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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是黄、赌、毒及诈骗的泛滥之地,云南打洛口岸至缅北勐拉的一日游,游客中百分之九十的人是为了赌博)

在医疗队因不可抗拒的原因撤离后,我曾独自一人从大其力前往泰国北部清莱府美塞县美斯乐镇。自国民党在缅北的溃军九十三师移居美斯乐后,这些国民党军人的后代不再谋求对中国大陆的幻想,而是致力于建设和发展自己的居留地。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美斯乐已是美丽的旅游区,成为著名的“泰国春城”和“中国村”。

我前往美斯乐的原因一是想亲眼目睹曾是败军后代的华人现状如何,二是也许我会留在美斯乐,可以当华语学校中的教师:我还幻想在美斯乐的华人中寻找到亲戚,我的外祖父家有十个兄弟,十个兄弟的后代遍布世界各地,美斯乐也许就有。

美斯乐可以说是现实世界中的世外桃源,我很长时间没想通还有那么一些同胞,不竭尽利用上天赐予的美丽自然条件去发财,而是安心恬静友好的安于现状,让蓝天白天与缤纷的植被与他们和谐相处,互相尊重地共同生存。

在美斯乐与壮健的男人,温馨的女人,聪明的儿童及睿智开朗的老人相处之后,我真切地感到自已找到了家园,而且我还在一间华文学校如愿找到了一份教师工作。

就在我渐渐兴奋起来要将自己的余生变作美斯乐的万千植物种,将我对往事的逃避安放于美斯乐时,我却又在星月下告别了美斯乐毅然回到了缅北。

(缅北一个山寨的儿童,因他的父亲能打猎,让这个儿童有肉吃)

为了一个死去的拉祜族女人和她的女儿,我放弃了可令我灵魂安静下来的美斯乐,返回到了金三角。

在金三角一个山寨中,有一个也算凄美肠断的故事,我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之一。

当我们一行人初到金三角后,有一段时间我们医疗队扎驻在离县城五十公里处的山里。我们住在一个拉祜族的寨子中,当时正是旱季。一段时间来我们已经和山民熟悉了,也知道了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可做,弄清楚规矩是我们这些外国人的当务之急。特别需要注意的是缅甸是个有特殊习俗的国家,例如在路边男女公开在一起洗澡。这些习俗令我们很难坦然接受。

我们扎驻的拉祜族有二十几户人家,他们每家的竹木结构的吊脚楼有秩序地建在一个山凹中,一条小溪沿山而下经过山寨,在小溪通过寨子的转弯处形成了一个天然池塘,每天傍晚寨子里结束了一天劳动的男人和女人,会带着要换洗的衣裳汇集在这里洗澡聊天。

那时我们这些来自于有五千年文明史国度的人,虽然心里欣怡男女在露天池塘里共同洗澡说话,但面子上放不下来,竟在离村民洗澡的十米处挖了一个小池塘,以示与村民保持距离,互不干扰。我还装模作样戴上了墨镜,马上有其他队员揭发指出我戴墨镜是为掩饰自己的窥探。

有一天中午干完活我弄了一身土,拿上毛巾去洗澡。当我将自己浸入清冽的溪水中、半闭着眼眼享受着阳光拂袖时,发现在距我三米处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拉祜族妇女,她约有三十岁,头顶搭着一块遮阳的芭蕉叶,身背竹篓,身上穿着拖鞋,张开一双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她叫娜布,是三个孩子的妈妈,肚子中还正在孕育着另一个孩子。几天前我们普查到她家,发现娜布营养极度不良。据缅甸政府统计,约有百分之三十八的女性处于营养不良,而缅北较之缅甸其它地区更贫困。

娜布就那样站在溪水边瞪大眼睛看我,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雕像凝固在地上,她的眼睛大而黑白分明,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单纯。

当我发现娜布后心“哐当”一声响:自己一个人赤身裸体泡在水中,三米处就站着一个年轻妇女,这种场景即使是放在中国也会让我措手无策,何况这是在习俗不同的外国。

我把身体尽量向水里沉去以掩饰我的尴尬,同时偷偷看她,希望她只是路过这里一时犯迷糊了。

娜布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像是从梦里醒过来,满脸通红的惊慌冲我一笑,背着竹篓抬脚就走。她刚走了几步又返回到溪水边,放下竹篓从里边拿出一个大菠萝蜜放在我的衣服和拖鞋旁才离去。

我躺在溪水里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娜布为什么这种表情又为什么放个菠萝蜜。

之后按照统计,我们又给需要治疗和帮助的村民送了药品及钱物。那天我们走进娜布家的吊脚楼时,她大着肚子背上还背着不会说话的小女儿在做饭,娜布的丈夫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在摆弄一支AK47。

村里一个勉强会说几句汉语的民兵充当翻译,告诉娜布的老公要给他家里发钱啦,娜布和她老公只是有点惊讶地看着我们,好像并不理解理解为什么要送钱给他们。

我拿起地板上的AK4,枪已很老了,枪口都磨秃了,想想在东南亚几十年来连绵不断的战争,这支枪不但打野兽,不知道还打死过多少人呢。我把枪栓哗啦一拉,感觉还算滑润。

娜布老公看我摆弄枪的动作滚瓜烂熟,从坛子里淘了半杯玉米酒让我喝,我笑着摆手谢绝了。在缅北,对能上瘾的东西我都万分警惕。

医疗队其他队员开始给娜布和她的三个孩子检查身体,娜布面容枯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她的三个孩子倒是漂亮活泼,特别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有一双大而乌黑的宝石样眼睛,长的十分可爱又漂亮,我特别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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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和民兵从债主手里追讨回来的娜布的小女儿)

