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卢景云找过来那天，陈灵灵正一个人低着头，走在下班路上。
当初，因为陈灵灵被她男人家暴，实在受不了，便逃了出来。婚事是她亲妈卢景云逼着她订的，她不过十七岁，但为了这家人给的彩礼高，可以用这笔钱翻盖家里的房子，给她弟弟陈小军买一辆用来嘚瑟的摩托车，陈灵灵被高价卖了。
陈灵灵原本打算就这么认命，一闭眼就嫁了过去。谁知道男人心理变态，做那事时使劲折磨她，还让她学各种动物的叫声，她若不从，便拳打脚踢。最厉害的一次，男人从地上的裤腰上抽出皮带，玩命地往她身上抽，那一刻她痛得直冒冷汗，差点儿以为自己就这么被他打死了。
当她拖着一身伤回到娘家时，卢景云怪她不懂事，夫妻间的事儿自己在家里解决就好，还穿过几个庄子回来。那十里八村岂不是都知道，卢景云给她亲闺女找得婆家不咋地。
看着她拉着的一张脸，再看看她爸的漠不关心，她弟的幸灾乐祸，陈灵灵的悲伤一次又一次往上涌。
男人为何打她，她当然没脸说出来，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女儿挨了打，亲妈这个态度也都太让她寒心了。她从未指着娘家成为她的依靠，但也不想明明自己是受害者，还被指责。
临被赶回婆家前，卢景云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跟人家过日子。那户人家可不是省油的灯，越跟他们对着干，陈灵灵越吃亏。还有她也不能闹出什么事儿，万一他们追过来，他们家可赔不出那么多钱，到时候陈灵灵的这些亲人都得跟着遭殃。
这话像是恐吓又像是威胁，让陈灵灵乖乖听话，挨了打也忍着，更不要动离婚的念头。
02
陈灵灵一瘸一拐又回到了婆家。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男人知道她在娘家也没得到好脸色。当天晚上更加肆无忌惮地侮辱她，然后再次动了手。这次除了用皮带抽她，还用烟头在她乳房和大腿根部狠狠摁了几下。
旧伤加新伤，最重要的是内心的痛苦和无望，陈灵灵当天就病倒了。男人不在意她的身体，但也不想刚娶个老婆就死了。他花出去的钱还没让他享受到他觉得应该享受过的快感，就找医生给陈灵灵挂了几天针。
陈灵灵好了一些之后，男人安生了两天，又故伎重演。这次陈灵灵学乖了，她咬着牙按男人说得做。他让她学狗叫，她就趴在地上，一边转圈爬，一边学狗叫。他让她学羊叫，她就一边低眉顺眼地慢慢往前挪，一边四处抬起头咩咩叫两声。
男人看她的样子，拍着手大叫大笑，夸她学得很形象，用手在她脸上使劲儿拍了拍，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要想不挨打，就乖乖听老子的话，你亲妈可说了，你抗揍得很，别给我有别的想法，不然我能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陈灵灵麻木地点了点头，男人满意地拉上被子去睡了。
那一夜，陈灵灵辗转反侧。或许卢景云早就知道给她找的这个男人有问题，他大她十岁，还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年岁尚小得陈灵灵什么都不知道，卢景云一定打听过这个男人，不然也不会给他说她抗揍的话。
她是真拿陈灵灵不当自己女儿啊，或者说拿她不当人看，为了彩礼，为了她的儿子，甚至为了别的什么东西，她都可以牺牲陈灵灵。
03
不过三五天，男人又有了新的想法，他一次次把对陈灵灵的侮辱抬到一个高度，这次满足了他，下次还有更恶劣的，等着她。
陈灵灵知道她陷在这里，永远没有尽头。
身体和灵魂被裹挟着往更深处坠落，四处空荡荡，睁眼闭眼都是黑暗和绝望，她想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跌入到地狱里去了。
可自她出生起，不是一直活在地狱里吗？
卢景云和陈灵灵爸是因为换亲结的婚，两个人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从结婚那天起，不是吵就是打，但却怎么也不能分开。
卢景云长得还可以，陈灵灵爸就是看她不顺眼，对她态度十分恶劣。卢景云本来就觉得嫁给这么丑个男人感到委屈，如今他对自己还这个样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在陈家折腾。
直到陈灵灵姐弟相继出生，她的折腾才停止。
卢景云把对丈夫的折腾，转嫁到对陈灵灵的折磨上。
她稍有不开心就拿陈灵灵出气，扯她的耳朵，扇她的脸，踢她的肚子，或者直接往脑袋上拍，也用鞋底子、木棍、饭勺往她身上胡乱打过。
除了打骂，卢景云还用自己觉得解恨的方式对待陈灵灵。
比如大冬天把她脱光了仍在门外的雪地里，让她在外面哭嚎，使劲拍门，冻得全身由白变红，由红变苍白，然后抖得跟筛糠一般。
再比如让她大夏天钻到蚊虫成群的草窝里，卢景云掂着棍子站在一旁，不经过她允许，陈灵灵不能出来，她浑身上下被叮咬得每一处好地方，红点点连成线，凑成片，触目惊心。
