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网文《中国特大杀人案件纪实》,作者:喵喵喜欢星星拌饭,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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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案”不是一个单独的案件。

这个曾经震动中国、令人谈之色变的名字,是数量多达数十起的一系列恶性案件的总称。这些案件的共同点在于他们的主谋都是一个人。

一个叫张君的人。

将“张君案”称为 1949 年以来社会危害最大、影响最广泛、性质最恶劣的犯罪行为,毫不为过,说张君此人是这七十年来中国数一数二的恶魔,也是恰如其分的。

在讲述张君案的来龙去脉之前,让我们先从一个局外人的经历讲起。

贵仁群是个湖南记者。2000 年 8 月中旬,他到湖南常德的安乡县采访,听到了一个消息:自己曾多次报道其政绩的安乡县农业银行行长胡梦廉神秘失踪,而且经过市支行的调查,胡行长并无卷款潜逃的迹象。

一个银行行长的无故失踪,绝不是小事。出于记者的新闻敏感,加上对老熟人安危的担忧,贵仁群在 8 月 30 日的《常德日报》发表了“安乡县农业银行行长失踪”的消息。

谁料想刚过了两天,9 月 1 日,人们就找到了胡梦廉夫妇。

那一天上午,有人在安乡的冲柳大堤河滩上看到一辆深蓝色出租车,他记得自己昨天路过时就见过那辆车,大半天过去了,车子依旧停在原地,可车里却没有人。

那人心想不对,就报了警。

公安局很快就来人了。一到现场,就察觉不对劲。地上有血迹,顺着走,在离出租车一百多米的河坡上发现了有挖土的痕迹,刨开一看……底下是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裸体男性尸体。

有经验的警察马上扩大搜寻范围,结果在五百米外又发现了一处松土。挖下去,先是挖出一具女尸,女尸下面又挖出一具男尸——这一对同样已经高度腐烂的死者,就是胡梦廉夫妇。

当出租车的女车主接到警察通知赶到现场,用车钥匙打开车后箱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第四个死者,那就是她的弟弟、出租车的另一位车主。

四个人全部死于近距离枪击,致命伤口都在头部,简单地说,一枪爆头。

这下不得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案件,别说安乡了,全中国都没怎么见识过。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胡梦廉夫妇会和这两人一同葬身于此处?

贵仁群和所有人感到无比震惊,作为记者,他决心对胡梦廉夫妇的死亡案件展开追查。可阴差阳错的,几乎和胡梦廉夫妇的尸体被发现是同一天的同一时间,一个更大的案件,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这一回,报道者变成了目击者。

贵仁群永远忘不了那一声枪响。

“嘭——”

瞬间发出的声音,经过传导,依附向不同方向流动的空气,由远及近呈波浪状,击打在每一个处于声音传播半径内的人的耳膜上。

但是,有多少人听过真正的枪响声?正因如此,当面对这样一种在日常生活中几乎不可能遇到的声音时,我们的大脑会自行处理,将它变换成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的近似音。

2000 年 9 月 1 日下午 6 时发生的情形,正是如此。那一刻,贵仁群正和朋友坐在常德的一家西餐厅里吃西餐。突然传来响亮之极的一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在那位朋友的脑海里,这个声音被自动替换成炮仗声。

“禁炮这么久了,这些人胆子这么大,不怕罚。”朋友和贵仁群打着趣儿。

贵仁群漫不经心地说:“这怕不是给我们的晚报放新闻呢?”

对枪声没有概念的人,就会像贵仁群和他朋友一样,把枪声当作鞭炮声或者气球爆炸声。

这不奇怪。在一个普通的小城市,行人众多,光天化日,大街上出现枪战?开什么玩笑。用贵仁群后来的话来说:“我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干这行十六年,专门和政法战线打交道,报道过那么多大案要案,从没遇上这么大的事情。”

可它就是发生了。

当贵仁群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现场时,枪战已经结束,凶犯已经逃窜,场面一片混乱。他反应迅速地拿出纸和笔,记录现场的一切。

那是在常德的市中心,农业银行江北支行北站分理处门前。一辆运钞车胡乱停在路边,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被迫停下的。几具尸体倒在运钞车前后,头部中弹,血从耳朵流出,肉眼可见已经毫无生还机会。细心的话,还能看到地上留有几颗子弹壳,掉落在地的几顶钢盔上面留下了子弹孔。

走进营业所,有一具尸体倒在大厅内。隔着栏杆,满脸煞白的两位女银行职员惊魂未定,极大的恐惧让他们还没想到要从栏杆里出来。

贵仁群一眼便看出,她们就是亲眼目睹了事情一切经过的当事人。

当然了,她们更重要的另一个身份,是幸运地从杀人不眨眼的张君手中逃脱的幸存者。只是那时候还没人知道,持枪抢劫银行和杀害银行行长这两件事,都出自张君之手。

当天上班的两名女银行职员,有个叫肖兰英。

面对贵仁群的提问,她整个人还懵着,失魂落魄的,想到什么说什么,这里一点,那里一点,艰难地还原自己刚刚经历的场景。

就在十几分钟前,一辆运钞车在一一经过常德市农业银行江北支行十一家分理处之后,和往常一样停在北站分理处门口,这里是今日运钞车工作的最后一站。运钞车上装着其它十一家分理处当天的营业款,总计有人民币 224 万元现钞。

停好车后,押送运钞车的经警肖卫东和出纳员王平按照惯例出来准备交接,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黑漆漆的枪口。肖卫东身中五弹。

