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婚率高居不下的现在，一段关系能维系30年已是可贵。
更难得的是，这份关系站在主流观念的对立面，承载着更多的压力与偏见。
她们的故事或许可以带给我们一些思考，关于爱情，关于付出，关于勇气与自由。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1
白兰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她说她两个月后就60岁，一说话眼角就流出笑意，语调温软。
一听到她说话，她的伴侣李梅芬就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着一盒“如实”酸奶：“早说了，跟我在一起，你越来越年轻。”
62岁的李梅芬口音带着一点川普，身材壮实，皮肤偏黑，戴挂着金色链条的老花镜，头发染成酒红色，穿一件黑底宽松胸前印着奢侈品logo的T恤。
她们在一起已经30年。李梅芬是白兰的第一个同性伴侣，白兰认为自己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是“遇到对的人”。李梅芬则认为自己是“天生不一样”，她跟同性和异性都发生过性关系，还有过一段婚姻。但怀孕后，她一想到要跟对方在一起一辈子，就感到害怕，于是意外流产后立刻离了婚。最后，李梅芬确定自己只想跟女性“耍朋友”，性向也由此确定。
两人相识于成都，白兰从大专毕业后到一所成都小学教书，李梅芬则是因前夫安家在成都嫁过来的。
李梅芬跟前夫离婚后，又被单位开除，但人总要生存，她立刻推着两轮车走街串巷地卖馒头包子，因用料实在老顾客多，生意很不错。
白兰就是李梅芬的常客，李梅芬对白兰一见钟情，“她身上有种温暖的感觉，那一刻我觉得——就是她了”。李梅芬摸清白兰的上下班时间，跟学校附近的人套八卦，得知二十八九岁的白兰未婚，便觉得有戏，进而开始了她的追求。
从每次多给一个包子，到李梅芬特地给白兰做份饭，用不锈钢盒子装着，再包一条涤纶丝巾，系在两轮车的推手上，两轮车和饭盒随着不平的石子路叮叮当当地晃，李梅芬的心也随着饭盒叮叮当当地晃。“当时觉得给她做饭就很开心，第一次害怕她不愿意接，更怕她以后都不来了。”没想到，那盒饭一送就是半年多。
白兰也会买其他东西送给李梅芬这个“热心姐姐”，两人关系熟络后，白兰在中秋前邀请李梅芬一起到她家过中秋，那天以后，李梅芬才知道白兰没结婚没接触男性的原因——她一直没来过月经。
白兰是先天子宫发育畸形，但当时的医疗环境和经济条件都无法对此状况进行改变。没有生育能力的她，耻于跟别人解释，就耽搁了。
李梅芬既心疼又开心，那是她第一次那样忐忑不安，装作不在意地安慰：“没事，我们姐俩以后一起过。”
当时白兰说，好啊好啊。李梅芬知道她不懂自己话里的真正含义，但白兰愿意这就是对李梅芬最大的鼓舞——她决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白兰，真正在一起那种。
2
李梅芬把自己的表白信放在饭盒上面，包装的丝巾更换成从百货商店买来的新丝巾，丝巾的结比平时打得紧，生怕在给白兰的时候她指着里面问她那是什么。
李梅芬回忆自己递给她时，手都在抖，还好立马有人要买馒头。
收到表白信后两天，白兰隔着马路，走过李梅芬的两轮车都没有回头。李梅芬觉得自己完了，被拒绝了，但没收到明确的拒绝回复，她心存侥幸，还是期望有个结果。
等到了第四天，李梅芬正在洗蒸笼、一身包子味的时候，家门被敲响。李梅芬说自己当时有预感，特意洗了很多遍手，一打开门，果然外面站着白兰。
白兰问她信里是不是认真的，李梅芬连连点头。白兰没再犹豫，答应了她。两人正式在一起了。
1994年，当时流行结婚去影楼拍婚纱照，李梅芬跟白兰商量着也挑了个日子去拍婚纱和艺术照。预定影楼的时候，李梅芬给影楼师傅说是自己和妹妹想拍艺术照，但到了影楼选服装，两人眼神一对，坚持要穿款式类似的白色繁复蕾丝婚纱裙。
李梅芬还记得，那个拍照的师傅嘟囔过：“你们两个女的像是要结婚一样。”当时的自己害怕白兰介意，紧张地偷瞥白兰的脸色。
真正拍摄时，李梅芬怕引起“误会”，刻意保持着距离，还是白兰一把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她其实比我勇敢。我晓得的。”
3
李梅芬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她把自己结婚的消息写了信，寄给嫁到深圳的妹妹，在两个月后收到回信，里面有一百元的结婚贺礼，还有两对当时流行的假珍珠金色耳坠子。信里妹妹说，自己不理解姐姐为什么喜欢女生，之前不是结婚了吗，但既然已经选择了，只希望她们能好好生活，耳坠子一人一对，以后去成都看她们。
李梅芬把信念给白兰听，她们俩笑了又笑，这是她们收到的第一份来自亲属的认同。那两副耳坠李梅芬都给白兰戴，说自己走街串巷哪天掉了就可惜了好东西。白兰知道，她就是想把好东西都留给自己。
白兰家里还有一个姐姐，赶上计划生育，丈夫又是体制内工作，夫妻生养了一名女孩，父母传宗接代的心愿落到白兰身上。早在白兰22岁的时候，父母就催白兰结婚。
