不够,土豪乡绅巧立名目剥削收成。

庄稼收好后若是挑出去买,就会遇上强征税款,被逼着捐钱,若是不挑出去卖,就会堆在家里烂掉。

1934年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庄稼颗粒无收。章运水为了生存,只能把家里的六亩土地都卖掉,沦为佃农。

比以前更加劳累,收入却始终不够,疲病交加的他背上生了脓疮,身体更加羸弱,无法出去做工,更没钱医病。

晚年只能靠小女儿阿花帮他擦拭恶疮流出的脓,1936年50岁的章运水去世。

同年鲁迅去世,这对幼年的好朋友不知道在天堂是否会相遇?阿水终于能带大阿官去看他们月下的海,瓜田里的刺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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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世代农民不甘放弃终识字,勤劳创作周章两家再重逢

章运水去世后,她的小女儿也去世了,一个女儿出嫁邻村外,还有两个儿子世居杜浦村。

他的长子章启生接过了父亲养家的任务,连年的战争导致章启生即使奔波劳碌也无法供养自己的妻儿,没多久也像他的父亲一样,积劳成疾病逝了。章启生死前将两个儿子寄养在兄弟家。

章启生的妻子为谋生带着最年幼的女儿前往上海做保姆,但收入微薄,不久女儿因病去世了。

章启生的大儿子就前往上海当报童和母亲一起补贴家用。而二儿子章贵则留在家乡替人放牛干活,他们相信只要坚持下去,生活总会有希望的。

新中国成立后,十六岁的章贵有了识字的机会,他在帮人放牛时,偷偷在学堂外听人念书。

自己会拿出不多的积蓄买书看,遇上不会的字就问别人,慢慢地开始认字,他也慢慢发现了,原来鲁迅先生和自己的祖辈有过深厚的友谊。

1954年随着绍兴鲁迅纪念馆的成立,章贵来到了大众面前,大家才知道,原来那个精神奕奕的“少年闰土”遭受了如此磨难。

又因为时代原因,后代也没能逃脱穷困的命运,于是绍兴纪念馆的馆长邀请章贵来到纪念馆工作。

一来是为了纪念周章两家的友情,二来也是给“闰土”的后代一个安身之地。进入纪念馆工作的章贵并没有安于现状。

他为了更好地工作,选择上夜校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就这样章贵白天在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晚上在夜校发奋读书。

慢慢地,章贵开始尝试写文章,一开始是牛刀小试,后来文风逐渐成熟,他所发表的研究鲁迅先生的文章,严谨细致,考究细节,深受各大研究者的喜爱。

章贵本人实现了工作上的逆袭后也变得越来越自信。

1959年周海婴和章贵在绍兴的鲁迅纪念堂相识,两位周章后人重逢后相谈甚欢,成为挚友。

此后,两人保持着书信联系,周海婴只要回到绍兴必定邀请章贵同游,即使再匆忙也一定要和章贵见上一面。

1976年纪念鲁迅逝世40周年的日本之行里,周海婴与章贵两个人就像鲁迅当年和阿水在绍兴游玩一样,互相照顾。

因为周海婴比章贵年长,他将章贵当成弟弟一样照顾,过马路时还拉着章贵的手,叮嘱他别撞到车。

章贵心里十分温暖,他说:“我很乐意让他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他善良耿直、敢说敢言,照顾我时,能暖到人心里。”

五十年前失去联系的周章后人因周海婴和章贵两人的交往,又恢复到亲密无间了,章贵的一双儿女也和周海婴的子女常常往来。

虽说成年的“迅哥”和“闰土”之间有着一层厚厚的不可横跨的鸿沟,但他们的后代弥补了这一遗憾。

1982年,章贵成为了绍兴鲁迅纪念馆的副馆长,他在职期间,兢兢业业,陆续发表了几十万字的鲁迅研究作品。一直到1993年正式退休安享晚年。

从鲁迅纪念馆退休的章贵已经,依然做着宣传鲁迅文化的事,他在纪念馆附近开了一家公司并告诉采访自己的记者:“开公司不是单纯为了挣钱,我们章家是从这里开始觉醒的,这个我得记住。”

根据1961年的《人民日报》统计,章运水共有十二个孙辈,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已经二十多岁了去上海工作了。

而四个年纪稍大些的则参加农业生产,还有四个年纪小的在小学里读书,而最小的一个孙儿还在家里蹒跚学步呢。

章运水世居在杜浦村的两个儿子一个叫章长明一个叫章阿明。当时的章阿明已经五十来岁了,年老体弱的他早年丧妻,独自抚养年幼的孩子,像“中年闰土”的他十分沉默寡言。

可不同于“闰土”的是,阿明一家五口不愁吃穿。对比当年“闰土”活活累死,阿明已经十分幸福了。

他们的午餐有咸鱼、鲜虾和蒸蛋,孩子和大人都能吃饱,最小的孩子已经能帮忙上田地干活了,阿明除了上地劳动,闲暇时还在家里搓草绳,以便更好地捆住粮食。

章长明作为章运水最小的儿子,现在是他们一家六口人的顶梁柱,年轻力壮的他是村里捕鱼下地的一把好手,不同于哥哥,长明十分健谈,他的敦厚淳朴不禁让人想到“少年闰土”

曾经他们两兄弟也像过去的“闰土”一样,苦吃苦做,靠做长工,打短工,做忙月度日。

但土地改革后,他们分到了自己的田地,从此就一个劲搞生产,生活也越过越好,孩子们也走进了学堂,这对当年的他们,是不可想象的。

章家的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照片,天真烂漫的笑容随着镜头定格在一瞬间,还有已经完成学业的章家儿孙的毕业证书、奖状,这些在章运水的家中是那样鲜活。

屋门外迎面是几朵亭亭玉立的向日葵,正盛开着金黄灿烂的花瓣,朝着太阳,发出闪闪亮光。

在杜浦村这片海边的沙地上,四季种着碧绿的西瓜和稻谷,在月夜中,孩子们捉蟹、钓鱼、捕野鸟、割草、游泳、拾贝壳……

就像他们的曾祖父对鲁迅所描述的那样,他们在海边痛快恣意地生活着。鲁迅先生曾说“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这是他对旧中国千千万万农民的后代希望的声音,而今天中国千千万万曾经和“闰土”一样生活过的农民,不是正过着光明的新生活吗?

曾经的章运水因为多子,饥荒,苛捐杂税而愁苦,今天他的后代因为更好的时代而焕发出新的光芒,他们像自己的祖辈那样用勤劳和乐观的精神,将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鲁迅先生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当年因为身份不同,存在阶级的鸿沟的阿水和大阿官。

如果能在现代重逢,一定会像如今的周海婴与章贵那样成为一对平等的令人羡慕的挚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