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希望回到前年5月19日以前。那个时候女儿冉冉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会说一句伤害她的话，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哪怕她日后只是一个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庸人也好，只要她活着。
可是没有如果。
我不愿意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我希望自己能够患上选择性失忆症，那样我就不会这样痛苦了。然而，老公高鹏生怕我忘记一般，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是我害死了女儿。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根本无法忘记。他的刻意提醒不过是起到了雪上加霜的作用。
我叫于卉，今年45岁，和老公高鹏结婚已经20年。
他条件不错，虽然学历不高，但头脑聪明，自己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生意算不上红火，收入却也比下有余很多。
我出身农村，家境比较差，家里还有个弟弟。婆婆当初看不上我，但是看在我工作不错的份上，加之高鹏认准了我，她也就同意高鹏娶我进门了。
婚后第三年，我怀孕了，然后生下了女儿冉冉。婆婆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见我生了个女儿，她十分不满意。女儿刚刚半岁，她就催我赶紧生二胎。
我没打算生二胎，一来个人体质原因，我从怀孕那天起，就一直妊娠反应严重，恨不得喝口水都吐得七荤八素，简直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生女儿时又因为她体型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生出来。我又是疤痕体质，伤口不易愈合，撕裂的伤口疼了足足有几个月时间。因此提起怀孕生孩子，我实在是心有余悸。
二来，我虽然出身贫寒，但是我毕竟受过高等教育，有一定的思想和追求。我认为女人的价值并不体现在生儿子上面。既然结婚了，当然要生儿或者育女。但是不管男孩女孩，有一个就够了。我还有工作，我需要把时间精力更多的放在工作上。
高鹏作为男人，尤其是多少有点家业的男人，对生儿子一事也是比较渴望的。不过他也体谅我，他对婆婆说：“过几年再说吧。紧接着生二胎卉卉身体受不了。”
婆婆冷笑：“有什么受不了的？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一个农村女人有什么好娇气的？他们家条件那么差，她妈不也生了他们姐弟两个吗？儿子娶媳妇还要别人帮忙呢。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为什么不生呢？”
高鹏说：“又没说不生，不就是晚几年嘛。您至于这么多说法么。”
婆婆确实有怨气。因为当初我们结婚时，他们家出了8万块彩礼。没错，是我妈要去日后帮我弟弟买房子的。因此婆婆十分鄙视我们家，认为我父母卖女儿娶媳妇。
婆婆说：“干嘛要等几年？要生就抓紧，万一二胎再是个女孩儿呢，那还得接着生。所以早点生才是硬道理。”
02
女儿5岁以后，高鹏也开始软磨硬泡催促我生二胎。我正带着高考班，责任重压力大，根本不想因为生育二胎而影响工作。何况我本来就没有那个想法。
高鹏说：“工作也不能连家庭都不顾了吧？要不你干脆辞职得了，安心在家给我生孩子，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们。”
我当然不会同意。为了生孩子放弃安稳工作，且是一份我无比热爱并珍惜的教育事业，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高鹏开始和我斗智斗勇，每次夫妻生活他都耍赖不肯采取措施。有两次见我不从，他还半软半硬地霸王硬上弓。但是事后我都服用了毓婷。
后来他也消停了，乖乖地采用措施。只是没想到，几个月后，我竟然怀孕了。
高鹏喜出望外，我无比沮丧。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在措施之下意外怀孕。
高鹏说这就是天意。他说：“任何避孕措施都没有百分百安全的既然我们的孩子这样生命力顽强，能在重重阻隔之下安营扎根，我们说什么也得留下他啊。”
我十分苦闷。一个周末，我无意中听到高鹏和婆婆在书房里说话。
婆婆说：“怎么样，还是我这招儿好用吧。对付不听话的女人，就得这么干，让她不知不觉地怀上。怀上了，她肯定就舍不得拿掉了。”
高鹏嘿嘿笑着，“还是您聪明。”
婆婆说：“是你太笨了，这么简单的招数都想不出来。但愿这回她能生个儿子吧。不然下次想让她再生，还得采用这个法子。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感觉真是郁闷。”
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怀孕了。因为高鹏在婆婆的指教下，在安/全/套上做了手脚。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也太缺德了。