我对娜布一家的实际接触仅限于几次这样的工作性往来,但在这个半原始社会里却令我感到内心舒适、自然及有对原始社会的体验感触,在他们身上看不到社会性的痕迹,就像是一窝穿着衣裳的动物在本能的交流,我真切地也有所感觉。

这就是那天我在美斯乐接到一个坚持留在当地的队员电话后,没有犹豫立即决定回去的简单原因。那个对我有强烈影响的队员告诉我,娜布在五分钟之前因难产去世了。他同时告诉我,娜布以死拼命生下的婴儿也立即被她的丈夫以二百块人民币卖掉了以还账,还把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也抵了账。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头顶爆炸开来,那巨大的震动以及弹片尖锐的刺疼瞬间击懵了我,内心涌起的同情、悲哀以及无边际的愤怒复杂地交织出现,以至于我忽略了身处于美斯乐的优美与恬静之中,决定回缅北去。

在天亮前我找到了一辆去金三角的吉普车并付给司机五百块钱,搭车通过关隘又回到了医疗队撤走前的驻地。

我找了辆摩托车绕着山赶到山寨,山寨很宁静并没有因娜布去逝而有异样。在缅北山区,因为贫穷大多数人都是靠着大自然自生自灭:男人一生的任务是干活,打猎;女人一生则是不断地生孩子直至生命枯竭。在缅北,我体验到了人在无社会管理秩序下的生生死死,而那里的生活中只有两件大事:人的出生以及人在死去。

在寨子里村长告诉我,娜布在死前几个月一直有病,她的老公为给她治病已分三次用两只公鸡、一头猪及一头牛做了法事,我知道巨额债务已背上了。

村长说,人和那只鸡一样,生下来就是为了死,而且谁也不能阻止住死。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在一个极贫的地方,死亡还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事。

我问村长娜布的后事是怎么处置的。村长说一个女人死了,当天就送到山脚下埋了。他说,这里这么穷,活着的人连衣服都没得穿,还能对死人怎么样。

我又问到了娜布的小女儿及刚生下来的婴儿。村长告诉我,刚生下来的孩子没办法养卖了。小姑娘么,娜布做法事用的牛是借的,按规矩就用女孩子顶账了。

我盯着村长又问小姑娘是哪一家的人带走了。村长没觉察到我的意图,他说在吕布村。

我一生做过很多不用脑子在一秒钟内作出的决定,我去找了寨子里的民兵嘎木,他热情很傻经常上我的当,他还喜欢留一个界限分明的分头,这是拉祜族男人的标准发式。

嘎木二十多岁眼睛明亮,他对我百分之百服从。我曾问他为什么像个保镖总跟着我,他说寨子里那个叫果布的女孩子病死后,是我带人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给果布梳了头穿上了新鞋,还用毯子包裏住她埋葬。嘎木说看到我居然带着寨子里的孩子采了花插在果布的坟上,所以他喜欢跟着我,看我到底有多奇怪。

我找到嘎木问他还有几颗子弹和手雷,他说有三颗子弹一个手雷,我拿出三十块钱给他,让他马上去搜查队长家买子弹。

在缅北,民间枪支弹药很多,民兵们发子弹,但私下用于打猎等就要去买子弹。

嘎木买了子弹又拿来他的自动步枪,我说去吕布,把娜布的小女儿要回来。嘎木盯着我问:她是还账的,不可以要回来的。

我说可以,钱可以慢慢还,但不可以用人抵债。

那天我和嘎木最终把娜布的小女儿要回来了。

实际上那天要把娜布的小女儿带回来很难,但我在向天开了三枪后惊动了军队中一个营长,他当时带着警卫开着车回寨子里找他父母。他问我为什么开枪?我把事情告诉他。当时他就吩咐吕布村长把小姑娘交还给我和嘎木。

事后我知道了这个帮了我的营长是当地军队中的少壮派,他是少有的在中国云南华侨大学上过学的缅北人。后来我进一步了解到,缅北的教育极端落后,当地党政军商家庭都是把孩子送到缅政府控制区去上学,只有少数特别有权势的家庭才能把孩子送到中国云南读书,而云南华侨大学是缅北权贵家庭的首选,能在云南华侨大学读书的人,回到缅北后基本都是党政军中的接班人。

显然,这个在云南华侨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营长观念与习俗已改变,他这样的人可能是缅北向文明社会变化的推动者之一。

这件事后我再无机会去美斯乐了。直到半年后嘎木偷偷告诉我他要和几个当兵的偷跑到泰国去,嘎木希望我也去。他说他的妹妹和另外几个人在军队当兵,她们要跑到泰国去,不想忍受军队的绝望生活了。

我对嘎木及他的妹妹顿时充满敬意,我犹豫再三决定还是留在缅北,我要去一个新地方,去一个儿童庇护所当管理员。

至今仍是刀耕火种,先将荒山放火烧一遍,即用竹杆在地上插坑,再将种子丢入坑中,一亩地约收旱稻200一300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