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因为抑郁症而自杀,葬礼过后,嫂子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将我们一家人全都拉黑,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母亲想念孙女,天天以泪洗脸。

我心里嘀咕,觉得嫂子真无情。好歹母亲帮她带了四年孩子,她突然将孩子从老人的生活里剥离,老人怎么受得了?

我担心母亲被丧子之痛击垮,请假陪了她几天。假期结束那天,我一早起床就看到母亲端坐在沙发前,脚边放着行李箱。

母亲沉沉地看着我说:“你哥走了,以后我就跟你过。”

我仿佛被惊雷劈中,瞬间僵住了。

我自幼被父母托付给外婆,也许是长期分离造成的隔阂,也许是母亲原本就不怎么喜欢我,母亲未曾将我接到身边抚养。我跟着外婆长大成人,外婆去世后,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几乎没跟母亲相处过。

父母早些年离了婚,如今哥哥又去世,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不管母亲也说不过去。

经过仔细思量,我在自家楼下给母亲租了房,隔着一碗汤的距离。只是我没想到,我的这个决定会将我拖入鸡飞狗跳的窘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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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母亲到家那天,男友康成上班还没回来。母亲进入我的房子后,就不停地数落我不懂收拾房间,冰箱里堆的啤酒烤鸡都是垃圾食品,床头的方位不能对着窗口,衣服不能买太多......

我有些抓狂,只能强迫自己忍着。我心里好奇,难道母亲就是这样管束哥哥的吗?那哥哥也太可怜了!

康成回来时看到未来岳母,高兴地说要请她去吃本地的特色菜肴。

母亲冷淡地说:“外头的地沟油多,还是在家吃吧。”

康成的脸色有些僵,我赶紧打圆场。

次日我下班回来,发现母亲竟然进入我的家,将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母亲还严肃地告诫我,不能穿太性感的内衣裤,那样容易招惹坏人。我这才知道母亲偷配了我的房间钥匙。

我震惊又气愤地问母亲怎么能这样?

母亲的声音拔高了:“我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母亲唠叨不停,车轱辘话翻来覆去。上了一天班的我累得只想赶紧休息,只能退让一步,答应母亲下次会注意。

我回了房间,立即上网买了一堆大妈款的内衣裤,心想这下母亲总算没话说了吧?

康成看我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揶揄我是妈管严,可以好好享受迟来的母爱。

我有苦说不出,只好干笑。

有几次我加班晚了,洗澡后将脏衣服随手丢在梳妆台上没收拾。母亲翻遍洗衣机没找到我的衣服,不满地问:“你这几天是不是没换衣服?姑娘家要讲卫生,可不能懒。”

我有些崩溃了:“妈,你别管我行吗?我都二十多岁了,我连穿什么的自由都没有吗?”

母亲一听,顿时拉下脸来:“你这意思是我没资格管你了?我可告诉你,你再大也是我女儿,我就得管你!”

我说不过她,只能气得内伤。

周末一早,我和康成睡得正香,突然听到门外砰砰响。

康成揉着惺忪的睡眼出去看了一眼,又捂着只穿了裤衩的下半身飞奔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你妈怎么这么早来搞卫生?”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康成急匆匆起床加班去了,我头痛欲裂,让母亲以后不用来搞卫生,我们自己能应付。

母亲拎着房间里的垃圾桶走出来,阴着脸冷哼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处得好就赶紧结婚要孩子,不要避孕。处不好就别浪费时间。”

我在短暂的羞愤过后,崩溃地大喊:“妈,你够了!你翻我的抽屉,翻我的包,翻我的手机,我都忍了。你竟然连垃圾桶都翻,你太过分了!”

母亲却理直气壮地说:“我翻你的东西怎么了?搁别人我还懒得翻呢!我是你妈妈,难道我会害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气得脑子发胀。我心想难怪哥哥会得抑郁症,这样下去我也会疯的!