副驾驶座上的经警王建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另一个匪徒对准头部连开七枪。

他和肖卫东都是经警,配置在身的冲锋枪随后被两名匪徒劫走。

紧接着,第三个匪徒登场了。他先是击倒坐在副驾驶座后面的出纳员李敬,再上前两步,透过摇下的副驾驶座车窗,对准驾驶座上的经警兼司机周军头部射击。然后,他又回头从李敬身上搜出运钞车钥匙,抛给第二个匪徒,最后绕到车身左侧,冷酷地给周军补了一枪。

电光火石之间,分理处外已经是鲜血淋漓,横尸多处。分理处内,肖兰英与同伴在看到第一个匪徒对着肖卫东和王平开枪后,惊恐地躲到了柜台下。

“我看到一个人打枪,我听到枪响后赶快抢铃,一直抢铃,当时电话一直打不出去,一个人打电话,我就抢铃。”即使在事后,她对回忆的追述仍然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两人根本不敢站起来,因此肖兰英没有看到后续的场景。但当时刚好站在分理处路对面的肖师傅看到了。

匪徒乙接到运钞车的钥匙,立马开锁,但一直拧不开,便把钥匙给回把钥匙抛给他的匪徒丙。

“那个伢一直在揪钥匙啦,硬是揪不开。”肖师傅回忆道。

就在此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匪徒丙在慌乱中将钥匙拧断在钥匙孔中……

简直荒诞,却尤为真实。这是二十年前的运钞车,那个时代的运钞车没有保险箱,没有密码锁,没有防弹玻璃,仅仅是一辆普通的五十铃面包车,钱被统一锁在车厢里。

这样的简单构造,看似给匪徒抢劫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此时却恰恰成为这场劫案最终没能得逞的关键之处。

警铃响起,宣告了这场行动的终止。它仿佛是一个信号,对隐藏在分理处五十米开外、负责接应的匪徒丁下达了指令,让他当即射杀先前绑架的湘 JX1128 桑塔纳出租车驾驶员刘辉,然后点火,踩满油门,随时预备一冲而出。

前三个匪徒赶忙向出租车跑去,接应他们的匪徒丁一待他们全部钻进车里就马上启动,按预定好的路线拐往巷子里,企图逃离现场。

偏偏就在此时,骑着单车的市民孟庆忠从车后头开来,看到四张穷凶极恶的脸,他愣住了。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呆掉的孟庆忠停下了踩踏单车的动作,由着单车向前溜去,向着匪徒的枪口溜去。那四张丑恶的脸,成了无辜的他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幕。

他是这场猖狂之极的持枪抢劫案的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死者。

之所以说猖狂之极,是因为这起劫案对犯罪地点的选择极其富于挑衅意味。要知道,江北支行北站分理处这地方,旁边就是常德市武警支队。可以说,就是在警察眼皮底下干的,因此接警与出警几乎同时发生。

但追踪的警察没有把匪徒拦下来。

匪徒将交通道路玩转于股掌之间。从整个城市上空俯瞰,先是看到一层电线纵横交错,然后整个视野的焦点,就是湘 JX1128 桑塔纳出租车,它在条带状路面上飞速行驶,后面跟着一部部紧咬不放的警车。他们在居民楼之间追逐,距离由远至近,又被拉开。

他们来到一个工字型地形。上半部分 T 字路口以一栋白色建筑为分界,桑塔纳在建筑前选择向左加速。警车在下半部分由于时间差的关系,没有看到匪徒行驶方向,却向右边追去。

至此,匪徒四人甩开了警察的追击,前往提前准备好的藏匿地点。

从枪响到开车逃跑,最多两分钟。撤退后的逃窜路线,匪徒早就做好考察和选择。作案后,他们不是沿大陆向东逃跑,因为事发地点以东一百米的十字路口就有个交警岗亭。他们选择的是人流较少的小巷,全程 10.2 公里,只有一个红绿灯。到离开市区的时候,他们走的是正在修路的 207 国道,而封闭已久的 207国道刚刚恢复通行,车流量并不多。

一切迹象都表明,匪徒心狠手辣,胆大心细,分工明确,训练有素,并且熟悉当地地形,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周详安排、精心策划的持枪抢劫杀人案。

案件之中,打死 7 人,打伤 5 人。天日昭昭,丧心病狂。全湖南乃至全中国都陷入了巨大的震动之中。常德市立刻组织了 4000 多名警察展开搜捕,在全市66 个要道口设立哨卡,严格盘查来往的行人和车里。

往日平静的常德,数日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同样恶劣和严重的刑事案件。除了贵仁群机缘凑巧地都成了案件最早的报道者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和银行有关。胡梦廉是农业银行行长,被抢劫的也是农业银行。

从一开始,警方就直觉两者之间存在关联。经过弹道比对,果然证实了 8 月 31日在河滩上找到的几具尸体与抢劫银行杀人,都是出自同一伙人之手。

然后,“常德 9.1 特大持枪抢劫案”就像一棵深深扎根在黑暗沼泽里的大树,向深追溯,人们摸到了 1991 年 6 月至 2000 年 9 月期间,在重庆、湖南、湖北等地持枪持械抢劫、故意杀人、抢劫枪支弹药 22 次,致 28 人死亡,22 人受伤,抢劫财物价值人民币 536.9 万元,抢劫出租轿车 5 辆,抢劫执行任务经警微型冲锋枪 2 支及子弹 20 发等大大小小数十起案件。

