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死了。

当时她提着一个塑料袋,横穿马路小跑着朝我奔来时,被一辆失控的面包车撞飞,呈抛物线落在十米开外的马路上。

我手中的鸡腿掉在地上,脑子里定格在我妈飞起的那一瞬,车子刺耳的刹车声,人们的惊呼声,我通通听不见。

肇事司机很快被控制住,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年青,这呆货是个新手,一慌神错把油门当了刹车……

我手脚冰凉立在原地,直到老公拖着我跪倒在我妈身旁,我才哭出声来。

两个哥哥带着家人闻讯赶来,两嫂子惊天动地地哀嚎,哭诉着对我妈的不舍和哀伤。

两哥哥除了骂司机外,齐齐把矛头指向我:“你不是说把妈接到你这里来休养吗?怎么大晚上的还要她跑出来给你送货?你就是这样对妈妈的?”

“我跟你说,妈就是你害死的!她要是在家睡觉,能出事吗?”

“说给我们带下孩子都累着她了,半夜给你送货就不累?我们是要她搭把手,你是要她的命!”

“哥啊,你们别怪阿美了,她已经够伤心的了。”老公小声劝慰,明显的底气不足:“今天生意特别好,我们带的鱿鱼须不够,妈见我和阿美走不开,就说帮我们回去拿,谁知道……”

二哥已经从食客的议论中听出原委,他鼓起眼睛扣住老公肩膀吼:“你干嘛吃的?把丈母娘当长工使唤是吧?我打死你个鳖孙!”

二哥撞翻了桌子,踢倒了凳子,把老公打趴在地。有拉架的,有劝说的,有吓得尖叫的,现场一片混乱。

大哥扯住二哥:“走,我们先找司机,以后再跟他们算帐!”

我脑子嗡嗡的,心像秋霜打过的草,匍匐成一片荒凉。

我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会出事,就是不赚那几个钱,我也不会让我妈回去帮我拿鱿鱼须啊!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妈没了!永永远远没了!

一股腥咸涌上喉间,我哇的吐了一口,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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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罗美英,和老公在县城夜市摆夜宵摊。

我两个哥哥都已成家,大哥做点小生意,在县城有房有车;二哥跟着建筑队打零工,住着家里的老房子。

当年大哥创业时,我爸还每天走村串户卖猪肉,手里有些积蓄,就用来支持了我哥。

后来娶大嫂,也是风风光光迎进门,彩礼三金什么的一样不少。

等到二哥要结婚时,我爸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顶梁柱突然倒塌,家里一下子乱了套,安葬完我爸后,我妈也脑袋中空空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这种情况下,二哥的婚礼就寒碜多了,不仅彩礼大打了折扣,三金也免了,还欠下一屁股账。

等到我结婚时,除了床上用品,几乎是裸嫁。

眼见大哥小日子过得红火,二哥二嫂还得陪着小脸应付要账的,心中的怨气也就如春天的河水,日渐高涨了。

引爆矛盾的关键是为带孩子。

本来我妈被大哥接到城里带孩子,二嫂生了孩子后,提出要接妈回去帮忙。

大哥不同意:“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城里车多人杂的,孩子上下学不安全,我店里忙走不开,你这把妈接走,不是故意捣乱吗?”

“谁捣乱?敢情你的孩子就是太阳,大家都要围着他转?我的孩子就不要人管了?”二嫂脸都绿了:“你别仗着有几个钱就欺负人!”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二哥炸了锅,把之前爸支持大哥创业的事抖了出来。

二哥红着眼睛骂大哥:“要不是你把爸的老底都造完了,我结个婚能欠一屁股账吗?你钱也霸着人也霸着,还有点良心吗?”

“钱我早就给爸爸了,你这是红口白牙冤枉我!”大哥不甘示弱:“你自己没本事赚不到钱,还赖上别人了?要不要点脸啊?”

