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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鹗续写《红楼梦》后40回,对林黛玉的刻画真可谓失败至极,曹公笔下“心较比干多一窍”之林妹妹,在续书中灵气全无,她不仅以刻薄心思忖度探春、湘云等人的好心探病,在人生格局方面,更是惹人诟病。

且看第89回“人亡物在公子填词,蛇影杯弓颦卿绝粒”,彼时雪雁误听谣言,以为贾宝玉即将和知府之女定亲,便将此事告知紫鹃,却被一旁的林黛玉听了去,黛玉当即动了寻死的念头,书中这般记:

谁知黛玉一腔心事,又窃听了紫鹃、雪雁的话,虽不很明白,已听得了七八分,如同将身撂在大海里一般。思前想后,竟应了前日的梦中之谶,千愁万恨,堆上心来。左右打算,不如早些死了,免得眼见了意外的事情,那时反倒无趣。又想到自己没了爹娘的苦,自今以后,把身子一天一天的糟蹋起来,一年半载,少不得身澄清净。打定了主意,被也不盖,衣也不添,竟是合眼装睡。——第89回

此情节活脱脱将前80回林黛玉的境界给拉了下来,并引起很多论者对林黛玉的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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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王昆仑先生在《红楼梦人物论》中,就曾对林黛玉的人生观给予贬低态度,认为林黛玉的思想格局太过狭窄,完全沉溺于爱情之中,最终导致自己的悲剧:

林黛玉似乎不知道,除恋爱以外,人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生活内容,也看不到恋爱以外还存在着一个客观的世界......大多数读者的潜意识都同情黛玉的内心,但对于黛玉的表现却总不免有不快之感。——《红楼梦人物论》

高鹗的续写中,为何要这般塑造林黛玉?只不过听说贾宝玉要定亲,并未得到任何证实,她便急着摧残自己的身体!

要知道前80回中也曾有类似的情节,比如第29回张道士提亲,第50回贾母询问薛宝琴生辰,似有求配宝玉之意,林黛玉因此仅仅和贾宝玉拌了几句嘴而已,哪里便到了绝食自尽的地步?

毫无疑问,高鹗续写中的林黛玉,跟前80回的林妹妹差着好几层境界。高鹗太过执迷于用才子佳人的激烈爱情来解释宝黛的感情,所以情节设置出现了这种“假大空”的现象,换言之:林黛玉压根不可能做出绝食自尽这样的事。

诚然,林黛玉、贾宝玉的爱情是《红楼梦》的悲剧主线,但并不代表两人到了“若无爱情,情愿身死”的地步,这完全不符合封建时代的大环境,亦不符合贾宝玉、林黛玉两人的人设。

封建制度下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黛两人的思想再超越时代,也越不出这个鸿沟,故而请看第57回“紫鹃试玉”后,曾跟林黛玉之间有过这么一番对话:

紫鹃笑道:“到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上无父母,下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称心如意呢!”——第57回

紫鹃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林黛玉的归宿,最好选择是贾宝玉,而贾母又是最喜欢宝玉、黛玉的,所以要趁着贾母身体硬朗,提前将两人的婚事订下。如果贾母去世了,贾家人出于亲戚关系,也会给林黛玉寻找一门好亲事,但未必就是“木石姻缘”了,这便是“不得称心如意”的真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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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林黛玉嫁给贾宝玉是最好的选择,但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具体林黛玉嫁给谁,要由贾家长辈来决定,若是贾母促成了木石姻缘,自然遂了黛玉的心事,若贾母或贾家其他人给黛玉另选了一门好亲事,黛玉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出嫁!

高鹗安排林黛玉绝食自尽,自然是传统的“才子佳人”创作思维,但也将林黛玉抛向了人品道德的低谷——林黛玉为何要绝食,因为她最喜欢的宝哥哥要定亲了,新娘却不是她,她失去了自己的爱情,所以要自尽。

也就是说:林黛玉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偷偷地想男人,甚至为此闹得要死要活的,用贾母的话说就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里像个佳人?高鹗仅仅着眼于“爱情”二字,而置林黛玉的人品于不顾,实在不妥。

林黛玉是自愿接受封建礼教的约束的,所以贾宝玉用《西厢记》的“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来调侃黛玉,会立刻遭到林黛玉怒目相斥;

再有第42回,薛宝钗规劝林黛玉少读《西厢记》、《牡丹亭》此类的禁书,林黛玉立刻接纳了宝钗的规劝,还心中感激宝卿:我长了今年十五岁,还从没有人这般教诲我。

另外,前80回林黛玉的人生境界是相当高的,在读到贾宝玉的偈子: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方立足境。她能续上一句:无可云证,方立足境。俨然在禅悟方面更高一层,连脂砚斋亦夸赞黛玉:拍案叫绝!此又深一层也。亦如谚云:“去年贫,只立锥;今年贫,锥也无”,其理一也。

这样的林黛玉,如何能是一个一门心思专营爱情,一旦爱情受损,便要玉石俱焚的矫情女子?

莫说林黛玉,就是被冠以“痴情”的贾宝玉,在林黛玉去世后,不也娶了薛宝钗,继续正常生活吗?爱情固然重要,但它更多是一种美好的理想状态,贾宝玉尚且明白这一点,境界更高一层的林黛玉如何没了爱情就要死要活?

几乎可以断定,林黛玉之结局必然是无奈的病逝,并非是她主观上寻死。以前80回的伏笔来看,若黛玉身体无恙,必然会嫁给宝玉,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即便木石姻缘未成,彼此也会服从各自的命运,安心于自己的归宿,这是封建时代的大环境在宝黛心灵上的必然投影,若用才子佳人你死我活的思维来续写,只能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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