盘根错杂,令人瞠目。原来早有一伙无恶不作的匪徒,横行多年,干下了如此多坏事,说真的,够死几十回了。

从河滩上的杀人藏尸,到闹市里的持枪抢劫银行,再到十年间横跨多省的多起大案,案情再度升级,成为轰动全国的——湘鄂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

作案人,是 1949 年后最凶悍的一伙匪徒。主谋人在我们的叙述里也露过脸,他,就是“常德 9.1 特大持枪抢劫案”中负责接应的匪徒丁,就是一听到警铃就毫不犹豫杀死出租车司机刘辉的那个人。

后来,他被媒体和民间纷纷冠以无数类似“杀人狂魔”、“中国第一悍匪”、“头号杀人犯”的名头。

他就是张君。

张君干下的那些案件,不曲折,也不离奇,而是充满了狂暴和凶残。一一重述,容易令人厌倦。

其实更令人好奇的是,张君这个嗜血的暴徒是如何炼成的。

没有人是无缘无故的开始抢劫,杀人,犯罪。

有的人杀人,是因为与被害者有不共戴天之仇,或者是出于利益;有的人杀人,是因为他们有着极其高的智商,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生命,只是追求杀人的快感与猎奇。

张君与他们不同。促使张君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简单直白,又充满了现实的骨感。

他说过:“我对自己的罪行没什么可辩解的。我走上这条路,主要是因为穷。”

张君是家里七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幺,1966 年 8 月 5 日生于湖南常德市安乡县安福乡花林村的一家农户。他是母亲带着哥哥姐姐改嫁到张家后生的孩子,所以全家人只有他姓张,他是张家的独苗。

一家十几口人,维持日常生计实属不易,张君从小就没怎么正经读过书。父亲长期患有肺结核。母亲在张君两岁时查出患有子宫癌,家里掏不出钱医治,很快就去世了。

所以,这是个没爹爱、没娘亲的穷孩子。

七十年代,香港武打电影风头正盛,李小龙的《精武门》、《唐山大兄》、《猛龙过江》漂洋过海,收获无数观众。多少受了些影响,张君从小就爱好拳脚功夫。无论是同乡人、张君姐姐还是张君的原配妻子肖月娥,对他都有同一个印象:从小习武、争强好胜、爱好打架。

母亲去世后,17 岁的张君没有人管束,因严打期间在外打架被判劳教 3 年。

他对此事一直不服,他觉得自己仅仅是打了个架,凭什么就在最宝贵的青春岁月里被关了几年。在重庆审判前,他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说过这么一句话:“没有想到这里的管教人员有这么好,看来中国确实在进步。要是当时少管所的管教有这么好,我也许不会到这个地步。”

可想而知,张君对被送去劳教的记忆极其深刻。这件事也深刻地改变了他的一生。

张军与原配妻子肖月娥是初中同学。有一次,肖月娥稀里糊涂找张君帮了一次忙,张君就看上了她。张君天生就懂哄女人、讨女人欢心,给她迷魂汤灌多了,肖月娥就糊里糊涂地和张君确定了恋爱关系。

人的本性是瞒不住的。肖月娥渐渐发现了张君的生活状态,便动了和他分手的念头。张君得知妻子此念,放下面子向肖月娥下跪,求她原谅,并表示以后一定要做个好人。也有传闻,张君是拎着一把刀到肖月娥家门口,往自己前胸划了一刀,威逼利诱肖月娥嫁给他。被感动也好,被恐吓也罢,最终肖月娥还是嫁给了张君。

说一句题外话,谈恋爱碰上这种以伤害自己来要挟对象的人,绝对不能要,趁早分手为好。你想想,他(她)连自己都能拿来当筹码威胁人,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肖月娥就不懂这个道理,为人单纯的她想人总是会改变的,说不定结了婚就会好些了。

当然,张君不是没有想过走正途。婚后,张君追赶种麻热潮尝试种麻田。1986年,是湖南苎麻种植史上的黄金时间,收购价格为历史最高,一斤苎麻可以卖到八九块。可偏偏就是张君时运不济,他种的麻田还未迎来收获期,价格就因为种植过剩而一路下跌。到 1990 年,苎麻的收购价格已经跌到一斤一块,甚至更低。

后来,张君和肖月娥还尝试过开餐馆和卖皮鞋。全部失败。

张君老家花林村的党支书接受《南方周末》采访说,如果张君的人生顺一点,他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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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外界的客观原因固然是十分重要的因素,但说到底,人生的路还要自己走。“张君”这个符号的形成,归根结底,最大的责任承担者就是张君自己,没有别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一贫如洗的家境,耍狠好斗的性格,加上因失孤、失学、劳教、创业失败等各种人生挫折而日积月累的对社会的极度不满,使张君丧失了正常的生活信心。他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归结为社会对他的捉弄,对社会的仇视也日益加剧。

从个人性格来说,极度的自尊心与自私、冷漠、残忍、好逸恶劳、极强的情欲和物欲,构成了张君非常鲜明的人格特质。

于是,在作案带来成就感的诱惑与体制漏洞等环境因素的促成下,张君终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起先是个人犯罪。张君只身抢劫市建设路香烟店,被店主文祖元发现后匆忙逃离。

然后开始找同伙。

1993 年,张君邀刘保刚一起抢劫做百货生意的曾桂枝、曾艳辉姐妹。在这次抢劫过程中,张君的双手第一次沾了血——但杀的却不是被他抢劫的人,而是他的同伙。刘保刚的脚受了伤,张君为了灭口,骗刘至隐蔽处,用铁锤猛击刘的头部和胸部,又用绳子勒刘的脖子,致其死亡后将尸体装入麻袋,捆上石头,沉于河中。

