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天,因为一张账户被锁的银行卡,我特地搭上从柬埔寨回上海的航班,在“监视人”的跟随下,前往国内的银行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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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还未降落,我的心始终悬着,生怕刚下机场就冒出几个警察;至于监视我的那个兄弟,他更害怕,连饭都吃不下。

就在两个多月前,我所在的集团项目组,已经有两个回国的人在处理银行冻结的账户时被抓,还有一个请假回国陪老婆生孩子的客服,甚至被定了“开设赌场罪”,将面临3年以下有期徒刑。

虽然负责人一再强调,“集团”有柬埔寨政府发的执照,中国法律管不到,但我们这批人,回去一个就被抓一个,真的太吓人。

我俩凌晨到上海,办手续时,工作人员看了看护照,再看了看我。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我却不敢呼吸,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听到入境章的敲击声,这口气才重重地吐了出来。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我俩步行到最近的银行。我不断提醒自己,如果银行的人问为什么会输错密码,千万不能说漏嘴。

8点半,保安开门了。

我第一时间冲进银行,看上去仿佛是急着办完手续好去上班的普通人。刷身份证、银行卡,完成重设密码。

监视人员赶紧打电话报告,然而西港那边没人接电话。等不到新的指示,我俩只能到处乱逛。想开房休息,却不敢用身份证。

上面的人来通知了,集团要确认我们的身份是否“干净”——没有成为网上追逃人员,才允许我们飞回柬埔寨。

也就是说,我们暂时被抛弃了。

我在机场又经历了一轮漫长的等待,不停观察身边有没有警察。监视人一直催促上面,再不下决定,今天我们两个就得留在国内,之后有什么变数谁都说不好。

消息迟迟没有传来。

不止一次,有男人朝我的方向走来。我死命咬着嘴唇,眼睁睁看他们经过我身边。

我身心俱疲,精神高度紧张。直到飞往柬埔寨的飞机只剩最后一班,我再也坐不住了。

5个月前,2017年11月,我成了一名网赌客服。

这份工作很简单,每天给那些网上赌博玩家们发虚拟筹码,差不多是个在线的“筹码兑换员”。

如果你下载的手机棋牌游戏,需要充钱进去才能玩,还可以把游戏积分以1:1的比例兑换成钱,通过银行提现。那你一定是碰上了网络赌博游戏。

玩家买筹码叫作“上分”,小额的可以直充;小到几万,大到上百万的,就得直接联系客服。这些赌资会先进入我们客服负责的一个个小账户,每隔一段时间,项目组老大再把分散账户的钱汇总起来,打给集团。

分散的赌资像一条条小溪汇成大河,这个过程中也会出事儿。

4月初,负责人叫我去走廊抽烟。他告诉我,在把我卡里的钱转给集团时,他3次将密码输错,银行卡已经被锁定了。

我必须回国去银行柜台重设密码。

他给我看了网银界面,确实是因为输错密码被锁定。“集团查过了,你没事,很干净。”

他再三保证我没有成为网逃,如果银行卡被冻结了,就绝对不会让我回国解卡。

我嘴上不敢再说什么,但心里并不踏实。

项目组一共就40来个客服,目前已经有3个人被抓。两个是去广州解锁银行账户时被抓的。有一个是不知道自己成了网逃,回家陪老婆生孩子被抓。

这段时间,柬埔寨的海滨城市西港,边境城市波贝、木牌,甚至东南亚的其他国家,不断有中国人被逮捕,中国警方甚至跨境处理了很多从事网络赌博的人。

如果我再出事儿,就是这个项目组第三批成为网逃的人。

负责人对我有所顾虑,担心我拿钱跑路,安排了一个人陪我去上海解锁,其实就是监视人。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过解锁之后就逃跑,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网逃了。但是转念一想,万一之后警察把我调查出来,集团就彻底不会管我了。

进入这行之前,我从来没想过,在国外当个客服会这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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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网络赌博游戏的客服前,我在淘宝上卖泰国精油,刚刚亏了13万。说得上收获的,大概是去泰国进货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是曼谷人,眼睛很美,长得和国内女孩不太一样。

关掉淘宝店,我回到了浙江老家,20岁就背上13万的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走投无路时,在朋友圈看见一则招聘信息。

“柬埔寨大型博彩项目组招客服。会用电脑,会打字,月薪一万起步。包吃包住,包签证,做满半年报销来回机票。五星级办公,五星级住宿,五星级餐厅。”

