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林楚晗
对话人物：
杭海，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教授、中央美术学院奥运艺术研究中心负责人，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奖牌设计、引导标识系统设计总监；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会徽、核心图形和色彩系统、体育图标设计修改小组成员。
2008年奥运会及残奥会奖牌设计、体育图标设计、门票及注册卡系统设计、指示系统设计、场馆KOP系统设计、火炬接力核心图形设计、火炬接力形象系统设计等项目设计总监；2016年为“神舟十一号”航天员设计地面保暖装置；2017年制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会徽使用规范，设计人民大会堂礼堂全国政协立体标志。曾获德国红点设计视觉传达设计奖、日本TDC提名奖等。
对话背景：
10月26日晚，在北京冬奥会倒计时100天之际，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的奖牌 “同心”正式对外发布。北京2022年冬奥会奖牌，由圆环加圆心构成牌体，奖牌正面中心刻有奥林匹克五环标志，周围刻有北京2022年冬奥会英文全称，奖牌背面中心刻有北京冬奥会会徽，周围刻有北京2022年冬奥会中文全称字样，奖牌背面最外环镌刻获奖运动员的比赛项目名称。
11月9日，冬奥会奖牌的设计团队负责人，长期从事奥运形象工作的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教授杭海接受了极目新闻记者的电话专访，讲述了此次北京冬奥会奖牌设计背后的故事。
与“金镶玉”的一次隔空联动
极目新闻：您曾参与过北京2008年奥运会奖牌设计，这次您又是北京冬奥会奖牌设计团队的负责人，这次和上次相比会有什么不同感受吗？
杭海：2008年因为是第一次成功申办奥运会，当时我的想法就是如何设计才能和往届有所不同，想着怎样能够打败竞争对手，可以说当时的好胜心还是比较强的。但十多年过去了，我也上了年纪，所以这一次的心态很平和，想的是重在参与，也不相信我们会再次赢，毕竟从来没有人能两次奥运设计方案都被选中，设计师这个行业是个相对年轻的行业，所以参与这次奖牌设计更多的是一种对奥运的情怀。
极目新闻：这次奖牌设计的灵感与08年一样，都是来自于中国的玉璧。算是和2008年的“金镶玉”一次隔空联动吗？
杭海：2008年是我们第一次办奥运会，当时我想加入一些特殊材料，来突破夏季奥运会使用金银铜的惯例，所以最终选了玉的材料，算是一次突破。
我感觉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太一样，开始设计因为刚好赶上疫情时期，所以我们基本上都是在线上进行沟通，2008年的奖牌重点在材质上面，这次的奖牌重点是在形式上面，但是我认为这次设计的思想纬度比上一次要更深一些，古代的玉璧有三环也有五环，实际上是体现二分二至，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这样一种日行轨迹。它实际上表达了古代中国人对天文跟人文关系，或者人跟自然关系的思考。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观象授时是特别重要的一件事情，所以玉的同心圆环，实际上表述了这样一种特征。这次的思考点更多是关于人跟自然关系的思考。疫情之后，其实我们发现人在大自然面前是极其渺小的，因为疫情，人们开始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对大自然要保持敬畏之情。所以想传达的一个点就是表现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
北京是双奥之城，为了让两次奥运有一次联动，所以共同的地方就是都用玉。现在特别强调文化遗产的概念，用玉就有一个双璧的概念，“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用玉来礼赞获奖运动员，礼赞奥林匹克精神。
极目新闻：奖牌上其实是有很多小细节的，能和大家讲讲创作理念和灵感来源于哪里吗？
杭海：奖牌设计我们是遵从这届冬奥会办赛的基本原则——简约、安全、精彩。所以我尝试的是极简风，最初的时候我是准备了两个方案，一个是上面没有什么图案，一个是现在这种上面有一些纹路和图案，最终奥组委那边选择了还是有一些图案和纹路的方案。
奖牌正面每一环做了打洼的处理，这种打洼的方式叫做弦纹，在古代青铜的礼器跟玉都很常见，可以说是一种中国式的细节，这样可以让平面的奖牌有一个更立体的样态。弦纹可以让奖牌在转动的时候，在不同的角度都会有不同的投影 ，可以让奖牌的表情更加微妙和含蓄。东方传统美学就是这样的，看起来是平淡的，端详起来是隽永的。
