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你可能经常听到身边的朋友说“涯系客家人”(我是客家人),不少外地的朋友总会以为客家人是少数民族,对客家小妹的印象约等于卖茶小妹。

相比起广府人和潮汕人,客家人更加低调,但又仿佛隐隐于世界各处。客家的源头在千百年前的河南,有意思的是,如今的广东成了河南人外出的第一大目的地。

近几十年造就了另一批“新客家人”。中国的主客文化是相当复杂的,很少有一种民系有这种自觉自称为“客”。客家人,不管是老还是新,是一个什么样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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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边姑娘| © 图文

01

陈家祠背后,

是一群许昌人搬家的历史

搬家了,新家在7楼,没有电梯。

多亏了几个朋友,打包、搬运、装车一气呵成,又连人带货,一并从荔湾拉到了海印桥南。

路上,我缩在后排的座位,两只脚勉强卡在几只箱子的缝隙里,还没开出五分钟,腰酸背痛。我不禁感慨:搬家好难,希望下次搬家就是买房了。

正在开车的军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往前方一指:“你看啊,当年他们搬家比你难多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高楼林立间有一排青砖碧瓦的建筑,那是广府的文化地标之一——陈家祠。

陈家祠

它是现存规模最大的广府传统建筑之一,也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装饰最精美的祠堂式建筑,被誉为“岭南建筑艺术的明珠”。

郭沫若先生游览此地,曾写诗赞美:“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果然造世界,胜读十年书。”

很多人以为,这首诗是赞美陈家祠的“七绝”(砖雕、木雕、石雕、陶塑、灰塑、铜铁铸、彩绘)。其实,在“七绝”的表象之下,陈家祠蕴含姓氏、根亲、宗族等文化内核,才真正让人“胜读十年书”。

天下李,广东陈。李姓一度是中国人数最多的姓氏,而在陈家祠落成的年月,陈是广东最多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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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城福和的一个村子,

颍川堂依旧是举办大事儿的重要场合

陈姓起源地在周朝的陈国,即今天的河南周口。

陈国动乱,陈氏族人几次外迁。到了东汉时期,陈氏家族出了一位名士陈寔。这位先生为人平正,德行高洁。他做过太邱的长官,后人都叫他“陈太邱公”。

他的家在颍川郡,那一支陈姓族人在颍川不停生息繁衍,逐步形成了陈姓历史上主要的颍川陈氏,他们的祠堂堂号就是“颍川堂”。

珠江三角洲的陈氏,大多数在南宋时期从岭北迁至南雄珠玑巷,他们在南粤开枝散叶,逐步发展成为广东最大的姓氏。

广州珠玑路

珠玑一词在客家人心里颇有分量

当然,无论时间和空间有怎样的变换,广东陈氏仍然记得自己根在何处。

清光绪十四年(1888)四月,48位陈氏绅士名流,联名向全省各地的陈姓宗族发出信函,邀请各地族人派人到广州商讨筹集资金,修建书院。为宗族子弟赴省城备考科举、候任、交纳赋税、诉讼等事务提供临时居所。

书院建成那天,这一帮老陈们,把写着“颍川堂”三个大字的牌匾,恭恭敬敬地挂在了书院的大门上。

02

从冠以客名,到以客为名,

客家人走了多少年?

当然,这都是后话。

到访陈家祠的游客,大多为了寻找拍照好看的角度;站在陈家祠里的陈氏后人,祈求先祖庇佑。至于陈氏先祖一路向南的迁徙之路,早连同那些筚路蓝缕、创业维艰的故事,散佚在了珠江的晚风里。

陈家祠

中国历史上有十次规模较大的移民事件,永嘉之乱、安史之乱和靖康之变,导致了中原人大批量南迁。

尤其是北宋末年,靖康之耻,天子蒙尘,金兵南下,高宗南渡,中原居民大规模南迁。

关于这次逃亡,很多明清小说、戏曲中都有记载。累计南下移民500万,是最大的一次中原汉民族南迁。

今东南各省,甚至远至福建、广东都有大量北方移民。这次移民活动,形成了今天世界上影响巨大的客家人族群。

军哥又问我:“你还记得福和那些客家村吗?”

