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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1900年10月5日-1999年2月28日),女,原名谢婉莹,福建省福州市长乐区人 ,中国民主促进会(民进)成员。 中国诗人,现代作家、翻译家、儿童文学作家、社会活动家、散文家。笔名冰心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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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经典散文《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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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是个山城,台阶特别的多,有时高至数百级。在市内走路,走平地的时候就很少,在层阶中腰歇下,往上看是高不可攀,往下看是下临无地,因此自从到了重庆以后,就常常梦见登山或上梯。
去年的一个春夜,我梦见在一条白石层阶上慢慢地往上走,两旁是白松和翠竹,梦中自己觉得是在爬北平西山碧云寺的台阶,走到台阶转折处,忽然天崩地陷的一声巨响,四周的松针竹叶都飞舞起来,阶旁的白石阑干,也都倾斜摧折。自上面涌下一大片火水,烘烘的在层阶上奔流燃烧。烟火弥漫之中,我正在惊惶失措的时候,忽然听见上面有极清朗嘹亮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抬头却只看见半截隐在烟云里的台阶。同时下面也有个极熟习 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往下看是一团 团 红焰和黑烟。在梦里我却欣然的,不犹疑的往下奔走,似乎自己是赤着脚,踏着那台阶上流走燃烧的水火,飘然的直走到台阶尽处,下面是一道长堤,堤下是充塞的更浓厚的红焰和黑烟,黑烟中有个人在伸手接我,我叫着说:“我走不下去了!”他说“你跳!”这一跳,我就跳回现实里来了!心还在跳,身子还觉得虚飘飘的,好像在烟云里。
这真是春梦 !都是重庆的台阶和敌人的轰炸,交 织成的一些观念。但当我同时听见两个声音在呼唤的时候,为什么不往上走到白云中,而往下走入黑烟里?也许是避难就易,下趋是更顺更容易的缘故!
做梦本已荒唐,解说梦就更荒唐。我一生喜欢做梦,缘故是我很少做可怕的梦。我从小不怕鬼怪,大了不怕盗贼,没有什么神怪或侦探的故事,能以扰乱我的精神。我睡时开窗,而且不盖得太热,睡眠中清凉安稳,做的梦也常常是快乐光明的,虽然有时乱得不可言状,但决不可怕。
记得我母亲常常笑着同我说:“我死后一定升天,因为我常梦见住着极清雅舒适的房子。”这样说,我死后也一定升天,因为我所看过的最美妙的山水,所住过的最爽适的房子,都是在梦里看过住过的。而且山水和房屋都是合在一起。比如说,我常常梦见独自在一个读书楼上,书桌正对着一扇极大的玻璃窗,这扇窗几乎是墙壁的全面,窗框是玲珑雕花的。窗外是一片湖水,湖上常有帆影,常有霞光。这景象,除了梦里,连照片图画上,我也不曾看见过—我常常想请人把我的梦,画成图画。
我还常梦见月光:有一次梦见在潜庐廊下,平常是山的地方,忽然都变成水,月光照在水上,像一片光明的海。在水边仿佛有个渔夫晒网。我说:“这 渔夫在晒网呢……”身边忽然站着一位朋友,他笑了,说“月光也可以晒网么?”在他的笑声中,我又醒了,真的,月光怎可以晒网?
“梦是心中想”,小时常常梦见考试,题目发下来,一个也不会,一急就醒了。旅行的时候,常常梦见误车误船,眼看着车开出站外,船开出口外,一急也就醒了。体弱的时候,常常梦见抱个极胖的孩子,双臂无力,就把他摔在地上。或是梦见上楼,走到中间,楼梯断了,这楼梯又仿佛是橡皮做的,把我颤摇摇的悬在空中。但是,在我的一生中,最常梦见的,还是山水,楼阁,月光……
单调的生活中,梦是个更换;乱离的生活中,梦是个慰安;困苦的生活中,梦是个娱乐;劳瘁的生活中,梦是个休息——梦把人们从桎梏般的现实中,释放了出来,使他自由 ,使他在云中翱翔,使他在山峰上奔走。能做梦便是快乐,做的痛快,更是快乐。现实的有余不尽之间,都可以“留与断肠人做梦”。但梦境也尽有挫折,“可怜梦也不分明”,“梦怕悲中断”,“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等到“和梦也新来不做”的时候,生活中还有一丝诗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