连同伙都杀,张君这家伙,毫无人性可讲啊。

之后,张君离开安乡去广西。接下来的 1994 年是张君个人作案生涯的一个转折点。

这年年初,张君杀死广西宁明县的服装店店主严旺财,抢走 6000 元,逃到云南省开远市。

在开远,张君拿着抢来的钱肆意挥霍,在夜总会结识了来自重庆涪陵的坐台小姐,也是他的第一个情妇,严敏。

张君用甜言蜜语向严敏借了 1 万多元,从云南省砚山县平原街田新办事处的无业人员纳波手中,购置了一把五四式手枪。

这是张君第一次配备枪支。对一个本来已经丧心病狂的危险人物来说,这让他变得更加致命,让他的杀戮变得更加随心所欲。

10 月底,张君拐骗了两个在开远结识的女青年到坝心村后山,持枪威逼她们脱光,自己把衣服裤子叠好,然后冷血地枪杀了她们。后来警方猜测作案动机,是那两个女青年不愿意陪张君睡,另一个原因则是他“顺便”拿她们来测试新枪的杀伤力。

做一案,换一地。这回他来到严敏的老家重庆。

1994 年 11 月 23 日,张君尾随在观音桥农贸市场卖挂面的王礼明至一公厕内,枪杀了他,并抢走他的 6000 元血汗钱。

这一次过后,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张君,他决定不再一个人单干,他要组织团伙,拉上一帮像他那样的人,痛快作乱。

我们必须知道,仅凭残暴,张君是绝对不可能坐得上首犯之位的。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犯罪分子之中,张君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做事很有计划,也很有想法,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将作案犯罪看做是一份事业,一份可以终生经营、值得为之钻研的事业。而他也确实像创业似的,找人、找钱、找机会,用自己成功的杀人经历作为示例,把赃款当作本金,以此招揽众多下属,并且制定了一套严明的制度。

张君团伙的关系可以架构成一个金字塔。

金字塔顶端当然是他本人无疑。在团伙中,张君不让别人叫他的真实姓名,而是叫“蒋总”“陈总”,仿佛他是个上市公司的 CEO 一般。

金字塔的中间部分则由张君的近亲姻亲组成。例如,张君的亲外甥李泽军、表妹夫严若明、表侄王雨、同学陈世清、玩女人认识的赵正洪等,都处于这一层。他们均为男性,主要作用是为犯罪增加人手,增加武力值。这些人也有一个商务性的称呼,叫“经理”。

张君对自己与手下的要求很严格,真是把犯罪当一件正儿八经的事在修炼和学习了。

他购买了大量军事和侦破书籍,发给“经理”们阅读学习,督促他们增强专业知识与反侦查能力。每天的必修课是体能训练,两百个俯卧撑一个都不能少。有一次,陈世清少做了十个,被张君打个半死。

他还经常亲自指挥他们穿起迷彩服,带上装着消声器的手枪,在深山野林中演习。南海舰队出身的李泽军拾起老本行,练成了“打十只麻雀、八只中头”的神枪术。

平时练功,到了要正式上场的时候,也绝不草率。每次作案前,张君都会安排为期短至半个月、长至大半年的踩点。案发前一周或前一晚,他们都得如同军事演练一样,用玩具车和木棒在桌子上做沙盘推演,寻找好退路,认为万无一失之后才行动。每次作案枪支统一分配,作案一结束,枪支就统一回收存放。

连销赃方式也考虑到了。团伙成员严若明是个银匠,在几个案件中劫来的大量黄金,就由他去负责手工处理。

对应严格的“职业标准”,张君团伙的作案手法直接残暴,均以枪击为主,且直接对准目标头部。只要出手,必定是脑浆与鲜血齐迸,绝无活口。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张君这种人,是怎么找到这么一群三观一致、臭味相投、“志同道合”之人的?

探索这群匪徒的生平,你会发现,他们大多与张君有相同的经历。

改变最大的人是陈世清。陈曾在北京做过多年泥瓦匠,算是个手艺人。手艺卓越的他还在 1987 年被北京市三建公司评为“先进个人”。后来有记者了解到,乡亲眼中的陈世清是个性格非常好的人,平时爱逗小孩,帮老乡建完房子,人家掏不出钱也摆手说算了。

但是,他人生的剧变发生在 1997 年。一次建造房屋,他从高处摔下来摔残了,这个意外让这个好工匠丢掉了维持生计的本领,也丢掉了前半辈子的善良。善良没用了,他要变坏才能继续生存。

李泽军在南海舰队服役四年,退役后因为穷,妻子和他多次争吵后,喝农药自杀了。

1998 年夏季,长江流域迎来罕见的强降雨,发生了自 1954 年以来第二次全流域大洪水。湖南益阳正处于其中一段,无数房屋农田被冲毁,其中就有赵正洪的家。

大家都不是一开始就冲着人生黑暗面前进的。但他们在各自的人生中,纷纷遭遇了足以改变人生的失败,与张君产生了对社会不满的共鸣。张君就像一个善于召唤人心黑暗面的巫师,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恶。

然而张君非常明白,光是靠共情维系的关系是很脆弱的,想要把连接每个人的那股绳索系紧,就必须让他们沾血。沾了血,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沾了血,谁也逃不过,那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干。

沾了第一次血,就会有第二次。渐渐的,杀一个人是死罪,杀几十个人也是一样的下场。只要没有失败,就能收获成功。即使这样的成功,要用无数鲜血、陌生人的生命、以及社会的安稳来交换,他们也全然不顾。