兄弟俩为争老妈,狠狠吵了一架。

二嫂找我告状:“你们罗家太欺负人了!知道我没妈,就想要婆婆帮忙带下孩子,这要求过分吗?我真不明白,就你大哥是爹生娘养的,二哥难道是捡来的?这太不公平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两头劝。可两边撕破脸吵过后,谁也不肯让步,就这么僵持着。

这下可害苦了我妈,大孙子要接送,小孙子还在襁褓中,她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受着夹心气。

我妈左右为难,身体也突然出现了状况,不仅人瘦了一圈,还伴有便血和大便次数明显增多的症状。

大哥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晴天霹雳说是直肠癌,而且得马上做手术。

这一次的大哥倒没含糊,马上召集我们三兄妹开会,最后决定他们兄弟出钱负责医药费,我出力负责照顾我妈。

好在手术很成功,我妈恢复得不错。不过年纪大了,身子还很虚,需要人照顾。

而且因为手术切肛,无法正常排便,需要挂粪袋,还得定期清理。

这下两个嫂子不仅不再争妈,还互相推脱,谁也不想接这副担子。我妈明明可以出院了,还在医院待着,因为无处可去。

我不想妈老在医院呆着,就和老公商量把妈暂时接到我家过下渡,等缓过这阵再说。反正我没公公婆婆,做烧烤也要下午四五点才出摊,可以照顾妈妈。

老公人好,也同意了。于是我通知哥嫂们去结账,把妈妈接回了家。

谁知这一住,就住了一年多,哥哥们谁也不愿意将妈接回去。

大哥说大嫂有洁癖,妈身上带个屎袋子,想想都膈应,要接过去大嫂会吐死。

二哥说他需要妈的时候妈不帮忙,现在凭什么要他管?就算他同意了,二嫂也不会答应啊,这不会引起家庭矛盾吗?

老公见他们这样,安慰我说:“既然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神干脆就不送了!让妈住在我家也好,家里不用锁门,忙不过来时还能帮着弄个饭呢。”

我眼圈都红了,都说女婿是外人,可我老公比那个亲儿子还贴心。

虽然大家都瞒着没把情况说出来,可我妈心里明镜似的,身体好点后,就帮着我们串烤串,搞卫生,遇到节假日还会跟着我们去出摊,帮着打打下手。

我劝她歇着,她总是一脸愧色:“妈老了,不中用了,虽说你们俩个不嫌弃,可妈也不能只吃饭不干活啊!这烧烤事多,妈帮你们一下,你们就少要动一下呢。没事,妈还干得动。”

谁知天降横祸,干得动的老妈帮我们回去拿食材回来出了车祸,转眼间天人永隔。

因为我妈没走前面的斑走线,也有一定责任。

哥哥们跟司机家人多次协商,颇费了一番周折,最后才达成协议,赔付安葬费等各种费用共计六十万。

外人都说我妈自己挣回了棺材本,再不风光大葬就太对不住人了。

两哥哥弄了锣鼓冥旌各种响器班子,叫了法师做了三天法事超度,排场超过村里所有老人。

出殡那天,两嫂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三步一叩头送我妈走。

我木头人似的跟在队伍后面,听着人们褒贬不一的议论。

有个老婶子羡慕不已:“这样她自己没痛苦,还为后辈挣了这么大一笔钱,谁不念她的好?你们看这排场,几个比得了?儿女以后都会去坟上多祭扫几回,这是千金难买的好修为呢!”

我想起之前问过妈,大哥到底有没有把钱还给爸?我妈沉默半晌才苦笑:“都过去了的事,再提除了吵架,什么都落不着,就别问了吧。”

听着大婶的话,想着我可怜的妈妈,我的眼泪忍不住又滚落下来,一个老母亲用生命换来最后的辉煌,竟成了被羡慕的对象,到底是世道错了,还是人心错了?

