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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女儿一岁时就跟前夫离了婚。

我跟前夫自由恋爱,也在这段婚姻里投入了大量深刻的感情,但也不得不说,我俩的婚姻很失败,失败到我不惜让女儿小小年纪就失去一个健全的家庭也要跟她爸分开。

分开后我成了单亲妈妈,也曾想过就这样一个人带着女儿,反正,我早已不想恋爱了。

但现实很残酷,一个人带着孩子要照顾她还要上班,想给她好的物质条件又想给她好的生活照顾,确实两难全。在我又一次因为请假照顾女儿被老板委婉地辞退时,我萌生了再找一个的想法。

头婚时,基本只为自己考虑,喜不喜欢爱不爱的居多,二婚的时候,想的是这个男人能给女儿带来什么。可以说这是现实,也可以说这是人的成长,总之,当我的身上多出了“妈妈”这个职位时,她很自然成了我首要考量的。

后来,我相中了老谭。

他大我八岁,其貌不扬。坦白说我是有点外貌协会的人,如果是单纯谈男朋友,我不会找上他,带出去太不够“范儿”了,但他的好处也很实际。

首先,他是搞教育培训的,每年的收入很可观,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跟他一起生活,能减轻我不少经济压力。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他的人脉圈子也集中在教育那块儿,很多同学都在教育系统任职,将来在女儿的学业上,他绝对能帮得上忙。

老谭有一个儿子,比我女儿大三岁。我见过一次,性格非常怯弱,说话的声量还没我女儿大,另外也十分瘦小,还没我女儿高,一点都看不出来比我女儿大那么多。

老谭叹着气说他跟前妻离婚就是因儿子,前妻嫌儿子胆小瘦弱也不聪明,快上小学了才把数数明白。前妻带着他去做了个什么智商测试,说不上是傻子,但确实不聪明,基本上断了成为学霸的可能。

老谭说他前妻是个学霸,接受不了自己生的儿子竟然是个蠢货,坚决地认为是他的基因拖累了儿子,所以跟他离了婚,儿子也没要。他有点愤愤地跟我抱怨:“都说天底下没有嫌弃自己孩子的妈,你看这不就现成的。其实啊比起他聪不聪明来,我更担心他的健康,太瘦了。”

我深表赞同:“谁说不是呢,孩子健康才是爹妈最大的福气。”

他就很激动地抓了下我的手,有些急迫地问我:“是吧?想来你也不会逼孩子成为学霸。”我看得出来,他对“学霸”这个词有了很深的ptsd,于是我笑着说当然不会。

我又不是他儿子的生母,自然不会紧逼他成为什么学霸,他将来出不出息的其实我并不关心,我在意的是,老谭的虽然是个儿子,但性格胆怯又瘦小,不会欺负我女儿。

2

我跟老谭组建了新的家庭,没有一婚时那种整夜失眠的激动,更没有办酒席,就是简单领了个证,跟双方父母吃了一顿就算完了。

我妈总觉得我这样亏了,她碎碎念地说哪有女人结婚不办酒的?二婚就该马虎吗?所以对老谭这个新女婿很不满,尤其这个新女婿还没看出她的不满,一点也没有哄岳母的意思。

如果是前夫,说不定我也怪上了,可因为我找老谭本身就不带多少感情因素,所以他这样我觉得没什么,自己就把我妈给哄好打发了。

婚后,我没有去上班,而是专心照顾两个孩子,那天老谭给他儿子称重时,胖了两斤,他高兴地立刻就转了一千给我。

我很坦然地收下了。

是的,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娶我的原因,因为我做得一手好菜。

就像我找他时带着思量,他娶我时也带着盘算。

他儿子瘦弱且怕生,但第一次跟我见面时,没有躲,很正常地叫了我“阿姨”。对我的女儿也没有出现排斥的反应,起码跟我们母女俩有眼缘,老谭就觉得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再一个呢,我的是女儿,养起来比儿子要容易,起码一条,将来婚嫁时,女孩没有房子也好嫁。但儿子没房子就难讨媳妇了,到时候他这个继父是买还是不买?买吧,太多钱了,给别人的种他心里也会不甘,不买吧,毕竟挂了二十几年“父亲”的头衔,应该为他的婚嫁出点力。