一审宣判后,张君对看守他的民警说,谁让他们贪?贪,就得给我陪葬。

金字塔还有第三层。

那是由张君的五个情妇组成的。她们分别是严敏、秦直碧、杨明燕、全泓燕、陈乐。

这一层在团伙里发挥的作用,一部分是为了维持多重性关系,弥补张君和第二层团伙成员的寂寞空虚,另一部分是利用这些女人为自己的“事业”出钱出力。

在张君“创业”初期,严敏绝对是一个合格的资助人,无论是钱还是感情,甚至还充当了犯罪的帮手。

遇见张君时,严敏 32 岁。她个子很小,早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女儿,靠做点小生意谋生,生活相当不容易。当张君以款爷的身份,出现在身为坐台小姐的她面前,出手大方,又满嘴像抹了糖,傻乎乎的严敏心想,就是他了,这一辈子有依靠了。

像前面说的,1994 年严敏帮助张君得到了人生第一把五四式手枪,并且完成了重庆观音桥农贸市场案件。

第二年,1995 年 1 月 25 日,严敏伪冒存款顾客,来到重庆渝中区一家储蓄所内,为张君做内应。她照事先张君交代的,在银行里偷看别人取款,见其取出1万元,便向对面的张君伸出一根指头。她看到一男一女一起取了 5 万元,便走出来,向张君伸了五根指头。张君心领神会,尾随二人,打伤他们并且抢走了刚刚取出的现金 5 万元。2000 年 7 月,那名被打伤的男子李久川没能等到凶手落网,就枪伤复发,医治无效死亡。

秦直碧则是另一种情形。她比张君大 16 岁,是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张君的,当时 43 岁的她想法很简单,就是渴望感情,想找个靠谱的人成立家庭。

可当年 27 岁的张君一看到这个矮矮胖胖、留个“妈妈头”的秦直碧,就直觉认为这个头脑简单、胆子大的女人,可以为自己所利用。于是,就此展开一段“姐弟恋”。

没过多久,秦直碧就跟着张君在重庆友谊华侨股份有限公司沙坪坝分店的黄金屋,抢走了价值 60 万元的黄金首饰。监控画面里,秦直碧女扮男装,戴着橄榄帽,上穿男式夹克,下着深蓝牛仔裤,负责敲碎黄金屋的柜台玻璃。

秦直碧就是个普通的妇女,哪里做过这么刺激的事?她手发虚,玻璃敲不碎。张君见状,啪一下帮她补了一锤,终究是完成了“12.22 黄金抢劫案”。

这次作案后,秦直碧对抢劫持抗拒态度。张君也没逼她,只是在 1998 年给了她30000 元,让她去武汉开火锅馆,要她答应把火锅店作为日后团伙的藏匿窝点。

和秦直碧相比,全泓燕对跟着张君犯罪倒是死心塌地,乐此不疲。

她曾经是个出租车司机。命运使然,让张君搭上她的出租车,几下攀谈后便对她产生了好感。恰逢张君想学开车,熟络之后,他包下她的车学驾驶,非常大方地按公里数计费。

这个套路是不是很眼熟?没错,和勾引严敏所用的方式如出一辙,无非就是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

但是当时张君身边还有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并且他正在为 1999 年的“武汉广场1.4 黄金抢劫案” 做谋划,就没有与这个女人再多牵连。

2000 年 6 月 19 日,张君、李泽军、陈世清成功抢劫重庆市商业银行陕西路支行朝东路储蓄所营业款,接着开始谋划“常德 9.1 特大持枪抢劫案”。

这时,张君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她果然召之即来,甚至还跟张君学了手枪的拆卸和射击。但要张君彻底信任全泓燕,还得经过一道程序。张君用招工的借口将一个叫彭成辉的农民骗到汉寿县太子庙镇倒流坪村附近茶山上,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像把他当做一件货品似的,让全泓燕“沾血”。

全泓燕扳下了扳机……两枪。

平心而论,严敏、秦直碧、全泓燕,这三个女人,张君需要她们,只是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就感情而言,他放不下的,是杨明燕。

1996 年,张君在涪陵一家歌舞厅认识杨明燕。年轻漂亮的杨明燕,在得知张君犯过的事后,表示仍然愿意跟随他。她是唯一一个与张君走程序登记领证结婚的情妇,后来还给张君生下一个女儿。

为了杨明燕,张君抛弃了严敏,导致严敏心生怨恨,让人举报张君。只是所托之人知道张君的厉害,才没有做成。

为了杨明燕,张君特意与肖月娥离婚,采取了铤而走险做法,用假身份“龙海力”给了杨明燕一个名分。

为了杨明燕,在庭审定罪时,张君把与杨明燕有关的罪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在调查“武汉广场 1.4 黄金抢劫案”时,张君、杨明燕与公诉人有如下一段对话:

公诉人:杨明燕知道你要去抢劫吗?

张君:不知道。

公诉人:手套、假发……是谁去扔的?

张君:我自己。

秦直碧的律师:回家后,你是否看到了那些黄金?

杨明燕(低着头):看见了一包。

审判长:张君有无其它证据向法庭出示?

张君(有点激动):有。(拿一包真黄金和一包假黄金,让杨明燕认)但是我要说明的是,大部分人仅凭看是不能认出真假的。因为我也是个做假黄金生意的,她看到的是我的假黄金。她只是一个百姓,不具有识别能力。何况她又根本不知情。我们是夫妻,她没理由怀疑老公,所以这不能算是包庇,请法官考虑。

秦直碧的律师:杨明燕你到底看没看到金子?