白兰跟母亲说了自己身体方面的“异常”，母亲的神情伤害到了白兰。“好像我是个怪物。”白兰很是低落。可母亲随后还悄悄地说：“你不要给别个晓得，不然你嫁不出去了。你要是生不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白兰无法认同母亲的做法，母女大吵一架。再后来，母亲逼得急了，被安排相亲的白兰当着相亲对象的面，说了自己的异常，问对方能不能接受自己不能生小孩，对方没有答应。同时，这件事在单位大院也传开了。
从争气的“夫子女”，到“白家那个幺儿，读那么多书，生不出娃儿又有啥子用”，父母走在外面，被以前的同事戳脊梁骨，回来就训斥“读书读傻了”的白兰。
父亲脾气烈，白兰性格随他。争执中，白兰生生被父亲打断小腿骨，至今右腿在季节变换或梅雨季还会酸痛，走路太久也能看出有点跛。
腿被打断的那天，白兰跟家里的关系也就淡了，只是逢年过节把钱给姐姐再让她给父母带去。刚开始，姐姐说父母不收她的钱，后来干脆就都说是姐姐的心意，钱才会被勉强收下。
白兰说，自己早在成为同性恋之前，就在家人眼里是“怪人”，倒没想过要她们的结婚祝福。
4
两个人定下来后，李梅芬就开始为她们的未来做打算。她要赚更多的钱，既然是自己把白兰拉上这条路的，肯定要给她更好的生活。
白兰表示自己的工资足够两人生活，而李梅芬的包子馒头生意收入也不错，没有必要“冲头”。两人还为此吵了一架，最后以李梅芬妥协为结束。
李梅芬虽然表面上妥协了，但背地却不安分，暗暗开始琢磨新生意，用多年积蓄跟人合伙开店，再自己开店。
1999年，李梅芬带白兰去看她们的家，房产证办下来写的是白兰一个人的名字。
“我的就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人家一个大学生被我给耽误了。”
2002年年初，白兰的父亲突然脑溢血，白兰姐姐打来电话的时候，声音哑到干涩。姐姐在电话里说，需要钱。白兰就对李梅芬说自己要回家，又向学校领导请假。
李梅芬知道了原因，手里的事都交给身边人：“你爸就是我爸，快走。”
以白兰好朋友身份出现的李梅芬，在医院端屎端尿、买粥打水，给白兰父亲按摩手脚，擦身体，比亲闺女还要亲。当白兰家来人探望的时候，还会安排好餐食和宾馆。
而当白兰母亲担心地去查医院余额时，居然发现还有两万多。护士说，李梅芬嘱咐过2床没钱就联系她，还说白兰母亲真养了个好女儿。
一连半个月，白兰母亲对李梅芬的态度忽上忽下，但李梅芬工作医院两头跑，半个月瘦了一圈，劳心劳力是有目共睹的。
终于，白兰的姐姐问白兰：“你救了她的命吗，她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白兰把李梅芬唤出来，当着姐姐的面握住李梅芬的手：“她是我爱人。”
白兰的姐姐一副了解的表情点点头，倒是李梅芬哭了。
为了等到双方家属的认同，白兰和李梅芬走了太久。
5
随着姐姐的认同，母亲也默许了这个性别不符预期的女婿，自父亲生病后，白兰和家庭的关系重新连接起来，李梅芬也陪着享有大家庭。
2003年春节，母亲在年夜饭后，给白兰说贴己话：“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幸福就好了，但老了怎么办，梅芬条件也好，你们抱个娃娃养老嘛，不然以后怎么办。”
而正好，无论是李梅芬还是白兰都符合领养条件，母亲建议干脆领养一男一女的孤儿凑个“好”。
但最后还是只领养了一名女孩，跟白兰姓叫白悦。她们对孩子的唯一期待就是她能快乐地成长。
白悦到家时是2岁，现在已经18岁，李梅芬高中就把孩子送去国外念书，以免打扰她和白兰的二人世界。
白悦这个孩子的到来，让白兰的父亲多了一丝盼望，身体也维持运行。白兰的母亲更是心疼白悦得不得了，这个孩子的到来冲洗了多年邻里的风言风语。
邻居问：“娃儿老汉咧？”
白兰母亲说：“哎呀，管得多，没有老汉就不幸福了咩。”
之前，我通过视频问白悦没有父亲是什么感受，她说：“我没有觉得有问题啊，现在离异和单亲都很正常，重要的是爱，孩子能够感受到的是爱而不是你是什么性别。大妈做生意厉害，二妈很温柔，她们是我人生的榜样。”
我问她是否会受到母亲们的影响，她回答：“我学到的是爱一个人不用考虑性别，要听从内心的声音。”
题图 | 图片来自《常春藤》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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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 动 话 题
抛开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模样，就像文章里的这对情侣，相濡以沫30年，养育一个孩子，彼此相伴到老，或许就是人生中最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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