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告非
我很喜欢看日剧。多年追剧,我发现一了个特点:日剧很喜欢采用钢琴配乐。而其中集大成者,莫过于当年国民神剧“悠长假期”。
原本就是讲述青年钢琴家的故事,剧中各位主角更是琳琅满目:木村拓哉扮演的濑名秀俊琴声羞涩内敛,竹野内丰扮演的叶山真二琴声奔放不羁,松隆子扮演的奥泽凉子琴声悠扬婉转。当情到浓时,一段钢琴曲响起,其优雅温婉,像极了爱情欲说还羞的味道,又凸显出东瀛文化含蓄深沉的底韵。所以多年来,我没来由地对钢琴,也对日本充满好感。
其实你要深究下去就会发现,人们根据什么选择一生的伴侣、怎样践行一种生活道路、甚至根据什么观念去教育孩子,多数时候并非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是爱它看上去的样子。不要认为这是肤浅,这恰恰是人类进化几百万年后形成的机制:来自理性的东西终究易被干扰而磨灭,只有根植于美感的东西,才教人生死相许,并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沉淀,最终升格为人生信条。
所以等到一个人老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他看上去的样子。
钢琴在西方音乐史上的地位如中流砥柱,而灿若星辰的钢琴家们比比皆是。我们国家也有出类拔萃的钢琴家,比如傅聪、顾圣婴、郎朗、李云迪。当然,前两位的命运不太好,而李云迪现在“社死”了,倒了,臭了。
大师也是普通人,其中很有些放浪形骸、落拓不羁的角色。柳永放飞自我、撕磨温柔乡里,出殡那天,很多女子为他送行;唐伯虎屡遭重挫后流连烟花柳巷,把情妇作为模特画进春宫里;竹林七贤除了与妹子游玩,还酗酒、嗑药,我们一般认为这些都属于“真名士自风流”的范畴,如果这些都要“社死”,那么整个中国文化艺术史可能都要重写。
外国的情况也类似,“钢琴之王”舒伯特、“花丛中的大炮”肖邦,哪个没有一段混乱的情史?但这也不耽误他们夜里操劳,白天绽放,为人类写下辉煌的艺术篇章。
李云迪到底犯了多大的错呢?无论什么错,依法惩处就可以了,有没有必要摘牌去头衔,让他光速“社死”,甚至永久断绝艺术生涯?有人说他的举止带有社会危害性,这恕我直言,真看不出来。如果他不带头,全中国的男人就都能管好自己的下半身了?那些硕鼠给情妇们编号并逐级自我管理的本事显然不是师从李云迪。
再说了,今年10月初电影票房黄金档叱咤风云的某位“现象级”演员当年还曾酒驾过,酒驾可比嫖娼还严重,搞不好就演变成危害公共安全,是要死人的,为什么没给他“社死”?他不社死,怎能对得起每年在道路执法过程中被撞死的交警?他就算再也不喝酒,再也不开车,那些被撞死的交警就能活过来吗?死去交警的家属们就能不再悲伤吗?
我为什么反对轻易“社死”?因为我们过去曾有全体明星“社死”的惨痛教训。
某个年代,但凡有点名气的明星,无论你是电影演员,还是戏曲演唱家,或者说相声的,或者弹钢琴的拉小提琴的,统统“社死”,不让演出,不让工作,只能扫大街。有些倒霉的,还得往脖子上挂一块沉重的牌子,然后游街、“坐飞机”;有些特别倒霉的,受不了摧残愤而自杀,没想到死了以后,还被人赤身裸体开膛破肚,拿锤子把膀胱都砸开,尿液流了一地。
演员“社死”了,文艺生活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全国人民翻来覆去就是八台戏。所以我的父辈们,个个都能把这八台戏倒背如流。现在的年轻人会认为这是“盛况”、是“顶流”,其实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才会明白,精神生活匮乏到极点,人的想象力被钳制到极点,人的能动性被束缚到极点的生活,是多么苦不堪言。
前面我们说过,美感能够塑造人的心灵。当美感不存在了,心灵自然也就干涸了。那时的人们为何失去人性,显露兽性?正是因为心灵的干涸。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最终给老百姓带来了什么呢?谁都知道,那是吃不饱穿不好的年代,那是买草纸卫生巾都要凭票的年代,那是小孩喝不上牛奶、一款“解放牌汽车”生产30多年、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时代。人的青春空耗,工作空忙,脑中空空,肚中空空,口袋也空空,全部一场空。
看看那时中国街头的照片吧,和日本做个对比:
所以我深知:没有文化宽容,就没有文化繁荣。而文化能繁荣,正是有活力、有自信的表现。没有文化繁荣,老百姓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
我们的媒体恰恰不懂得这个道理,还在连篇累牍地“社死”李云迪。他们以为李云迪批倒了,社会风气就会净化。其实当没有宽容的时候活力也就没有了,那是远比名人犯事还要可怕的前景。更下三滥的是:媒体本该批评权贵,现在却成了权贵的打手;媒体本该是海岸上指引前进方向的灯塔,现在却成了监狱角楼上不停扫射四周的探照灯。
看看人家是怎么对待明星那些烂事的吧!加斯科因酗酒打人,英格兰还是把他带进了欧洲杯,结果坏小子面对苏格兰队打进世界波。这么多年过去,我们早就忘了英格兰队糟糕的战绩,但仍记得他神来之笔;小罗伯特·唐尼从8岁起就是瘾君子,按说早该被撤出演职员名单,但他慢慢改变,“钢铁侠”也给了他机会,最终他把一手烂牌打出王炸,也顺手拯救了低谷期的漫威;铁汉子梅尔·吉布森当年曾发表种族歧视言论,按理说该被永久封杀,事实上也确实被好莱坞大厂封杀了近10年,没想到2016年他又凭借执导《血战钢锯岭》的机会获得了6项奥斯卡提名,并且票房丰收。
表面上看,是这些人自强不息让他们重获生机,但整个社会的宽容才是主因。没有精神上的宽容哪来头脑里的解放?没有头脑的解放哪来经济的活力?而一旦没有活力,繁荣从何而来?
其实,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人人都往宽容的地方去,越是宽容的地方,越有机会,而越是制约的地方,就越没有奔头。
谷歌创始人谢尔盖布林原本生在莫斯科,他爹是数学家,但被当局“社死”30年。老爷子觉得实在看不到希望,于是变卖全部家产跑到了纽约。后来美国互联网繁荣的时候,正好也是俄罗斯经济凋敝的时候,但这能怪布老爷子吗?
写到这我突发奇想,万一李云迪在国内真的看不到机会,像许晨阳、颜宁那样出走海外,那中文互联网又将怎么说他呢?也许,我们将来出产不了钢琴家,但还能出产钢琴家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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