母亲要求家里任何物件的摆放位置都得按她的意思,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经过她同意,吃什么、用什么、买什么,都得她说了算。

最让我们受不了的是,母亲经常早上借口帮我们搞卫生,来催我们起床。晚上又借口帮我们检查有没有关好煤气阀,催我们睡觉。

康成不满地问我,为什么要把我们房门的钥匙给母亲?搞得一点隐私都没有。

我试图跟母亲要回钥匙,反而被母亲夹枪带棒骂了一顿:“我是你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你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被骂得落荒而逃,心里无比后悔当初接母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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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家成了最可怕的地方,每天都磨磨蹭蹭主动加班,不愿意回家看到母亲。

母亲觉察到我试图逃离的意图,对我的掌控更加变本加厉。

她每天都要询问我的去向,具体到跟谁在一起,几点回家。只要我超过时间没到家,就会连环夺命CALL。

圣诞节那夜,我和康成坐在阳台边吹着冷风熬着。看到楼下的灯灭了,我们兴奋地击掌欢呼。

康成低声叹道:“想跟女友睡一觉真不容易。”

我捂着嘴笑。明明是光明正大谈恋爱的两个人,却被母亲搅和得像偷情。

情到浓时,衣衫尽落。偏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咔哒一声被推开。

面对我们的惊慌失措,母亲面无表情地说:“不早了,熬夜对健康有害,你们该睡了。”

母亲走后,康成忍无可忍跳起来,怒而将被单狠狠摔在地上:“你妈就是个神经病!”

从前康成愿意忍让母亲,自从这件事之后,他再也不愿意退让,对母亲的干涉毫不客气地拒绝。

这让母亲非常恼怒,她跟康成针锋相对,两人都想争夺我的支持,将对方逐离我的身旁。

我试图跟母亲沟通,母亲强硬地说:“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戳你亲妈的心肝吗?”

我想给母亲另外租房,用物理距离隔开母亲对我的禁锢和控制,但母亲看穿了我的心思,直言道如果连唯一的女儿也嫌弃我,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母亲怪我找的男人不尊重长辈,康成怪我不能果断地摆脱母亲的控制。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夹在他们之间劝和,每天都觉得心力交瘁,精疲力尽。

我恳求舅舅姨妈们跟母亲沟通,多劝劝母亲。

没想到母亲早已在亲戚们面前哭诉过我的“不孝”。所有人都劝我,说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们两兄妹,母亲早就再嫁了。母亲为我们牺牲了一辈子,现在哥哥已经不在了,我更不应该忤逆母亲。

说着说着,他们又开始数落我的哥哥不孝,说一个大男人太脆弱了,竟然不顾母亲的感受选择轻生。

我听了这话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人们总是把抑郁症当作脆弱,若不是走投无路、无力自救,谁愿意舍弃生命?

求助无门,我只能继续忍受着母亲的掌控。每次我试图反抗,母亲就会表现得非常激烈。若是我还不退让,母亲就会无声地流泪。

我无法做到对母亲的眼泪无动于衷,每一次都败下阵来,缴械投降,我只能求着康成多包涵。

一次次的争吵,一次次的失望,我们的感情逐渐消磨殆尽,昔日恩爱荡然无存。

冬至那夜,因为康成加班晚归,母亲怀疑他早有异心,怂恿我逼他详细交代行踪。

我不愿意,母亲不依不饶,吵闹着不愿意离开我们的房间。

康成疲惫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我说:“有这样发疯的妈妈,我真是同情你。我累了,真的没有办法陪你继续忍受下去。”

他毅然决然收拾行李离开。

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如刀割。如果没有母亲的搅和,我跟康成是多么合拍啊!

我崩溃地捂着脸哭出声来:“妈,他不要我了,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高兴?”

母亲陡然变了脸色,眼神里露出痛苦和不甘。她的五官微微扭曲,看起来狰狞而可怖。

她咬牙切齿地说:“只有脆弱、自私又不孝的人才会寻短见!”

我想起当初哥哥决绝地从十八楼天台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我突然觉得也许哥哥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我辗转联系上嫂子。嫂子拒绝见面,只给我快递了哥哥生前的日记本,并留言道:你妈真的是神经病,你好自为之吧。

我翻看了日记本,越看心越沉。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一段话:这么多年了,母亲在伤害家人时一直不遗余力。她不但伤害我,还伤害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得抑郁症十几年,都是拜她无情的攻击和变态的控制所赐。看来只有把命还给她,才不再欠她。希望我死后,妈妈能放过我的妻子孩子,不要再打扰他们......

这一段话写得颠三倒四,字迹潦草,可见哥哥写字时情绪已经崩溃到极致。看了哥哥内心的苦闷和无助,我才知道,原来哥哥竟是被母亲的掌控欲活生生逼死的!