我有不少老乡在东南亚打工,也有做网络赌博的。我对这工作不太了解,但听说在国外是合法的,就想试一试。

毕竟去柬埔寨一趟,月薪一万多,做一年就能解脱了。在老家这边,没有这种能迅速还债的工作。

2017年11月,我只背了一个包,里面装着10部最便宜的海信智能手机,几件夏装和从支付宝借来的两千块钱以及换的一百美金。

飞机在晚上10点降落,我跟着人群来到金边国际机场入境处,望着柜台旁举着纸牌的人群。

那些纸牌上,写着各种中国名字,有些还配着一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接头暗号。他们都在迎接我这种过来“淘金”的人。

刚接上头,我把包横在胸前,想把手机拿出来,接头人连忙摆手。他拉走我,把护照交给一个移民局的官员。过了大约半小时,签证办好了,全程不用付一分钱,我有些放下心来。

在停车场,接头人拿走了十部手机,当场支付宝转账报销,然后叫车送我去西港的“金贝娱乐城”。

这次来到柬埔寨,了解我行程的人很少。那个眼睛很美的曼谷女孩,也只知道我开过一个淘宝店,并不知晓我已经搭上飞机,降落在距离她仅有几百公里的西港。

而我的爸妈,还以为自己儿子在上海的咖啡店当上了服务员,今后会踏实地赚钱还债。

实际上,我一边服务着用真金白银赌博的玩家,同时也是在拿自己的人生赌博。

这些在手机上赌博的游戏,都是程序员们研究出来的,刚开始充值点小钱,程序能让玩家赢点;如果你充值多了想继续赢,只会越输越多。

客人输得越多,我们赚的就越多。

当初招聘我的人说,只要够努力,半年就能还债,而且来西港的机票报销,签证也不用操心,每天就是对着电脑打字,底薪八千,提成过万。

然而到了西港的第二天,我就感觉自己没有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是可能掉进了陷阱。

负责人没给我签任何合同,却催着我交护照,说是统一管理。

我交了护照,还把自己的银行和支付宝账号交了出来。这些账户要被用来帮项目组收集赌资,负责人保证我每个月会多拿五百块补贴。

然而我的基本工资根本不是出国前说好的八千,负责人只肯给三千五。他摇摇头对我说,只有给游戏拉新客户才有更高的工资,而我这个20出头的小子,“做不来”。

我不太相信负责人,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问他离职是不是随时可以走。

负责人皱起眉头说:“刚来就想走?”

我初来乍到,不了解这里的水有多深。久了以后才听说,只要干了网赌的工作,想走从来都不容易。

虽然大家张口闭口都在谈集团,但是我们这种普通客服,甚至连集团和大老板的真实名字都搞不清楚。

但我们每个人都知道,集团应该很有权势,在柬埔寨拥有政府认可的开设赌场的资格。在这种集团手底下干活,逃跑真的需要勇气。

我来了快1个月时,就碰到个试图逃跑的客服。

他是个湖北人,上夜班的时候下载了自己代理的游戏,并且给自己的账号连续上了十几万分。这种行为相当于从集团偷了十几万块钱。

他做了假账,下班后就坐着嘟嘟车跑路了。没多久,我们就收到了视频,那是集团安保部抓到他的场景,他被揍得跟狗一样。

就这样,我们都老实地被关在一栋5层白色别墅里,四周都是围墙,门口还坐着一个保安。从我进入这栋别墅开始,这里的作息永远是一半人在睡觉,另一半在收钱。

我的团队在别墅最顶层,二十多个人被分成了精英组和普通组,每个人都盯着一两台电脑和几部手机,收款到账的提示音不绝于耳。有人骂着脏话,有人大笑,声音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大家像疯了一样。

