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画《谷穗螳螂》,题跋曰:“借山吟馆主者齐白石居百梅祠屋时,墙角种粟,当作花看。”耐人寻味之“味”,不离文字,不在文字。文人雅士,有爱梅者,有爱莲者,有爱菊者,有爱兰者,似未闻有以谷“当作花看”者,即种谷之农民虽爱谷亦未闻有以“当作花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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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谷穗螳螂》 117x40.5cm,纸本设色,北京画院

由此,使我想起多年前写的一篇小文:

“墙角处,枝叶掩映中一绿油油肥硕大葫芦,我们几个老头儿闲扯起来。有的说:‘这多像铁拐李背着的盛仙丹的葫芦。’有的说:‘《水浒传》里林冲的花枪挑着的酒葫芦就是这个样儿。’有的说:‘这是齐白石的画儿上的。’有的说:‘从书本上看到的,一个和尚说:葫芦腹中空空,不像人满肚子杂念,浮在水上,漂漂荡荡,无拘无束,拶着便动,捺着便转,真得大自在也。’过了两天,再去一看,葫芦没了。问种葫芦的老汉,他说:‘炒菜吃了。’”

齐白石 葫芦

我们几个老头儿谈说葫芦,说句土话,叫闲扯淡;说句文词,叫欣赏,甚且有了点儿“审美”味儿了。只那种葫芦老汉眼中,葫芦就是葫芦,是吃物,炒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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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 葫芦

白石老人将谷“当作花看”,就关乎我们惯常说的“审美”了。本不是花,而“当作花看”,当必尤其有趣,趣生何处?老人没有细说,不好妄自揣摸。既然我们几个老头儿的闲扯淡也有“审美”味儿,那就再说说我们。

齐白石 铁拐李

第一个老头儿,一瞅见葫芦,立即想起了记忆中的仙人铁拐李背着的盛仙丹的葫芦,于是葫芦上有了铁拐李的影儿,想当然地这葫芦似乎也就有了点儿“仙气”了。

齐白石 葫芦

第二个老头儿,没听说过铁拐李,却读过《水浒传》,知道火烧草料场。一瞅见这葫芦,立即想起了林冲买酒用的那葫芦,于是这葫芦上就有了林冲的影儿。尽人皆知林冲是水浒英雄,想当然地这葫芦也就有了点儿“豪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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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 葫芦

第三个老头儿,喜欢看画儿,知道齐白石画过葫芦。可惜的是他没学过绘画技法,不懂笔墨之趣,只能说出一句“这是齐白石的画儿上的”。

齐白石 葫芦

第四个老头儿提到的和尚,一眼瞅见了葫芦,那葫芦的“腹中空空”的“卯眼”,恰好适合了他的人生哲理的“榫头”,“真得大自在也”,想当然地这葫芦也就有了点儿“逸气”了。

这就是审美,这就是因人不同而“审”出的不同的“美”。

“美”是客观存在抑或是主观感知?苏轼有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借桑说槐,似无不可。

审美之极致,就是古人说的“神与物游”“物我两忘”。白石老人的以谷“当作花看”,就是审美之极致。描述审美之极致者,辛稼轩有词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本文选自韩羽著《我读齐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