杨明燕(抬起头):看到了一包不知道是不是黄金的东西。

一个为自己狡辩,一个助爱人开脱,两人打出了完美的配合。

最终让二人的努力白费的,是杨明燕哥哥杨明军的证言。杨明军明确表示,杨明燕对张君作案始终知情,并且参与了“常德 9.1 特大持枪抢劫案”,与自己一同帮助张君运输弹药。

“自己的妹妹都要出卖,连狗都不如!”张君第一次在法庭上流下了泪水。

泪水中是什么?是对杨明燕的真爱,还是对力保杨明燕失败的挫败感?想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最后,他看到了死刑名单中赫然出现杨明燕的名字,看了良久。

不过,杨明燕依然不是张君的最爱。

在自行辩护时,张君语速迟缓,声音低沉,还伴着一阵阵抽搐。他说了一大段与案件无关的闲话,其中有一段是这样说的:“杨明燕是我老婆,她在这里。杨明燕,我要向你和你的父母说声『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几年来,你一直怀疑我,我现在承认部分欺骗你。在我的女人中,你排第二。”

那么排第一的是谁呢?是最年轻的陈乐。

从照片来看,陈乐偏瘦弱,面容清秀。她幼年丧父,母亲务农,16 岁辍学,17岁只身到广西、广东打工。1998 年,她回到家乡,当起坐台小姐。

张君不让陈乐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让她喊自己的化名陈强,为她在三闾小区买了一套房子。

陈乐隐隐约约知道张君去干坏事,时常劝张君不要去抢,要走正道。两人同居了将近三年,陈乐还把他当做未婚夫带回家给妈妈看。直到陈乐被抓进公安局,她都不知道陈强就是张君,还指望“强哥”娶她为妻。

和其他情妇不同的是,陈乐的手上没沾过半滴血。贵仁群说,张君有个习惯,和陈乐一起的时候,接电话会避开陈乐到很远的地方打,做犯罪部署以及作案时,都会刻意打发陈乐出去买东西,不让陈乐成为直接当事人与知情人。

与必须让全泓燕沾血相比,这也许更像是一种保护?

就在“常德 9.1 特大持枪抢劫案”发生前三个月,陈乐被张君打了,她动了和张君断绝关系的念头。6 月 28 日,陈乐给张君写了一封绝交信。

以下是全文,摘自《南方都市报》2001 年 4 月 17 日报道:

强哥:

你好。我俩分手吧,一味的顺从、包容、忍让都无法改变你那残暴、近乎有点变态的性情。我天真地以为我对你的一片爱心,你会有所改进,但你却越来越不可理喻。你会为了丁点小事大发雷霆,你可知道感情要可惜,写了绝交信的陈乐没有毅然决然地离开陈强,而是继续跟着他。当时,各地警方联动搜捕证据,早就将注意力落到了陈乐身上。

2000 年 9 月 5 日早上,警方敲响了三闾小区陈乐的家门。

靠俩(两)人共同理解。你说过只要我听话,你就会喜欢我,这“听话”二字谈起容易,做到很难,我为你想了多少,包容了多少,你心应该有数。

我永远好怕,甚至可以说过得小心翼翼,生怕犯错,生怕你那像恶狼发出怒吼。我已心力交瘁,再没精力跟你谈下去,我真的相信有报应,认识你就是对我的报应。

我是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一个需要人爱,一个需要在正常气氛中生活的女人,我无法适应你,而你更无法适应我。

我知道你今天发脾气的原因,就是因为照片对不对?我知道指望你去帮我钉吗?你又不能(主动)帮我钉吗?你是那种人吗?你可以去问全世界的人,我真的很错吗?你今天晚上回来所说的话,真的好令我恶心,我真的想不到,跟你这样的谈过一年多,其实最没修养、最没内涵、最变态的就是你!衷心祝愿你找到一位你心中理想的女人,但我觉得你这辈子都找不到!

离开我吧!我再也无法爱你,我会崩溃的,最后劝你一句,改改你的脾气吧!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我对你的信心支撑着我,但现在没有了,以后也没有了,孤独将伴我度过余生。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陈乐

2000、6、28

陈乐吓坏了,给警察开门的时候脸色煞白,整个手都是抖的。她回想起 1 日晚上回家的时候,卫生间堆着几套沾血的便衣。

还有张君看着她的慌张双眼,和对她说的话。“你也看到了,你是个聪明人,说出去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你说出去就杀了你全家。”

陈乐害怕,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乖乖配合警察的行动。

房间有三个门,三个警察应对一个门。房间里没有人,但警察在陈乐的床底下发现一个一米多长的自制铁箱子,极其沉重。没有钥匙,只能用氧割技术割开。为了避免火花损害或者引爆箱中物品,只能一边浇水一边切割。

切开箱子,里面有两支微型冲锋枪,还有手雷、五四式手枪、一千多发子弹。在抓捕张君的影像实录中,此时出现了一个干警的画外音,“这比我们的装备都要好得多啊”。

除武器外,还有十几张假身份证。

最终陈乐因包庇、窝藏张君一伙人,以窝藏罪被判处 9 年有期徒刑。

“陈乐,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虽然我们没有办理结婚手续,但我还是认为我们是夫妻。在这里,我要向陈乐的父母喊声,『爸爸、妈妈,你们好,对不起』。”这是张君留给陈乐的最后一句话。