还比如让她光着脚站在被太阳烘烤的沙土堆里，脚被烧得生疼，头被晒得发懵，汗水从身体里迅猛地钻出来，在皮肤上乱爬，蜇得奇痒难耐。
。。。。。。
这些事，陈灵灵能说一大堆，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刻在了脑子里，不是为了记仇，只是那种痛苦和煎熬，怎么忘都忘不掉。
这些都发生在卢景云和丈夫吵架之后，她吵不赢，或者他不屑于跟她吵时，她都会想着法地折磨陈灵灵。
04
陈灵灵听卢景云说过，陈家的女儿害了她一辈子，她要再报复到陈家女儿身上。可是陈灵灵的姑姑跟陈灵灵有什么关系，况且当初让换亲的是卢景云的父母，这些和陈灵灵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这些道理，陈灵灵没办法讲给卢景云听。
她早就陷在自己的逻辑里出不来，甚至疯狂给陈灵灵洗脑，人活着要认命，她卢景云认命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陈灵灵也该认命，她让她干嘛她就干嘛，好好听话，也做一个能为陈家奉献的乖女儿。
陈灵灵已经不记得，她天生就是这种懦弱的性格，还是被卢景云逼成了这种性格。凡事都打碎了牙往肚子吞，不敢反抗，甚至没想过反抗。
卢景云生了她养了她，她对她的恩情，她这辈子都不一定还得清。卢景云说她刚生下来时弱小得像一只病猫，她爸想把她扔掉，是卢景云坚持把她留下来养大的。不是她，陈灵灵早死了。
她给了她两次生命，她拿命还她也不为过。
卢景云也确实拿陈灵灵的命在折腾，用来排挤自己的委屈和不满，用来发泄自己的痛苦和不甘。
陈灵灵挨打时，他爸开始会皱眉，但从不做声，也不阻拦，她弟弟陈小军自小看着姐姐挨打，就在一旁拍着手叫好，嘴里还喊着：好好好！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陈灵灵没得选，可是她也无处逃。
初中上了一年，在一个农忙的下午，卢景云就把她从教室里揪了出来，告诉她以后不用去上学了。陈灵灵怯生生地问为什么，卢景云说：“还能为什么，女孩子家认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我看你这几年学上的越来越不听话。”
陈灵灵读了一些书，又听老师讲了很多她从前不知道的道理，还有一些名人事迹，还听说了外面那个广阔的花花世界。
她有了自己的思想，试探着在卢景云像以往对待她时，起了反抗情绪。卢景云是怕她这个学再上下去，根本没办法掌控她。
卢景云不需要一个有学问的女儿，她需要一个乖顺听话能为她所用的女儿。
05
陈灵灵第一次在卢景云面前表现出了倔强，她说她以后还会乖乖听话，能不能让她继续上学。卢景云坚定地拒绝了，陈灵灵哭着跪下来拉她的裤腿，求她，说只要让她读书，她保证以后家里的活她一定多干，而且会少吃些，再也不让妈妈生气。
那几天陈灵灵一遍又一遍地争取，一次接一次地跪求，卢景云心烦意乱，答应她最多上大初中毕业。
陈灵灵书包刚整理好，家里就出了事。
她爸为了防止有人偷西瓜，鬼使神差地往长在外面的几个西瓜里，用针头打了农药。结果真的有小孩子偷，然后中了毒，在医院抢救。
虽然小孩子偷西瓜不对，但是她爸的做法更不对，明知道农药有可能吃死人，这相当于杀人。
于是他和卢景云两口子只能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还把地里所有的西瓜抵了出去，又东挪西借了一些，才勉强凑够钱，把小孩子抢救回来。
家里一下子就穷得叮当响了，陈灵灵的学肯定是没办法上了。
她背着书包偷偷躲出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挖个坑，把所有的书全都埋了进去，同时也埋葬了自己的梦想。
陈灵灵跟着在家里地里干了几年活，全家人省吃俭用的，还了债，日子才过了回来。
那几年正流行摩托，陈灵灵的弟弟陈小军成天跟他妈磨，也想要一台属于自己的。陈小军比较得卢景云喜爱，他知道自己只要开口，只要卢景云办得到，他想要的就能得到。
那时候陈小军刚过15岁，但卢景云不管这些，觉得现在负担没那么重了，儿子有这个愿望，还是要满足他。再看看自己家破旧不堪的房子，想想别人家的大瓦房，动了心思。
这才替陈灵灵找了一户人家，那男的出得起高额彩礼，正好让卢景云改善了自己的住宿条件，同时也满足了儿子的愿望。
06
陈灵灵在地狱里待得太久了，她仍然记得，在学校的时候才是最快乐，也最让她接近梦想中天堂的时光。
只是还没触碰到天堂的门，她就又被重重摔了下来。
陈灵灵不想责怪老天，让她如此命苦，她只想努力攒够勇气，可以从这个牢笼里逃出来。
卢景云对她再不好，可那是生养她的亲妈，没让她饿死，也没让她冻死，还让她上了几年学。
父亲虽然对她冷漠，但并没有像卢景云一样打骂过她，而且对于她上学也从未有过阻拦，偶尔还会在心情好时，给她讲几件从前的趣事。