原来我的父母离婚后,哥哥和母亲相依为命。哥哥娶妻生子后抗争,试图撕裂跟母亲之间的病态共同体,寻求自由。

母亲感觉到威胁和失控,她陷入焦虑之中,频繁以爱的名义攻击哥哥。

哥哥自幼被母亲控制,成年后又依赖母亲在经济和人力方面的援助,无法完全跟母亲剥离,自然无法挣脱这种令人窒息的裹挟。而嫂子的抱怨和愤怒,也加剧了他的失控崩溃,最后酿成了悲剧。

我想到母亲来到我身边后的种种,跟母亲控制哥哥的轨迹一模一样,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悄悄辞了工作,并多付了一年房租。我趁着母亲去买菜时,拖着行李从租房里消失了。

我没有信心跟母亲的掌控欲和顽固抗衡,我实在是害怕自己也会像哥哥一样被逼得崩溃,只能仓皇出逃。

我去了邻省,退出家族群,亲戚们还是千方百计地联系上我,指责我的不孝和不负责任。

我听说自己走后,母亲气得生病住院,出院后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精神越来越差。

我一概不理。

直到三个多月后,母亲恳求当地媒体帮忙寻找我这个“不孝女”,我的信息和行踪被人肉出来。

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逃离母亲,他们只是义正辞严地指责我,和稀泥地说母亲毕竟老了,我不该跟母亲赌气。

我在大家的“督促”下,逼不得已回到母亲的身边。

那一夜我辗转未眠,有一种将会被无形的网禁锢直至勒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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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沉闷又压抑。

我们母女俩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任何改变,母亲不断地入侵我的私人空间。我强烈反抗,招来更加凶猛的压制。

那天我刚回家,就被母亲拦住了。她抖着手上的纸张厉声质问我:“这是什么?”

我冷冷地笑:“你都看到了,还问什么?对!我也患上抑郁症了,都是被你逼的!将来也许我会像哥哥那样,忍无可忍时就从楼上跳下去。到那时你只能一个人生活,孤独终老。”

母亲脸色大变,僵直着腰背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说了什么。

我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快意,摔门进了房间。

母亲哭着追上来:“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们两个这样的孩子?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儿女?我管你们,还不是担心你们太年轻不懂事?”

我歇斯底里地喊:“你爱我就可以伤害我吗?市场卖猪肉那个老头儿上次还想轻薄你来着,他也说他爱你啊,你怎么不接受他的轻薄?”

母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被母亲的严密控制逼得无法正常社交工作,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过了半个月,母亲终于受不了我的自暴自弃,怕我真的会重蹈覆辙,哭着恳求我去看医生。

医生说我们两母女之间相处的模式出现问题,须得一并配合,治疗效果才会好。

母亲犹豫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

我的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悄悄跟父亲报喜,将母亲的动态汇报给父亲。

07离开的三个月里,我联系上父亲,得知父母当年离婚的原因,也是因为母亲超乎寻常的掌控欲和极度缺乏安全感。

用父亲的话说,母亲恨不得买一条链子拴住他。

父亲愧疚地说,当初年轻,被我的母亲控制得喘不过气来,只想着逃离,没意识到她生病了。

父母离婚后,母亲将所有的注意力倾注在哥哥身上。一个依赖不到丈夫的女人,自然而然会将儿子紧紧抓在手里,把他当成唯一的情感寄托。

我害怕自己也会成为母亲病态性格的牺牲品,但我在抗争母亲的过程中又觉得愧疚。最后还是父亲点醒了我。

父亲说,母亲是爱我的,只是用错了方式。她的眼界远远比儿女狭窄,无法自渡,才形成这样病态的性格。

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那毕竟是我的母亲,是给了我生命的女人,我不能放弃她。一味地逃离,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我的刻意离开,让母亲体会到失去儿子后又失去女儿,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受。害怕孤独的母亲,不敢像强硬地逼迫哥哥那样逼我。

只要我保持自立不依赖,就不会被母亲精神控制。我再装病用些小计谋,哄着母亲陪我一起接受心理干预。

我的挣扎过程,就是给母亲最好的示范。

身为女儿,我有义务帮助母亲建立健康的情感交流模式。我盼着有一天,母亲能摆脱焦虑,能学会从容地爱,张弛有度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