五个情妇各自的遭遇,将张君哄骗女性的手段展现得淋漓尽致。

纵观全局,张君的情妇们贯穿了整个湘鄂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很难说这个金字塔的第二层和第三层哪一层比较重要,武力值当然是硬性条件,但如果没有情妇们提供物资,协助抢劫,用店铺家庭住址伪装做根据地藏匿赃物,打牢下层物质基础,一系列案件也不会完成得这么顺利。

总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君成功运作了一个极其成熟且完整的作案团伙。

恶人总会被天收。或早或晚。

2000 年 9 月 5 日上午,警方监控的团伙成员之一赵正洪有逃跑迹象。不能让他跑,所有干警都是同一个想法。

对赵正洪实施抓捕后,警方从他嘴里撬出了李泽军所匿藏的窝点所在。

轮到李泽军了。

李泽军在楼上窗户看到了警察的身影,他立即找出散弹猎枪,警察把门踢开时,他已经把三颗子弹上好了枪膛。奈何眼见自己被十几名警察迅速包围,已经不是三颗子弹能够突围的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缴械投降。

这一步,抓获了八九个团伙成员。他们供认出了团伙中“刘百万”的真实身份是陈世清,还有银匠严若明、王雨、合谋杀害胡梦廉夫妇的张君同学许军等人。

他们也确认了一系列案件均为他们所为,这里面包括:

1996 年 12 月 25 日,抢劫重庆市渝中区上海一百重庆店。

1997 年 12 月 27 日,抢劫长沙市友谊商店。

1998 年 10 月,张君为了让陈世清、赵正洪“沾血”入伙,将长沙县白沙乡金华村年仅 19 岁的村民王志刚骗到山间,折磨致死。

1999 年 1 月 4 日,在武汉制造“武汉广场 1.4 黄金抢劫案”。

2000 年 6 月 19 日,张君、李泽军、陈世清抢劫重庆市商业银行陕西路支行朝东路储蓄所。

2000 年 8 月 16 日,张君一伙人与许军合谋杀害胡梦廉、张元珍夫妇,并将尸体掩埋于常德市鼎城区石公桥镇杨腊溪村冲柳河滩。

2000 年 8 月 21 日,张君从长沙市一劳务市场将湖南省益阳市资阳区沙头镇共同村村民杨正兵骗到益阳市,让同伙李金生枪杀。

2000 年 8 月 31 日,张君一伙为获取作案的交通工具,抢劫司机王吉勇的出租车。王吉勇暗自将出租车低压保护开关断开,想逃跑被张枪击,被李泽军补刀致死。

2000 年 9 月 1 日,实施“常德 9.1 特大枪击案”。

最重要的是,警方确认了“陈强”“蒋总”等这些假身份背后的真实人物,就是张君。

但是这伙人虽然对作案事实供认不讳,却始终不愿意透露张君的下落。他们存在着侥幸心理,只要张君不落网,他们就能多活一天。

当案件进入死胡同时,警方再次从全局审视,想起了从陈乐家搜出的铁箱子里那一沓证件上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众多伪造身份证与张君的享受着同等待遇,都被锁在铁箱子里,彰显了这个女人的重要地位。这是目前掌握的唯一一条线索。

警察拿着女人证件照审问团伙成员,发现除了陈乐,李泽军、王雨、严若明等大部分成员都见过这个女人。但他们为这个女人编排各种假线索,就是不愿意透露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调查工作还在进行,为了给各个案件还原现场,警察押着李泽军等人奔波各个作案地取证。不仅警察每天承担着重大压力与高强度的行动,连李泽军也累坏了,他回到监狱里和狱友放狠话:“别说老子不知道,老子就是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们!那女人就叫娟子!”

紧接着,他又暴露了在云南开远有一个窝点。

这两个重要的情报被李泽军的狱友举报给狱警。李泽军被重点突击,“娟子”的身份逐渐拨开云雾。

“娟子”曾被张君带回过外婆家里,他让小一辈的侄子外甥叫这个女人舅妈。

“娟子”在重庆的渝中区、涪陵区都有关系,有两个亲戚是重庆公安局的,在多次抢劫案中给他们运过枪。

9 月 16 日,三地警方联手,终于把娟子给查到了。这个被众多团伙成员包庇的女人,正是唯一一个与张君结了婚的情妇杨明燕。

警方同时查清楚张君通过杨明燕在重庆公安局的关系,办了“龙海力”的身份证,成为重庆市市民,与杨明燕结婚。

顺着这条线索,9 月 19 日晚上,张君终于落网。

张君是个狂妄自大的人物。

“军人的军?”

“君子的君。”

面前是十几名警察干部,身后是携枪的监警,只要一有过分举动,随时会被击毙。张君还是面带冷笑,游刃有余地回应审问。

即使被锁在警察局,他也毫不惧怕。想到自己被抓的情景,他会扁起嘴唇,满脸不悦。“我好后悔,我居然都没能自杀!我太小看你们了!我训练了这么多年,居然连自杀的时间都没有。”

庭审时,《武汉晚报》记者刘国勤作为证人出庭作证,他曾经在武汉迎着歹徒射来的子弹,用相机拍摄到张君、李泽军等人蒙面持枪抢劫的画面。张君称赞刘国勤:“你很勇敢,我佩服你,希望我们下辈子能做朋友。”

对冗长的庭审,张君很不耐烦地说:“我对证据没有异议,但有倦意,能不能快点、能不能我光点头?”