她的弟弟陈小军又是跟她有着同样血缘的亲人。卢景云说过，哪一天他两口子老死了或者病死了，这世上也就陈小军是她最亲的人，作为姐姐，她理应对他好，让着他，护着他，他需要什么就努力给他提供。
她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么多牵挂，也或许她太过善良，总能记起他们给过她的那微弱的光和浅薄得刚刚看得到的美好。
可是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男人早晚会把她打死，而娘家是回不去的，回去也不会有人替她撑腰，很可能还会主动把她送过来，然后男人会更加狠毒地对待她。
她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逃。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呢？她自小在这里长大，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更不认识其他人。如果逃出去，被人贩子拐走，卖到山沟沟里，听说那边的男人对待买来的媳妇，并不比现在的男人对她的方式好到哪里去，或者还会更糟糕。
07
那天邻居大嫂来家里借东西，看到满身满脸是伤的陈灵灵，眉头皱成了一团，说她没想到陈灵灵的日子这么难过。
她劝陈灵灵外出打工，说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去广州上海这些地方，进到工厂里，那边对学历也没啥要求，先不说挣多少钱，起码不用受这种罪了。
陈灵灵记住了她的话，然后就多个心眼开始存钱，她得有足够的钱买去往南方的车票，然后路上不能被饿死。
白天她找个空闲会去村里串门，尤其那种谁家有外出打工的，旁敲侧击了解她想知道的情况。比如是不是去了就能找到活干，再比如那里离这儿有多远，车票需要多少钱，路上需要几天。
有了希望就有了盼头，男人再在她身上肆虐时，陈灵灵也不觉得绝望了，她知道早晚有一天她要从他的魔爪里脱离出去，然后奔赴那个自由自在的世界。
几个月后的一天，陈灵灵趁着男人喝醉呼呼大睡时，搭上了一辆开往广州的汽车。拿着那个她从邻居家打听出来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地方，经过介绍，第二天就进了厂。
那段时光，陈灵灵过得很开心，很放松。虽然多多少少有点儿觉得对不起家人，男人发现她逃走之后，肯定会去娘家找她，也肯定会闹腾，或者叫嚣着让她们要么赔人要么赔钱。
陈灵灵甚至能想到，他们面对男人的凶恶时，是多么无助和害怕，她也有过一些于心不忍，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或许像上次小孩子中毒事件一样，家里筹钱把彩礼退给男人，卖掉弟弟的摩托车，把地里的庄稼全部抵押，继续东挪西借。
那次能行，这次也一定可以。
只是陈灵灵没想到，卢景云竟然找了过来。
08
她要把陈灵灵带回去，陈灵灵声嘶力竭地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她是她妈，她就得按她的安排，既然嫁了过去，就得老老实实跟人家过日子。好好地逃走了，别人怎么看她，她在三里五村还有什么脸。
陈灵灵已经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她见了更多的人，也听了更多的事儿，周末不加班的时候去过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那个腐朽的顺从的她，已经一点点儿从她身体里剥离。她听不得卢景云的话，什么叫好好的，男人那么对她叫好好的。她把结婚后男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全部讲给卢景云听。
她也不怕不好意思，那些龌蹉的事儿，男人干得出，她怎么就得憋在心里，她要让卢景云知道，她是怎么被逼出来的。
她对卢景云说，要么让她死在这里，她把尸体拉回去，要么让她留下来，安安静静过自己的生活。
卢景云把她存下来的钱全部要了回去，说既然陈灵灵不打算回去，那就偿还那笔彩礼，不然家里的墙也揭不下来，她弟弟的摩托车也得留下，地里的庄稼他们还得糊口。
陈灵灵没有犹豫，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看着卢景云远去的背影，她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夺眶而出，那是一种发泄，更是一种释然，不掺杂痛苦的眼泪，一下子把陈灵灵的眼睛清洗得明亮，也把她的心清洗得更加透彻。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陈灵灵彻底从黑暗里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