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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出生在京剧艺术家庭,我父亲是尚小云,我大哥习武生,二哥习旦角,我学了花脸,所以我从小就能感受到戏曲艺术的旋律和魅力,可以说是耳濡目染。京剧艺术和其他兄弟剧种一样,分行当,分四功五法,唱念做打,行当是生旦净末丑,现在是四个行当,生旦净丑,末属于生行,就将末归到生行。从行当来说,有一句老话儿,叫千旦百生,一净难求。就是说从选拔人才、培养人才、出现人才来说,生行如果能培养出三位数的人才,到了我们花脸也就只是一位数的人才,花脸这个行当比较难。我常说前辈艺术先贤把古代诸多不同的人物划分行当,这是非常科学,也是非常先进的,我经常拿现代人做比较,比如说华罗庚先生如果划分行当应属什么行?那一定是正生;那么彭德怀元帅、朱德元帅,一定是我们大花脸;旦角——端庄的少女,我们的教师、教授、研究家一定是青衣,活泼的少女当然是花旦,体育健将们肯定是刀马旦或武旦;幽默的喜剧演员肯定是属于丑行,丑行并不丑,蒋干先生墨水很多。所以我们先贤把众生相列为四个行当真是了不起,我们现在不应把行当、程式、生旦净丑认为是陈规旧历,束缚想象力的东西,其实不然,行当的划分是非常之科学的。

我很喜欢看电视剧、电影,电视剧、电影里的《三国演义》各有千秋,但是我觉得他们的色彩没有京剧舞台上的《三国演义》色彩斑斓,诸葛亮正生,张飞花脸、黑胡子、圆眼睛,关羽美髯公、红脸,曹操白脸,还有黄盖、庞统、丑行的蒋干,这个群英会的色彩,舞台上的美学,充分展示了古代戏曲家们的构思是多么了不起!如果说现在戏曲舞台上的群英会完全采取电视剧里的一个扮相,那未免单调了些,戏曲舞台古典美的每一次展现都是我们民族美学的一次精湛的展现,戏曲舞台的色彩斑斓绝非艺术创作中的累赘,更不是需要改掉的。
再说四功,唱念做打,唱,为四功之首;念——“千斤话白四两唱”,那唱和念的地位不是矛盾了吗?不是的。念——说话,比唱更难,因为唱都有固定的旋律,而且有过门,有乐队的配合,念则没有伴奏。要用念的声音塑造人物,抒发人物的喜、怒、哀、乐、惊、恐、悲的各种感情,传递到观众的耳朵里,打动观众的心灵,这是非常难的。京剧行当里常说,你早上起来喊嗓子了吗?也是要练念。就拿花脸中的包青天这个形象来说,整个一个黑脸,只画一个愁眉,因为包老爷总是发愁还有那么多的案子没有破解,还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没有肃贪,人们期望他日断阳,夜断阴。在他的脑袋上画一个月牙,一道白,这个形象我们叫它“无双谱”,就是说没有第二个脸谱可以重复它的。因为这个脸谱受到亿万观众人民的重托,人民希望他铁面无私、断案公平、刚正不阿。这个扮相好看,黑帽子、黑胡子、黑蟒袍,全是黑色的,但是只有眼珠眼白能动弹,这对演员的表演可就难了,因为脸上的表情是看不到的,我们花脸这个行当的表演就受到很大的制约。但是花脸这个行当我们可以骄傲地说,古今中外很多角色我们都能演,老的少的,有胡子的没胡子的,黑胡子、紫胡子、白胡子、红胡子的都能演,窦尔敦红胡子、蓝脸,色彩反差很漂亮,廉颇老将军粉色的老脸,忠勇,长长的白胡子,让人觉得可亲可敬;西楚霸王也是无双谱,力拔山兮气盖世,就是面部表情比较难,怎么办?就要通过你的声音,通过你的形体动作,通过你的服饰来传递人物的情感和内心世界。比如帽子,戴的盔头虽然很重,而且摇起来有响声,这一个响声不是为了单纯获取观众的掌声,珠子颤动的声音是为了表现人物内心的震颤;水袖不是乱甩,是为表达思想情绪,有的是搅海翻江,有的是轻轻一掸,遇到不高兴时不屑一顾,水袖是能说话的,珠子是能传递感情的,这么厚的靴子是能表达各种步伐、各种情绪的工具。