被审到厌烦时,会背着手,像在自己家一样向后仰躺,双脚抻直,摇头晃脑地耍赖:“你们打死我吧,我不说了。”

还有一次,公诉人问:“张君,你在 1994 年 2 月为何要杀死广西宁明县服装店店主?”

张君答:“因为想抢他的 6000 元钱。”

公诉人问:“你是不是看到他才想抢钱的?”

张君答:“不完全是。我是看所有人的钱都想抢。”

但牵连到家人和情人,他又显得重感情。时过境迁,悔过之心也非常明确。

一审判决后,张君提出与检察官戴小东会面,向他磕头,乞求戴小东把起诉书副本和判决书寄给儿子,让儿子不要怨恨政府,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罪孽,政府判决死刑理所当然。

他又给自己一出生就蒙上耻辱的女儿留话:希望你长大后,找个好男朋友,找个守法的男朋友……

他请求法庭判他死刑,至于其他人,他请求法庭具体情况具体处理,不该杀的就不要杀。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当两万多字的起诉书用白纸黑字列明他所犯下的一切罪恶时,你会觉得这样的悔恨未免过于轻飘飘了:

为了钱财,从个体香烟批发店、大型商场黄金柜台到银行运钞车、经警的微型冲锋枪,他们无所不抢;从尖刀、自制短枪到军用手枪,他们无所不用;从农民、出租车司机到银行职员、公安干警,他们滥杀无辜;从窝藏、帮助销毁罪证到非法买卖、运输、私藏枪支弹药,他们无所不为。

从 1996 年 12 月至 2000 年 9 月 1 日,这伙歹徒先后在重庆市,湖北省武汉市、公安县,湖南省长沙市、常德市、汉寿县、安乡县等地持枪抢劫、故意杀人、抢劫枪支弹药作案 11 起,打死 19 人,打伤 18 人,抢得“七九”式微型冲锋枪 2 支及枪弹 20 发、现金 19 万余元、黄金首饰等财物价值 465 万余元,共抢得现金及财物价值合计 484 万余元,还抢得出租轿车 5 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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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被害身亡者名单,起诉书就记录了整整 5 页。

这都是人命啊。

2001 年 4 月 21 日上午,湘鄂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分别在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湖南省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作出一审判决,张君、李泽军、陈世清、赵正洪、严若明、许军、李金生、秦直碧、全泓燕、严敏、莫金英、纳波、朱加武、王俊分别被依法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陈世星、杨明燕分别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杨明军、王雨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一审宣判后,李泽军、严若明、许军、李金生、秦直碧、全泓燕、严敏、莫金英、纳波、朱加武、王俊等人不服,分别提出上诉。

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经分别审理认为,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遂分别作出终审裁定,驳回李泽军、秦直碧等人的上诉,维持原判,并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授权,分别依法核准了张君、李泽军等人的死刑判决。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罕见的暴力集团犯罪案。

死刑是中国刑罚体系中最重的主刑,但死亡绝对是对罪犯最轻易的惩罚。

人死了,就把许多事情留给了活着的人。2006 年 10 月,原本获刑 9 年有期徒刑的陈乐由于表现良好而获得减刑,提前出狱回到老家常德。当媒体想寻找陈乐时,她已经在亲友的帮助下出国,隐姓埋名,开始新的人生。

张君的前妻肖月娥在 1996 年与张君离婚后便没了联系,独自抚养自己与张君的两个儿子。

“多行不义必自毙!张君根本是恶魔,是禽兽!他根本不是人,讲句狠心的话,枪毙他还是太便宜他了,应该让他千刀万剐。”肖月娥对记者愤慨地说。

但是对大人的愤恨,肖月娥没有牵连到孩子身上。张君在狱中给肖月娥写信,希望她收养自己与杨明燕的女儿。肖月娥同意了。

她给张君回信写道:“你的三个儿女是无辜的,他们没有权利去选择父母,如果他们有选择的余地,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不会选择像你这样的父亲。”

“张君案”轰动全国,张君的两个儿子得知电视上那个杀人魔头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吓得直往肖月娥怀里钻。肖月娥说:“(他们)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真的,你让我能怎么说。”

这是张君伏法前最挂牵的亲人,然而他们却因为张君而让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被挥不散的阴霾所笼罩。

对了,在整个过程中还有一人值得一提。那就是亲手抓获张君的文强,原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重庆市司法局局长、党组书记。有一次,张君对他说,你有一天也会和我一样,只要你挡不住诱惑,你也会走上我这条路。

没想到十年后,文强竟真的因为严重违纪,充当黑社会保护伞,而最终倒台,也被执行了死刑。

眼见他楼起楼塌,回头想想,当年审讯的那一幕,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殊途同归,为恶之心一生,谁又好得过谁?

人性不以职业、外表、立场衡量,多少人在黑白之间相互切换,在爱恨情欲之中、理智疯狂边缘,反复横跳。谁都不知道哪一个选择、哪一个变故就会让人生走向悲剧。

作家王开岭说过,感受悲剧最人道和理性的做法,就是为悲剧寻找“一个,又一个……”的载体。生生死死只有落实在具体的“个”之上才有意义。

重视那些不幸人群中的“个”,可以教会我们一种打量生活、对待同胞、判断事物的方法和价值观,这是我们认知生命的起点,也是一个生命对待另一个生命的最正常态度。

这一连串案件中,受害人是“个”,为追捕张君而英勇就义的人民警察们是“个”,被张君鼓动的一众同伙是“个”,被张君牵连的一干亲戚是“个”。

张君,是最值得人们深思的那一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