这里的规矩非常多,除了着装和安监流程,我在这种普通客服还不能串楼层;不能用真名;不能讲家乡话;进入大楼必须白衬衫黑西裤,不能穿拖鞋。

公司敢做到这个地步,自然有它的一套方法。最直接的,就是辞职结算工资,公司会收取水费、电费、住宿伙食费,键盘、地板、座椅磨损费,甚至厕所使用费和海景空气费。

算下来,员工不但拿不到工资,反而会欠公司一笔巨款。

如果赔不起,就会被逼上绝路。人进了赌场退出不容易,当个网赌客服想退出也不容易。

回国解完了卡,却始终得不到集团的消息,我慌得在机场暴走。

集团要再次确定我们没有变成网逃,才允许我们飞回柬埔寨。

我们赶在停售前买好机票,奔向登机口,直到一屁股坐上飞机,心里才踏实下来。

深夜,我和监视人回到西港,项目组负责人请夜宵。酒喝到一半,他支开外人单独告诉我:银行账户虽然解开了,但里面的钱还是转不出来。

“你不会是怀疑我把钱偷了吧。”我急忙解释。

负责人摆摆手,说我还在天上的时候,银行账户就被司法冻结了,玩家赌博的钱,一毛都取不出来。

他又让集团查了我的信息,发现我已经被国内警方网上追逃。

原来,当我顺利解锁账户,坐着飞机一路向南飞往柬埔寨时,我竟然在万米高空变成了一名逃犯。如果再晚一班飞机,我可能已经被抓了。

听到“网逃”两个字,我夹菜的筷子掉在了桌上。那一瞬间,愤怒、不甘、惊恐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要坐牢了!

回到宿舍,我半躺在床上深吸一口烟,搜索关于网上追逃的信息。

我想了一堆不回去坐牢的办法,然而除了亡命天涯,从此不踏进中国半步以外,结局全是坐牢。

本来就不是滋味的我,再一查“开设赌场罪”的量刑标准,心里更堵了。

之前集团为了稳定人心,说会拿出一笔钱作为网逃犯的补贴,如果坐了牢,就给“安家费”。我从来没见过这笔钱,但大家私下里在传,做牢会给十几万。有个70后大叔,平常连两块人民币的椰子都舍不得买,他还特意去找负责人,说想变成网逃,挣安家费。

但在我之后,又有6个人成为网逃犯,没过几天,项目组近一半的人都完蛋了,所有人都无心工作,思考着如何安全地回家,或者再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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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底的一天,我还在照常上班,集团派下来一个陌生的负责人,毫无征兆地宣布:项目组解散。

我这才意识到,负责人已经不见了。后来听说,他留在了柬埔寨,和人合伙开了个超市,只要回国肯定被抓。

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后来我才搞清楚,国内有3个省的警察在联合执法,抓在西港做网络赌博的中国人。

会被发现其实不奇怪,集团在宣发业务上过于猖獗,做出了手机APP方便客户随时赌博,还总在各种贴吧论坛上宣传,被封了也怕,大不了换个名字重新上。

但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了。

新负责人把各个项目组的网逃收拢到一起,准备重新安排我们这批人。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过得特别自由。每天不用工作,在宿舍里睡足了觉就去海边溜达,喝啤酒。大家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事情,白天没人管,晚上回宿舍点名。

有一天我正躺在海边喝啤酒,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走过来,悄摸摸地塞给我一包干草一样的东西,用磕磕绊绊的英语说,“先生,大麻,便宜,25美金。”说着还用两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比划抽烟的动作。

我立马把这包东西甩了过去,让他走。他又问我要不要女孩,“年轻姑娘,100美金全天,做什么都行。”

我转过头,没有回答,他又向另一个人走去,重复刚才的推销。

西港仿佛是中国人的天下,路旁的饭店超市都是中文招牌,大量中国人涌入西港,给本地人提供了不少工作机会,也造成物价飞涨——沙县小吃一碗拌面,在这里需要五美金。

本地人实在是太穷了,就算在赌场做清洁工,一个月两百美金的薪水都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工作。要是能在赌场做荷官或者给中国老板当翻译,就算是高级白领。

我还在海边认识了一个女孩,才19岁,皮肤有些黑,但身材高大,五官非常立体。她前男友是在西港开酒吧的法国人,法国人说要带她回法国生活,却抛弃了她。

女孩问我能不能做她男朋友,每个月只要给她300美金。后来我在她的朋友圈看到,她在中国人开的会所做了小姐。

那段日子仿佛电影里的亡命徒找到了歇脚的世外桃源,我暂时把自己被追逃的事情抛到脑后,盼望着集团给出新的安排,没事儿就出门闲逛,和大家打手机游戏。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连基本工资都没有了,但这已经不是重要的问题了。