我记得上世纪50年代时,那时候我很小,当时苏联专家批评中国戏曲太落后、不唯物主义、不实际:穿那么厚的靴子能上路吗?能骑马吗?那么长的胡子怎么喝水啊?还要把胡子撩起来!那么长的袖子在生活当中习惯吗?拿起兵刃来还要耍,那马的马头不早就被大刀割下来了吗?那时候我们听到这样的评论或者说善意的批评,心里气得鼓鼓的,却没有找出合适的语言来诠释我们民族戏曲艺术的程式和技巧,现在我觉得我们要回敬一句,这是我们中国戏曲、中华民族艺术特殊的一种写意的、虚实结合的、高度美学的舞蹈展现。比如打退敌人之后为什么还要来一个亮相?人家问你这个亮相是跟谁亮相呢?毛主席有一句诗词,叫“宜将剩勇追穷寇”,来表达我们古代战士英武不屈和战败敌人之后的心情,所以即便我们传统戏曲的积淀深,底子厚,我们还需要不断地研究,用最准确的文字语言来诠释我们老祖宗留下的珍贵的艺术遗产。
现在有人批评传统戏太老了,上场诗、下场对,太繁琐了。我觉得新创剧目未必遵从上场诗,下场对的形式,因为我们是要适应现在观众的审美需求,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快了,我们步入了一个快捷的信息社会,不可能把19世纪的生活节奏搬到现在的舞台上来,但是也不能粗暴地把传统精湛优秀的演唱艺术完全变为大白话,比如有人反对“上韵”,怕观众听不懂。帕瓦罗蒂的演唱我们都爱听,可他唱什么词我都不知道,但是他唱《我的太阳》到HighC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都跟着激动,因为它充满了阳光,让你觉得生命就是太阳!我觉得对于传统艺术,我们应该是要用最科学的方法去研究、感悟和传承。传统戏中曹操念大引子的难度很大,尤其对花脸要求很高,不但声音要好听,而且要有韵,我们唱和念不外乎三个字,声、韵、情,还要看你如何运用,有的是以声带情,有的是先出情、再运声,比如曹操于长坂坡追杀刘关张正在得意的时候,曹操这样表达他的心态:“普天蕴日建功勋,四海扬德政,独立扶乾坤,运兵机,全剿灭征。”这段大引子“吟诵”就要用声、韵、情必须把人物的心态、志向全部表现出来。
“做”和“打”,“做”包括形体,我们戏曲演员要求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站,我们讲站一定要收腹、立腰、沉肩、挺胸、收臀。实际上你的形就是你的人物和心态。现在还有一个不确切的说法要取消程式,说戏曲程式束缚人,你就随随便便走吧,可是包公、廉颇、项羽的那种气势,你能随随便便走出来吗?我记得我看芭蕾舞《吉赛尔》时,王子和他的恋人缠绵至极,最后必须要分开的时候,他们完全用肢体语言来表现,没有一句言语,但却看得你掉眼泪!所以,在理念上,我们戏曲演员和戏曲教育家仍然要重视,不单要保护、守护精湛的民族传统艺术技巧,而且要强化,强化不是僵化,强化是要注入新的展现力和生命力,这样观众才能得到最满足的享受。比如捋胡子这个动作,为什么包公捋胡子时要把手绕到胡子前面,因为包公穿的是宽袍大袖;为什么要起霸?为什么腿抬起来后还要片一个“月亮门”,那是因为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铠甲很重,这是古人把大将在演兵、练兵、发兵之前的动作艺术化,抖袖、整冠这都是先贤根据生活当中的动作将之舞蹈化了,这些有点儿像我们今天的军人整理军容。所以说,我们民族戏曲的技巧程式是一门学问,就看你能不能激活它,用活它,给予它新的生命力!我这是谈了一些京剧的行当问题和京剧艺术的魅力,下面我想再谈一点我自己的从艺历程和人生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