正面还做的祥云纹和冰雪纹，祥云纹就跟2008年的祥云纹联系上了，冰雪纹又能体现冬奥会的一些特点。奖牌在背面我们又做了星空的轨迹，有24个星星表示第24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一方面它能够体现中国人文跟天文的关系，另外也可以体现冬奥会运动员驰骋赛场的激情，群英璀璨的意象。五环同心也表达了全世界人民在奥林匹克精神的感召之下能够团结在一起，能够共同分享冬奥的快乐，能够相互理解，共存共融。而且“同心”奖牌设计融入了来源于西汉南越王同心圆纹玉璧和距今5300年前的含山凌家滩玉璧的视觉元素。
“我的运气太好了”
极目新闻：有上一次成功设计的经验之后，这次会觉得轻松一些吗？
杭海：这一次和08年相比没什么太难的，2008年镶嵌一块玉要保证不摔碎，那个是真难，这次难的点在于各种细节的推敲，对奖牌象征性的表述方式。
其实整个设计过程我的心态都是很平和的，但是真正的压力是在后期的修改上，因为修改的时候会有各方的声音袭来。每修改一次不是一个改图纸那么简单，如果你每个建议都听，那可能最终做出来一个四不像或者干脆做不出来，所以你得甄别哪个是关键点，这是一个煎熬的过程。
此外冬奥会除了参与奖牌设计，我还参与冬奥会会徽的修改小组工作，还在做所有场馆引导标识系统的设计。所以相比较而言，奖牌设计并不是最焦虑，因为所有的工作都是平行进行的，所以会感觉有点分身乏术，面临挺大压力。
极目新闻：在奖牌设计创作的过程中，团队有过分歧吗？前前后后设计过多少方案？
杭海：几乎没有分歧， 因为我可能比较“厉害”吧，大家都听我的。但是我很开放，这么多年教学中我从来不会说学生不行，我都会说你可以试试，要鼓励大家有自己的想法，鼓励大家进行原创。
前前后后我们一共做了20个成型的方案，最终交上了8个方案，交上去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方案会中标，后来通知我们入围了，也没告诉我们是哪个方案。同心这个方案也是一直在修改，一直到9月份才最终确认。当时虽然不知道哪个方案会中标，但是隐约感觉同心的概念是最好的。
极目新闻：有过最迷茫的时刻吗？
杭海：我可以说我从来没有迷茫的时候吗，包括入围前三的时候，我也和团队说入围不代表成了，也要看天意，不需要对一件事情抱太大期望，你只需要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去做，成与不成有时候也需要靠运气， 所以没什么可焦虑的。
极目新闻：您说一件事做成也需要运气，怎么看待运气这件事？
杭海：好的方案也不一定能中标，我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实力很强，有实力的人太多了，我的运气比较好，也确实太好了。就拿2008年来说，当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也做了玉璧的方案，但是设计的是用纯金属的，可以说他们方案和我们方案区别并不大，但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们大胆尝试使用了真的玉璧进行镶嵌。当然这次我感觉我们方案是不错的，我是很有信心的。
从容淡定的性格让我专注于设计
极目新闻：官宣了之后有去网上搜索网友们的评价吗？
杭海：其实有搜过一些，但是一个方案想让所有的人都说好是不可能的，我看网上有些人说同心奖牌像南方烙饼的电饼铛，仔细一看确实有点像；有人还说这次的奖牌不如2008年的金镶玉，但仔细一想，可能老百姓确实更喜欢金镶玉，因为“金镶玉”那个奖牌更传统一些。不过总体来说大多数人还是很喜欢的，大家对于同心概念是很认同的。
极目新闻：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参与两届奥运会奖牌设计的设计师，有什么感触？
杭海：很感谢我能参与两次奥运奖牌的设计，首先最大的感受就是奥林匹克精神的感召，它提倡每个人重在参与，结果并不重要，它体现每一个人个体的价值；其次不管后世如何评价，我干成了两届奥运会奖牌的设计。北京是一座伟大的城市，设计师只是奥运会中一个组成部分，也需要其他更多方面的配合。
极目新闻：您的夫人贺阳老师是这次冬奥制服装备设计主创，夫妻两人都参与奥运会的重大设计项目，你们在设计中会进行一些沟通吗？
杭海：并没有，因为我们两个人都特别忙，她设计服装一线一扣都要亲力亲为。可能到一些重要设计节点上，我们会让对方互相帮忙看一下，因为讨论太多难免会有分歧，所以我们互不打扰，我们俩都特别独立，60年代的人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
极目新闻：作为一个南京人，您从容淡定的性格会不会也受到南京地域的影响？
杭海：可能有吧，南京是六朝古都，经历过太多战乱，所以南京人有一种随遇而安，从容淡定，洒脱的性格特点。南京这座城市对我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我的性格让我能在繁琐的工作中一直保持平和并专注于设计。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