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01

有钱人是什么样子?

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这时你才刚刚脱贫;

树小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这是大清朝的暴发户。

最高段位的赞誉是说你是世家子弟,你们家代代都有钱。

而在民国画家里,北方世家子弟的领头羊必须是溥儒溥二爷;

南方论世家子弟要首选吴湖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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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画五王嬉春图(吴湖帆题字)

唐伯虎墨牡丹扇页(吴湖帆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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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文正公文稿不分卷 手稿本

(吴大瀓批、吴湖帆题字)

有个段子,说国学家文怀沙在解放初期的时候,到吴湖帆家做客,一看大吃一惊:

“吴老师,你们家怎么拿汉砖垫砂锅?”

吴湖帆一笑,我们家也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东西。

02

比如,我们要说的这件“周齐侯罍”,也叫齐侯壶。

齐侯壶

齐侯罍当时一共出土了两只,形制纹饰相同,只有铭文字数不同。

这件东西是春秋时期铸造的青铜重器,最早是大学者阮元的“积古斋”旧藏。

阮元是清代金石学收藏的权威,他在经史、编纂、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被尊为三朝阁老,一代文宗。

只提一点你就明白了,现在流传的《十三经注疏》版本就是阮元主持校刻的。

他为这只壶绘图刻石,一再考证又专门写诗歌咏,非常珍视。

在阮元家的这只铭文较多,一共168字。

还有另一个140多个字的铭文则藏在苏州曹家。

这两个罍后来都归了晚清的金石收藏家吴云,吴云收到这两个罍的时候特别激动,就把自己的堂号起为“两罍轩”。

齐侯罍(壶)不仅它的学术研究价值高,而且铭文书法也非常厉害。

张大千的老师李瑞清曾说:

“求隶于石,求篆于金。敦厚圆润则散氏盘,矫变挺拔则齐侯壶”,简直是“极尽篆书之变化。”

即是说齐侯罍(壶)在金石界的地位是绝对的,完全可以跟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毛公鼎、散氏盘相媲美。

大盂鼎和大克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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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氏盘

03

为什么齐侯壶没有毛公鼎、散氏盘名声大呢?

因为它的好拓片太难得,造成传播困难。

青铜器是一个立体的文物,要从3D转成平面2D,就要对器形和铭文进行传拓。

一般称作“全形拓”,既可以观赏,也便于研究。

而齐侯壶的造型是一个壶,口小肚子大,而铭文全部在肚子内壁,做拓片的时候看不见里面,完全要高手靠手感操作,一定要剪纸细心濡覆,用墨燥湿得宜,方能使原文显豁呈露。

当年在吴云的两罍轩里,有一个痴迷金石的家庭教师,每天跟齐侯壶朝夕相对,摸来摸去,但就是看不到铭文,也找不到好的拓片。

直到后来,他成了金石书画大牛,才有机会收藏齐侯壶拓片,忍不住写题跋感慨当年“与两罍共晨夕笔墨之暇摩,挱不失手,其时罍拓已不可多得。”

这个家庭教师叫吴昌硕。

04

而吴湖帆完全不需要这么大的周折,吴湖帆的爷爷吴大瀓就是一个金石粉,他的斋号愙斋,就是来自于西周青铜器“愙(音客 )鼎”。

由他编写的《愙斋集古录》收录拓本1144器,其中商周器1048、秦器19、汉器76、晋器1件。

上海博物馆收藏了一幅长卷《愙斋集古图》,描绘吴大澂和朋友鉴赏青铜器的场面以及他家里几十种商彝周鼎的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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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瀓跟吴云也是朋友,当初看到齐侯罍之后,多次考证文字,最终定名为齐侯壶,还经常临摹齐侯壶铭文。

吴湖帆从小就是在金石堆里长大的,吴大澂的藏品后来大多数传给了他。

吴昌硕努力渴求的齐侯壶拓片,不过是人家的玩具——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人出生在罗马,扎心不?

拿到齐侯壶的拓片,你会做什么?