真是不孝子孙从来有,狠心爹娘古来无啊。

葬礼过后,大哥请来本家叔伯作证,给这笔赔偿金做最后的分配。

他一个生意人,拿出账单把计算器按得啪啪响,当着大家的面一算,整个丧事除去收的帛金花了六万,所以赔偿金还剩五十四万。

他的意思是他们兄弟每人二十七万分了,谁也别多拿多占。至于以后祭奠之类,各拿各的就是。

我算是听明白了,他们根本没想到还有我这么个妹妹啊!不是我有多贪财,而是这种被忽略的感觉真不好。

有一个伯伯想了想提议:“你妈生病后都是阿美在照顾,这钱还是给她一份吧,也好留个念想。”

他话音刚落,大嫂的脸就寒了下来,嘶哑着声音说:“伯伯,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她照顾?医药费都是我们兄弟出的,她就得个干名声而已!再说了,这谁家老人的钱不是留给儿子的?怎么到你这儿改皇历了?”

二嫂翻着白眼怪腔怪调:“我们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平时好处落不着,钱倒没少出!都说不

想芝麻香嘴儿,不会来锅边站,谁知道这谁照顾谁呢?”

“你们什么意思?”老公脸涨得通红,手抖得烟都拿不住,声音发颤问:“妈妈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你们谁给过生活费?我们什么都没说过,你们怎么有脸说这话?”

“哎呀,做了表砸就别立牌坊啦!”二嫂撇撇嘴,很是不屑。大嫂也附和道:“妈这么有计划有条理的一个人,能不给自己准备养老金么?谁都不是傻子,大家心里都有底。”

两嫂子一唱一和,哥哥们各自抽烟不搭腔,老公本来就嘴笨,这下更是气得脖子上青筋历历,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叫什么事啊?我们劳心劳力照顾妈妈,不说邀功,以为哥嫂至少也会体谅这份苦心吧?可他们反而倒打一耙,觉得我们贪了我妈的养老钱,真是太过分了!

我感觉一股火气从心头蹭地窜起,一拍桌子站起朝他们怒吼:“你们把话说清楚,谁拿了妈的养老钱了?谁要拿了,天打雷劈!哪个要说冤枉话,不得好死!”

为了这笔莫须有的钱,我们吵成一团。无论我怎样赌咒发誓,哥嫂就是不信。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家叔伯也当不了裁判,只好和稀泥。

那个提了一嘴的伯伯,更成了哥嫂的眼中钉肉中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赶走了。

最后大哥拿出方案:“阿美,妈是为你做事丢的命,想着以后就我们三兄妹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不过这安葬费你也别要了,当是对妈妈的补偿吧!”

哥嫂不想分钱给我,还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做派,像在我心里剜了个洞,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血水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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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和老公对得起妈妈,要补偿什么?”我冷笑道:“这钱有我们一份,我还就要定了!”

我要分赔偿金的想法激怒了哥嫂,他们骂我不知好歹,说他们都不跟我计较了,我还要争,太没脸没皮了。

老公也埋怨我娘家人不厚道,早知道会落个不清不白,当初就不该心软答应照顾,也好过现在被反咬一口。

我两头受气,更加下定决心要争回自己的利益。

为了这笔钱,我们兄妹对簿公堂,经过各种调解辩护,最终法院宣判:女儿也一样有继承权,我分得了属于我的那一份。

关于兄嫂说我贪了我妈的养老金一事,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被法院驳回。

金钱就像照妖镜,照出了我们每个人的嘴脸。

我妈不在了,我比谁都伤心自责,有时候真的恨不得自己替她而去。

我们也知道,人的生命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可在痛失妈妈之后,我们兄妹为了那沾满鲜血的赔偿金对簿公堂,不知妈妈在天有灵,会有多失望多难过?

到嘴的肥肉被抢了,哥嫂气得要打我,骂我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亲疏不分。

“这是我妈的骨头钱,你就是害死妈妈的帮凶!”我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要钱不要脸的东西,我们断绝关系,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他们到处说我们两口子的闲话,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把这事互相传说,我成了贪了老人养老金,还恬不知耻地跟哥哥们争要赔偿款的反面教材。走在路上,也常招人指指点点。

我欲哭无泪,对于一个出嫁的女人来说,娘家就是最大的依靠。如今我父母不在了,哥哥们再和我决裂,我就没有亲人了。

虽然老公支持我的决定,可我常常在想,我这么做,真的错了吗?如果有错,是不该接回妈妈?还是不该挣那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