海边的酒吧餐厅放的全是中文歌,那段时间,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我们不一样》。

我不希望自己像亡命徒一样,永远飘流在海外。

在发现自己成了网逃的时候,我就给妈妈打了电话,向她坦白了自己并没有在上海打工,而是在柬埔寨当网赌客服。

那天,妈妈沉默了很久,说,她想我了。

我决定,要选择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回家。

5月28号凌晨,我在宿舍玩游戏玩到深夜。刚躺下没多久,新负责人就把我叫了起来,“你们跟我走。”

我以为集团终于要认真解决问题了,毕竟牵扯的人数实在太多,仅西港这边,我估计都有20号人了。

凌晨2点,两间宿舍的人都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我还是背着原来的包,里面只比来柬埔寨的时候多了几件T恤。

楼下已经停了两辆商务面包车,连夜把我们拉到金边,搭上了飞机。

随着飞机降落在机场,我发现这里就是泰国曼谷,开淘宝店时认识的那个眼睛很美的女孩,应该就在这里。

有一个泰国警察就在曼谷机场等着我们,他似乎很急躁,不断用中文催促我们,“快走!”

大家都是懵的,完全不清楚要去哪里,只知道走的是机场绿色通道。全程没有一个人能回答我,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

我们坐上飞机,来到泰国北部的清莱,此后,贴着“金木棉集团”字样的面包车把我们拉去了湄公河边。

我们从泰国清孔口岸出境,坐摆渡船横跨湄公河,来到了对岸的老挝入境处。我们不需要办理签证,护照也都不在自己手上。大家直接走过入境大厅,坐上了新的面包车继续赶路。

沿着杂草丛生的公路,我们被带到了位于东鹏县“老挝金三角经济特区”。

车在一个本地人生活的村子里停下,村子边有块空地,立着一排排用集装箱改造的板房。

这里是集团的“裸奔”部,一些把自己所有身份信息和银行卡都卖给集团的人以此为家。我这种成了网逃的工作人员,会临时集中到这里等候新的安排。

我问过负责人,要在这里住多久。得到的回答只有不用担心生活,在这边白吃白住不用干活。

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没人说得出来。

在这里,周围都是荒郊野岭,经济特区里的繁华完全与我们隔离。我每天睡在集装箱里,陷入到了没有尽头的等待,交流的人,看见的场景,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变化。

不对,还是有变化的,至少伙食吃什么全看厨师心情。

西港也有裸奔部,我看到过那边有无聊的人传了一个小视频到网上,画面里一帮光着膀子的人对着镜头大喊,“未来三年西港乱不乱,我们说了算!”

这种半囚禁的生活,我过了将近一年。国内那边,有消息说最早被抓进去的人都已经判刑了,然而集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人丢在这个金三角的小村子里。

我的精神状态几度崩溃,开始暴躁易怒,不与人交流,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我想回国自首,坐牢也比这里舒服。

那天我头脑一冲动,拦下经过村子的汽车,悄悄坐上去求司机载我去缅甸。我愿意给钱,让他随便开价。

离开这里的路只有两条,车开了不过两个小时,后方出现了一台吉普车,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而我的前方,已经有人设了关卡。

裸奔部的管理制度非常严格,每两个小时有人巡逻点名一次,发现我不见了,巡逻马上通知治安局拦截。

我从副驾驶上被拽下来,他们迎面就是一顿暴打,我一颗牙齿被打飞了。

转眼到了2019年4月10号,我被“圈禁”的时间,还差一个多月就满一年了。

在没有尽头的等待里,一切仿佛电影《土拨鼠之日》里演的那样,每天醒来,都在重复相同的一天。

那天下午,有车队驶入了经济区的产业园,他们兵分两路,将两个出口全部堵住。

车里下来一批穿着防弹背心扛着步枪的军人,团团包围几栋楼,只许进不许出。这些楼里,住着不少做网络赌博工作的人。

听说出事了,我们裸奔部的人都跑去产业园大门口围观。眼看为首的几个人带着士兵,拿枪把所有人从办公室里赶出来。人们都蹲在地上,两个大拇指用扎带捆住。

我站在产业园外面,亲眼看到有几个人直接从二楼往下跳,摔断了腿。还有一个人手里提着两个大包,往下跳。刚落地就被周围的士兵一把抓住,包也没收了。

很多老板从外面赶过来,站在楼底急得团团转。他知道自己手底的员工有很多逃犯,万一被抓到就完蛋了。

其中有个老板拿着钱,贿赂站在一楼窗户前的士兵。老板从窗户里面拽出1个人,就给士兵100块人民币。当他开始拽第2个人,士兵提价要200,第3个人要300。

剩下的老板见状,纷纷让自己的手下提现金,一包一包的人民币往产业园送。有老板情急之下,抓起一把人民币往士兵胸口塞,然后二话不说就往外拽人。

到了晚上10点,士兵开始陆续放人。大家出来都不敢回宿舍,因为有谣言说,宿舍也被军队抄了。

当晚不少人都选择住酒店,房价超出平时的三倍。就连打车的起步价,都涨到了100块人民币。

那一晚,所有人都失眠了。

我比所有人都亢奋,我知道,逃跑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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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越来越多,第二天已经有人在说,国内的警察就要过来抓人了。