思考过后，我去做了流产手术。婆婆对我破口大骂，要不是高鹏阻拦，她就会对刚刚做过手术的我大打出手了，连我妈也把我骂了一顿。
不过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事后，为防万一，我还戴上了节育器。虽然身体因此而有些不适，我也忍了。我不喜欢任何人违背我的意愿，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任务强加给我。控制不了别人，那只能从我自己身上下手了。
高鹏没有责怪我，而且还悉心照顾我。或许是清楚是他自己有错在先的缘故，他只是情绪低落了一阵子。而且自那以后，他不再提生二胎的事情了。
婆婆因为我不肯生二胎而迁怒于我女儿冉冉。她很少给冉冉好脸色，更别提疼爱关怀了。
女儿因此对她奶奶也不亲，虽然我们住得很近，但是她很少去婆婆家里。高鹏对女儿还好，虽然算不上多亲切关爱，但也不至于冷淡疏离。
我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虽然很爱女儿，但是对她也往往是严厉有余，温柔不足。我总是希望她能够更优秀一些，因为女孩子更应该自强自立，以免日后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然而女儿却似乎资质平平，任何方面都不出色，也没什么上进心。这实在让我有点恨铁不成钢。
因为我们婆媳关系一直不好，高鹏夹在中间自然也有点心力交瘁，加上我们俩工作都很忙，因此两人交流越来越少，夫妻感情也日趋平淡。
不过我也没太在意，毕竟夫妻做久了，激情都会消退的。平平淡淡才是真。至少和婆婆发生矛盾，高鹏大多都站在我这边。这样我也就知足了。
03
前年5月17日，读高二的女儿冉冉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她的成绩不能说是不理想，应该说相当差。而且我还发现她开始谈恋爱了。这实在让我怒火攻心。
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她在班里的排名一直比较靠后，这次更是几乎垫底了，而导致她成绩下降的原因竟然是早恋。这得有多么不思进取呀？以我多年来专业的教育理念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如此差劲呢？
那段时间我工作压力也比较大，因此脾气比较焦躁。5月19日正好是周日，冉冉在家里。我言辞犀利地批评了她，甚至我还说了一些伤她自尊的话。至于内容是什么，我实在没有勇气回顾。
她气哭了，然后摔门离去。我在气头儿上，也没有管她。我以为她回了学校，也一直没给她打电话。高鹏当天不在家，我十分气愤地把这个情况在电话里和他说了。
高鹏当时不知道我和冉冉对话的具体内容。他还劝慰了我一番。让我别太生气，说冉冉就这个资质，没必要过于强求，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总是为未来担忧。他说有时间他和冉冉好好谈谈。
谁知道，第二天冉冉班主任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冉冉为什么今天没去上学。我这才慌了，赶紧打冉冉电话找她，结果她电话打不通。
于是我和高鹏都放下工作，一起去找女儿，并且我们还报警了。
中午的时候，冉冉找到了。不过我们找到的是她的尸体。她居然想不开，在一个公园里服毒自尽了。
我感觉天塌了。我不知女儿缘何这般脆弱，只是几句责骂而已，她怎么就受不了，从而寻了短见呢？或许是一直以来，她在家庭中感觉不到温暖和爱，只感觉到了压力，因此我那一番斥责成为了压倒骆驼的那根稻草。
她还在手机上留下遗书：妈，我让您失望了，我是最没用的人。爸，我知道我是个多余的人。所以我走了，你们好好保重，开始全新的生活吧。祝你们以后万事如意。
我无比自责，恨不得自己去死，把女儿换回来。没有了她，我往后余生，还哪来的如意？
高鹏也很悲痛。得知了我自责的原因之后，他一次次责怪我，说我只会教育别人的孩子，却对自己的孩子恶语中伤，说我无能又恶毒，简直不配做母亲。
但是他到底是男人，比我理智得多。冉冉走后一个月，他就开始催促我要孩子，说趁着我还不算很老，这事儿要抓紧。
我只能在悲痛中努力配合他。我摘除了避孕器，伤口愈合之后，每晚都带着对冉冉的思念，和高鹏行夫妻之事。而他每次都像发泄愤恨一样，动作十分大力粗鲁。而我一次次在他身下泪流满面。
有好几次，过程中他都怒视着我，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死？当初你不肯配合我生二胎，如今又害死了我唯一的孩子，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残忍？你赶紧给我再生两个孩子出来！”
我无言以对。我也想生，可是或许是因为我年纪大了，生育能力下降的缘故，我一直没能如愿怀孕。
04
高鹏对我的恨意也与日俱增，每次夫妻之事，他都咬牙切齿，在咒骂中完成。他一遍一遍提醒我，是我的狭隘和功利心害死了冉冉，断送了他唯一的血脉。
这种日子让我无比煎熬痛苦，我吃不下睡不着，短短时间内就瘦了十几斤。
我爸妈生怕我想不开，一再开导我。我妈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都哄劝我吃饭和休息。她说：“你女儿坑了你，你可不能坑你妈呀。”
我只能逼着自己吃喝。
又过了半年多，我依然没能怀孕。高鹏近乎绝望了。