说到过日子上来,我性子慢,也养成了对女儿说话轻言慢语的习惯,做菜时又特别用心,还注重营养搭配。要知道他儿子非常挑食,能让他吃完一碗饭特别不容易。

对老谭来说,有这样的效果他非常满意。

我们四个人生活在一起,要说多么欢声笑语倒真没有,但是很和谐,有商有量没有争吵。

我和老谭都觉得这样的二婚质量很不错,我们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这比讲感情要踏实多了。

刚结婚那会儿,我没有上班,老谭每个月给我一万做生活开支,大项开支再说,另外我靠理财也有点小收入,其他就没了。

但我俩有个不成文的默契,跟我有关的我管,跟他有关的他管。我俩平时上我娘家或者婆婆家,买东西都是自己买,然后充当两个人的,大家都心照不宣。

他出差回来给我女儿买了礼物,我会暗暗查价格,然后想办法买个差不多的给他儿子。

有人也许觉得这样太生疏没有人味儿了,我的闺蜜觉得老谭就是请了个24小时的居家保姆,还附带上床的那种。

我就笑着顶了回去:“他不也教我女儿功课了?他拿我当保姆,我就拿他当家教,也是上床打发生理需求的那种,这不就扯平了?哈哈。”

闺蜜就很无语地看着我,我也不再解释了,她没离过婚,自然不知道二婚里有些别扭是必然的,人哪能要求甘蔗两头甜?

3

后来,我把给孩子们做饭的过程拍成短视频,学着剪辑发到网上。一开始什么反响也没有,后来我调整了很多次手法和风格,慢慢也积累了些流量,能挣些钱了。

说实话,我心里也松了口气,因为女儿也长大了,我想要好好培养她,那各种培训班就不能少。学科类的有老谭我就不用操心了,但艺术类的,还有各种运动,我都想让女儿去尝试一下。能不能深入发展不重要,起码都接触了才知道喜不喜欢。

但培训班的费用都不便宜,个把也就算了,老谭舍得,但多了,他就未必了,毕竟不是他的种。他又不是搞慈善的,给了基本教育还要负责气质修养,我伸起手来也没多少底气。

老谭自然也知道了,有时候我熬夜剪视频,他就说这么辛苦干嘛呢,他又不是挣不到钱。

我打着哈哈说:“钱哪有嫌多的!”

我知道他也就这么客套的一说,要不然,他大可以转钱给我,而不是来了句轻飘飘的心疼话,我倒也没生气他的反应,毕竟自己能赚钱的感觉还是挺好的,可能无论什么时候,钱都能带给人最大的安全感吧。

找老谭时,我觉得他虽然不是体制内的,但那工作也跟铁饭碗差不多了,毕竟学生那么多,要提升成绩那必然要补课,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老谭会失业。

老谭自己也懵了,干了半辈子的培训班突然就停了,他在家发了一星期的呆,还躲在阳台抽了两包烟。

我也有点心不在焉,看这形势,培训班基本上是没戏了,那老谭以后还能干嘛?

他也四十岁了,如果改行重来,那就跟个新人差不多,但无论是体力还是思维肯定没有年轻人有竞争力,基本上就谈不上什么事业,能挣到糊口费就算不错了。

就在我乱想时,老谭哑着声音问我从下个月开始,每月开支能不能减少点。

他努力想找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但那飘忽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的心虚:“你看……咱家有些开支挺没必要的,能省就省着点,将来给孩子们念书用。”

我想问问老谭你觉得哪些是不必要的开支?是孩子们吃的有机水果还是厕所里不该摆那个除臭剂?但他一下子憔悴了许多的脸色让我最终没能问出口,只是问那每个月给多少?