初夏时节,军哥驱车带着我们几个小朋友走访增城。首先去品味的,既不是山明水秀间的派潭温泉、民宿,也不是代表了岭南六月荔枝丹的仙村,而是七拐八绕来到中部的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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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城中新镇岗埔村客家围屋

如果没有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很难体会到一个“客”字代表了怎么样的五味杂陈。

那是一个没有一丝风的大晴天,我们顶着太阳来到池岭村。池岭村在增城和从化的交界处,一条窄窄的乡村小道连接起池岭几个自然村。村与村之间,尽是低山丘陵。

山脚下每一处稍稍平坦的土地,都种上了水稻、香蕉和龙眼。

给我们当向导的小伟哥介绍,池岭三个自然村,原住民都姓郭,北方来的。

他带着我们走访,一边羡慕隔壁从化的旅游业可以赚钱,一边又无不伤感地说:有条件的基本都搬到镇上住了,山里条件太不方便。

池岭村一瞥

来广州之后,读了几本客家文化的书,加上实地走访,才对客家人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明朝客家人来到岭南时,岭南早已不是地广人稀的“低密度社区”了,平原地带如珠三角、潮汕沿海早已是广府人和潮汕人的地盘。

这批客家人只能像插花一般,一小撮一小撮地聚居在崇山之间。没有路,自己开,没有地,自己垦,想方设法活下来。

他们被冠以“客”名,到主动以“客”为名,造就了可以与广府文化、潮汕文化相抗衡的客家文化。

尽管在全世界的客家人在习惯和语言上有不少差异,但他们的精神内核趋于一致,那就是从北方古老中原一脉相承而来的抱团与坚韧。

03

见面不说靓仔,

每个人都是老乡

得知我们是河南人,小伟哥强调了好几次“我们是客家人,都是北方来的。”

我告诉他,我是河南来的新客家人。

来穗第一站,选择了有老广生活情调的西关,住的地方紧邻永兴坊、恩宁路和荔枝涌。

永庆坊珠玑巷后裔联谊会

让我感到有点恍惚的是,无论是在楼下的售卖各种海鲜的市场、上班路过的骑楼,还是在新的社交圈子,总能在一片嘲哳声中,捕捉到几声河南腔调。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2020年河南省流出到外省的人口达1610.09万人,其中有近乎五分之一的人流向了广东。

就拿广州棠下村来说,这里生活着数万河南人,是广州最大的河南人聚集地。这是他们远赴1500公里来广州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他们追梦起航的地方。

这里有着最地道的豫菜和胡辣汤、烩面,能听到最地道的河南乡音。它是广州河南人的麦加圣地,是广州的小郑州,吸引众多想吃河南口味的外乡人打卡签到。

棠下村街头

这里见面不说“靓仔”,每个人都是老乡。

新家楼下回收废品的老师儿老家漯河,在广州待了二十多年。搬家那天,房东请他上楼搬走原租客的物品,他能用一口流利的粤味普通话和房东讨价还价,一转身,马上切换河南话告诉我:

小老乡,有事尽管来找我,咱给这儿都是为了讨生活。

看他扛着物品远去的背影,眼前突然浮现出贺知章的那几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据说这首诗在贺知章生活的年代传播度和接受度并不高,因为那时并没有如今的全民大迁徙。而对于我们这种所谓的“新客家人”来说,这几句又很难做到。

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要把根扎在新的土地。即便真的选择了“老大回”,发量也不允许还有“鬓毛”。

新客家人这个概念是军哥提出来的,他在广州也有十多年光景。他的女儿,已然不知道河南老家是什么东西了。军哥说,文化这玩意,贵在传承,道阻且长。

我劝他说,不必这样悲观,小朋友好歹还是会说河南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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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广州沙面

陈氏太极拳传人陈娟

在“大河之南竞出彩”活动前表演太极

只要传承文化的思想在,无论是一顿河南饭,甚至只是一句简单的河南话,就能提醒迷茫的异乡人,我们是有根的人,比谁都懂什么叫落叶归根。

离广州不太远的梅州被誉为世界客都,那里的客家人传承着相对完整的古代中原文化。与此相对,此刻生活在岭南的新客家人,也在时间、空间的双重夹缝里复刻当代河南。

无论新、老,也无论主动与被动,这些人都在努力生活,把根扎在另一片土地,也顺便把中原文化植于岭南大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