国学大师王国维拿到拓片之后,洋洋洒洒写一大篇考证文字,考证出齐侯壶是最早出现“大司命”这个词的青铜器,学术价值大的不得了。

但是外行完全看不懂。

鲁迅说他“老实得像火腿一样”,一肚子学问,但是不够好玩。

吴昌硕拿到拓片,认认真真临摹一遍铭文,再添两枝水墨梅花,老干虬枝,满满的金石韵味。

但是不懂金石的围观群众还是觉得有点曲高和寡、不够热闹。

吴湖帆的玩法则是雅俗共赏,大家一道乐呵。

你看不懂铭文,嫌黑黝黝的拓片不好看?

那我就添上一丛兼工带写的玉兰花,玉堂富贵,既高端大气又有活泼喜庆。

最最重要的是,画花卉这么拉风的事情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做。

在这方面,吴湖帆和张伯驹、梁思成这几位世家子弟达成高度共识:老婆是自己的好,画画是老婆的好。

05

吴太太潘静淑,不是普通人,娘家是苏州的“贵潘”。

清朝时候,苏州有“富潘”和“贵潘”两个世家。

鼎盛之时,两个潘家占了半个苏州城。

以贵潘的代表人物潘祖荫为例,潘祖荫的爷爷潘世恩是状元、大学士,父亲潘曾绶是内阁侍读,他自己也是探花,后来一直做到工部尚书、军机大臣。

不过,“贵潘”最有名的事情,不是当官,而是收藏。

2018年,苏州博物馆举办了一场“攀古奕世——清代苏州潘氏的收藏”特展,因为一次展不完,苏州博物馆又办了一场“须静观止——清代苏州潘氏的收藏”特展。

潘世恩等五状元书扇

道光朝乡试日记

而这些藏品跟潘祖荫的收藏比起来,还只是冰山一角。

潘家的很多藏品已经成了国家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比如国之重器大盂鼎和大克鼎以前就是潘家的。

上海博物馆前馆长、青铜器研究专家马承源曾经对潘家后人表示,“你们的青铜器收藏,仅次于故宫”。

06

说回潘静淑,她不爱应酬,只喜欢读书写字,吟诗作画。

吴湖帆和潘静淑打小就订了娃娃亲。

结婚之后,吴湖帆的收藏从夫人陪嫁里得益太多。

吴湖帆的斋号梅景书屋就得自于夫人带过来的国宝宋版书《梅花喜神谱》。

两人一起校订家藏的上千种金石书画,书画酬唱,琴瑟和谐。

很有赵明诚和李易安再生的意思。

他们家里还藏着《剩山图》,就是国宝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目前留在大陆的那一半。

潘静淑在上面提笔写字,说这是吾家梅景书屋所藏第一名迹

《剩山图》,前隔水题:

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画苑墨皇,大痴第一神品富春山图。己卯元日书句曲题辞于上。吴湖帆秘藏

后题:

吾家梅景书屋所藏第一名迹潘静淑记

潘静淑的工笔花鸟学宋人院体,又有恽南田的神韵,玉兰花精工细致之中带着含蓄沉稳,天然是大家闺秀的范儿。

在《齐侯壶拓片补玉兰》中,潘静淑的白玉兰画好了,吴湖帆赶紧跟上:

我是白玉兰旁边的一株紫玉兰,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还不忘撒上狗粮:

丁丑三月潘静淑作玉兰吴湖帆补紫玉兰

齐侯壶拓片补玉兰

07

可惜,这幅画完成两年之后,潘静淑突发腹疾,几天就去世了,才48岁。

这对吴湖帆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为了纪念亡妻,他甚至连名字都改了,改名为倩,号倩庵,取奉倩神伤的意思。

奉倩神伤是古人典故,表示难以承受的亡妻之痛。

但吴湖帆觉得还不够,他请遍江浙沪包邮区的文化名人,以亡妻的名句“绿遍池塘草”为题,写字作画纪念潘静淑。

第二年,又卖掉祖传的一千多方汉印,花了4000块钱,出版了一本《梅景书屋画集》。

收录夫妇二人的画作,其中也包括这幅夫妇合作的《齐侯壶拓片补玉兰》 。

一千多方汉印放在现在值多少钱?

但是一个人若是无趣无情,这些钱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