负责监视的管理很害怕,他也是网逃,看上去犯的事情肯定比我严重。

我已经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说过很多次,泰国的泼水节很好玩,曼谷的酒吧里都是漂亮妹子。

这一次,我趁着大家人心惶惶,又跟管理提出,去曼谷避避风头。他想了一会,要求再带上两个人一起去。

14号一早,我们四个人坐船到口岸,赶到机场直飞曼谷。

暂时脱离了裸奔部的荒郊野岭,大家的状态都放松了不少。管理出了住宿和路费,我们入住了素坤逸希尔顿酒店。

为了拍马屁,中午我请他们吃了酒店二楼2400泰铢一位的自助餐,下午又带他们去日式按摩。他们对安排很满意,慢慢放下了戒备。

到了晚上,我带他们挤过人群,来到Onyx酒吧。我费掏了两万四泰铢,开了一个vip卡座,桌子上摆满了酒——我想灌醉他们,再偷护照逃跑。

期间我找来了几个泰国美女,还陪他们喝了不少酒,电音震的我脚步发飘。散场时我已经有点醉了,但是管理更醉,说话时舌头都发黏了。

喝到最后,管理已经不成人样,回到房间鞋都没脱就睡了。我先去洗手间催吐,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就开始翻管里的包。

也就是一刹那,管理翻身过来,我直接趴倒在地,装睡。

见他没有醒过来,我继续翻找。可是他的挎包和行李箱里都找不到护照。

护照可能是在他朋友那里,第一次计划失败。

第二天,我再想灌酒,被他们拒绝了。

直到17号上午,陪他们在四面佛祈求平安发财时,我想到了拿回护照的新计划。只不过想要成功,最好有个女孩愿意配合我。

我找到同行的其他人,说自己撩到一个非常喜欢的泰国女孩,还谎称希尔顿已经满房,需要护照去别的酒店开房。

为了不露馅,我在下午6点偷偷给前台小妹贿赂了500泰铢,吩咐她如果管理他们来问有没有空房,就说都满了。

管理对我没起疑心,也没去前台确定到底有没有空房。他看着我问,“安不安全?不要被仙人跳了。”

我笑笑说:“没有,不会的。”

管理上钩了,他让人把护照送来,吩咐我到酒店发一个定位,并且给他拍一张和女孩的合照。

拿到自己的护照,我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下来。

实际上,我联系的正是当初认识的曼谷女孩,我在电话里向她求助,打了车去接她。

我在车上订下一家酒店,又买了一张凌晨飞往香港的机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争取在这段时间里,不被管理怀疑。

这女孩胆子很大,她亲戚是泰国警察。到了酒店,我发了假的微信定位给管理,然后和女孩商量,可不可以配合自己拍几张“裸照”。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为了避免尴尬,我们只脱了长裤,拍了光腿的照片。

我在酒店把参加网赌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劝我留下,会帮我找份工作,别回国坐牢。我没有同意。

凌晨1点,她送我去机场。我呼吸急促,一直在扣指甲。女孩见我这么紧张,拉过我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告诉我,有她在就不会有危险。

听她这么说,我望着窗外的飞速倒退的路灯,慢慢冷静下来。

我们很快到了机场,她付了车费,又陪我到值机柜台。我拿到了登机牌时,松开了她的手。

她脱下一枚戒指,递了过来,说这枚戒指会保佑我。接着她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拥抱。

那一刻我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她嚎啕大哭。我擦干眼泪,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往扶梯上走。