最终我提出离婚。我们俩年纪相仿，但男女生理功能不同，男人即便60岁也有很大几率能够生儿育女，而女人就不一样了。既然是我犯的错，那就让我一个人孤苦终老好了。我不能让高鹏无儿无女。
所以我想让他再找个女人结婚，再生个孩子。当然，几个都行，只要对方愿意。
高鹏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我无心争夺财产。高鹏给多少我就拿多少。
离婚不久后，高鹏就再婚了。这不奇怪，他相貌和经济条件都不错，40多岁的年纪对于男人，尤其是相对成功的男人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反倒是成熟有魅力的象征，想要找个年轻姑娘也不是难事。
而他的再婚对象却不是很年轻，女方也是结过婚的，而且还带着一个男孩。当然，他们可以再生。
这都是他们的事，我已经不关心了，而且毫无感觉。我有我自己灰暗孤苦的生活要继续。毕竟我还有父母，虽然他们可能不够爱我，但是血浓于水，亲情还是无可取代的。
离婚后，我先租了一间房子住，随后买了一套小户型二手房。简单收拾以后，我就搬了进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冉冉的手机。自从她离开以后，我除了看过她手机上的遗言之外，就再没敢看她的手机。但是我会按时给她手机缴费和充电，就像她还活着一样。
这次我忍不住打开她的手机，翻看她的相册。里面有一些她的自拍照片，还有随手拍的风景和猫猫狗狗图片。我从最早的照片开始看起，一边看一边流泪。
她人生最后阶段的相册里面有几段视频。我点开了一段视频，随即，我被视频内容吸引住了。然后，我眼睛睁大，感到不可思议。
05
视频录制的时间正是她离去那天。因为是夜晚，视频录得不是很清晰，但依然可以看出里面的人有高鹏，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而且他们三人特别亲密，高鹏和女人一左一右牵着那个男孩，俨然一家三口的样子。
我意识到了什么，继续看下去。
但是画面不见了，只能听到声音，应该是冉冉把手机装进了衣兜里，里面是争吵声和撕打声。显然冉冉和他们发生了争执，她应该是上前袭击了那个女人，而且还殃及了那个男孩。
因为我听到了男孩的哭声和女人愤怒地说：“你个臭丫头，敢打我儿子！高鹏，你还不教训她，她打你儿子了。”
冉冉骂：“你个狐狸精，真不要脸！”
“呵呵，那又怎样？你爸爸喜欢的是儿子，他根本不待见你！不待见你妈！尤其是，你还什么也不是，简直就是废物点心一个！你奶奶更嫌弃你，你就是个多余的人，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冉冉应该是薅住了她的头发，她吃痛大叫。毕竟16岁的冉冉已经166公分的身高了，而且并不单薄，所以也是有些力气的。
应该是男孩上前踢打冉冉，冉冉推开了他，男孩摔倒在地了。我听到女人的惊呼声，然后是清脆的耳光声。
冉冉说：“爸，你打我？”
高鹏：“你怎么能对高高动手？”
冉冉哭了：“我告诉我妈去，你在外面不仅有女人还有了儿子！”
高鹏冷声：“那正好，我和她离婚就是了。你跟你妈去。”
女人接话：“对对，我们一家三口团聚。我早就盼着那一天了。让你妈赶紧腾地方。”
高鹏说：“爸爸对你一直没什么要求，你也别干涉爸爸的事情。”
冉冉哭声更大了，然后她一定是跑开了。
手机没了声音。
我震惊到呼吸都要停止了。我一直以为，女儿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看来并非如此，高鹏的责任比我更重，而且更为可耻。
06
这些年来，我们感情一直比较淡薄，我以为这是夫妻做久了的常态。原来他是有了别的女人，而且已经生了儿子。
并且他居然如此对待冉冉，这让我无比心寒和愤怒。
冉冉的死，他表现得十分悲痛，而且对我也十分怨恨。其实他只是想趁此机会，用这个最强有力的理由和我离婚而已，并且我还要内疚得对财产毫不惦记。
当然，痛苦他或许也有一点，毕竟冉冉是他的亲生女儿。然而，他的痛苦绝对不会有我一半多。
如今，他们三口团圆了，而且他的财产几乎没有多少损失。分给我那一点，还是带着恩慈般的姿态。没错，大部分财产都是他挣来的。可是，他凭什么呢？
思量过后，我把女儿手机里的视频发给了高鹏。我告诉他，我要去起诉他，因为他婚外生子，犯了重婚罪，并且间接害死了女儿。
高鹏不承认，他说高高不是他儿子，只是许璐的儿子。
我说：“我会要求你们俩做 DNA的。”
高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女人真卑鄙狠毒。”
我简直呵呵呵了。到了现在，他还有资格说我卑鄙狠毒？我们俩到底谁更卑鄙狠毒呢？
最终他妥协了，将财产的百分之七十都分给了我。
我不在乎钱。我的收入足够我生活。没有了女儿，我要再多的钱都没有意义。但，我必须要高鹏的钱，因为这是他应该给予我的补偿。我得到了，并不喜悦。他付出了，却十分心痛，如同割肉。
他不痛快，我心里才能痛快一点。冉冉如果地下有知，也应该能够欣慰一点了吧？
不过这笔钱，我也没有花，而是捐给了一家福利机构，我希望那里的孩子能更幸福一些。我想，这也是冉冉希望看到的吧。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和冉冉还能够做母女。那时候，我一定对她没有过高的要求，只要她开心快乐健康平安就好。
希望，看过这个故事的妈妈们，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不像我，后半辈子都带着痛苦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