扶梯缓缓上升,我回过头,原来她一直在朝我挥手。

清晨,飞机落地在香港国际机场。入境处早已经排起长龙,我填写完入境卡,排了半小时的队。

轮到我递上护照,工作人员迅速敲章,护照里夹了一张纸,上面写着4月24号之前离境。

当时是工作日,人群密密麻麻。我心里很感慨,也很迷茫。他们是拿着高薪做着体面工作的白领,而我却是个无法在阳光下生活的逃犯。

我的哥哥在香港打工,想给我买早餐,但我完全吃不下。我独自在公园的长椅上枯坐,尝试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未来。

我给妈妈拨了个微信电话,告诉她已经安全逃到香港。

公园里,老年人三三两两地在跑步锻炼,妈妈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有说有笑的从我身边走过。

抬起头,闭着眼,阳光撒在我脸上,十分惬意。

很久没有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来来往往快乐的人,我很想像他们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

我决定自首。

该来的总要来,与其一辈子躲藏,不如用几年青春换取真正的自由。

我联系了一个和警察很熟的朋友,他给了我警察的微信。我站在垃圾桶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始终不敢动手添加这个好友。

漫无目地沿街走了很久,我觉得饿了,在酒店对面的小店吃了碗鱼蛋粉。回到酒店,我躺在床上,添加了警察的微信。

我坦白了自己在西港做网赌客服的经历,说明自己被警方追逃。把名字和身份证号码都发了过去。

我告诉警察:“在外面真的压力太大了,无时无刻不想回家。”

“回来好,最少不用担惊受怕。你回来,我们给你出投案自首证明。”警察劝我。

他告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飞到杭州,票买了之后就告诉他时间,会有人在入境处等我的。

我们约好了21号晚上,在机场见面。

接下来的几天,我哥带我游览了维多利亚港,在旺角的夜市吃美食,在湾仔坐轮船去逛海港城,在铜锣湾的优衣库给自己买了几身衣服。

我把它当作对自由世界最后的留恋。

原定于8点35的飞机,一直延误到10点多。我平静地坐上飞机,平静地吃着机上餐食,平静地看着飞机降落。

那是我22岁生日的夜晚,在香港飞往杭州的飞机上,这两年发生的一幕幕,像电影一般地在我脑海闪过。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夜晚。

飞机落地,我面无表情地跟着人流往外走,在电子入境处,我掏出护照按上去,门打开就走出去。在最后一道门,我的大拇指按在指纹机上,门打不开了。

警察冲过来,用家乡话问我的名字。

我说:“我回来自首了。”

我在老家的看守所关了5天,被河南来的警察带走继续审问。又关了2天,我在当地看守所听到管教说出“释放”。

我捂着嘴开心地原地乱跳,办了取保候审的手续,和爸妈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坐牢,现在每天凌晨三点起床跟妈妈炸油条,下午学习揉面,帮家里经营早点摊。

回到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新闻人物。我回国自首的事情登上了老家的政府网站、老家警方的新媒体账号。

新闻照片里,我被四个警察围在中间,戴着手铐,脸被打了卡通人物的马赛克。

每当看到这张照片,我都会想起,自己走了一年半的回家路。

我很庆幸,这么短的时间能取保候审。在警察局的时候,我看到墙上还挂着不少做网赌的人的照片,其中就有我认识的几位老乡。

我的事情并没有结束,我还要等待法院的审判。但我至少平安地回到了家。

接下来的人生,不用再赌。

方闻鸡的逃亡已经结束了,而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那个盗走集团十几万筹码的网赌客服,偷窃当晚,就把所有钱都在游戏里输掉了。

方闻鸡觉得这人傻得可以——明知道游戏程序绝对不会让他赚钱,还要冒风险偷钱去赌。

赌博从来不是按次计数,它通常只有“没碰过”和“无数次”。

这样危险的“网络诈骗”,离我们比想近得多。

我曾在后台收到读者留言,说自己找了份兼职工作,是在一个群里不停发红包。听了他的描述,我提醒他要谨慎对待。

以下这些方法,帮你鉴别是不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网赌:

1. 浏览网页时,突然蹦出的广告或弹窗,邀请你注册用户,或参与竞猜;

2. 突然被朋友拉进“红包群”,成员均按着一定规则发红包,不间断有新成员进入,还要求你拉新成员;

3. 各种体育赛事的结果竞猜、下注;

4. 介绍“轻松简单、快速赚钱”的兼职工作或境外工作;

对不劳而获抱有侥幸的人,都是低估了自己贪心的程度——这是方闻鸡“赌”过20岁之后,最想告诉你的。

方闻鸡经历的其他故事,之后会慢慢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