老谭想了想,努力张出五个手指,我苦笑了下:“老谭,你就别开玩笑了,咱们家一个月伙食费都上三千了,还有家里的水电煤气物业宽带电话费,每样都不少。”

我眼看着他的腮帮子动了一下,又添了两根指头。

我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但我心里很清楚,要想维持之前的生活水平,剩下的三千块钱就得我填上。

当天晚上我就迅速计算了下钱,如果老谭不能恢复之前的水准,他以后每月能拿出来的钱只会越来越少,而我需要填的空挡只会增多,而跟以前我拿不出钱来填空档不同,现在因为短视频的反响不错,我能填得起。

4

我承认,在得知老谭失业、我下意识计算起钱时,我是自私的。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还能不能支撑起这个家的生活水准,如果不能,我得填多少,如果我跟他分开了,我自己要负担起这样的生活需要花费多少?在一起和分开到底哪个更划算?

说我冷漠吧,的确也有点,但我也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毕竟我们找对方时,就是带着目的的,既然他满足不了我的要求了,那么我另觅他路也是合情合理的吧。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手伤了不能做饭,他也一样会重新考虑的。

只是我也没这么绝情,他一失业我就要分道扬镳,毕竟做了两年的夫妻,这点情份还是有的。

就在我暗自思忖着跟老谭的关系能维系到何时时,女儿喊着眼睛看不清。

我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那段时间她跟老谭儿子经常偷偷看电视还玩手机,我以为是用眼过度导致的,还教训他们不要老玩。

但没想到,医院一查,说是脑部长了个肿瘤,压迫到了视觉神经,如果不赶紧治疗,女儿很快就会失明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不就是眼睛看不清么,怎么就肿瘤了?但也容不得我想别的,当务之急就是治病。

医生的建议是手术,但开颅手术的风险还是很大的,我就想去上海或者北京大医院找厉害点的医生做,但这么一来,就要准备很多钱。

按照我们一直以来不成文的默契,女儿生病了该我管,可我拿不出多少钱来,掏尽了也只有不到五万块,肯定远不够。

于是,那天我把女儿拜托给护士照顾,回家和老谭商量,希望他能帮忙。我知道他前些年赚得多,存了不少。

可老谭并没有爽快地答应我,而是支吾着,我在这支吾声里也觉出点意思来了。他是觉得现在他失业了,如果以后形势不好,就指着那点存款过,一口气拿出来十来万太多了,让我也去找找前夫,毕竟是前夫的骨血。

我知道他出的主意没错,但仍旧觉得心寒,就赌气地说:“放心,我打欠条,一定还你!”

老谭讪讪地:“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在我们打着机锋时,老谭儿子不见了,学校说他早就放学走了,因为离家不远,一般也用不着去接他,那天我跟老谭闹着别扭,没注意到他放学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到家。

5

老谭急坏了,四处打电话找人帮忙,还报了警,最后一查监控,我发现他的路径怎么那么眼熟,最终目的的竟然是我女儿住的医院!

正巧,医院也打电话过来了,说他儿子在那儿。

医生哭笑不得地跟我们说,他儿子冲进去就说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出来给妹妹。一开始他们不知道他说的妹妹是谁,以为是眼科里哪位失明患者的亲朋,结果问了一圈并不是的,最后才知道原来是脑瘤患者的家属。

他儿子在一旁哭得厉害,我和老谭都不明白为什么。

还是医生跟我们解释的,原来他儿子只知道我女儿要失明了,十来岁的小男孩自己也会上网查点东西,就去搜索失明的治疗办法,得到的回答基本上都是捐赠眼角膜就可以了,于是他就迫不及待来医院了。

谁知道医生告诉他,我女儿的失明靠眼角膜治不好,他就哭了。

老谭沉默了一会,上前摸了一把他儿子的头,叹了一句:“你傻啊……”

他儿子抽噎着反驳:“我哪里傻了,我有两只眼睛,分一只给妹妹,这样我和她就都能看见了,为什么医生说不行?爸,他是不是骗我?呜呜……”

那一刻,我羞愧无比。

这两年来,我对他在生活上称得上精细认真,可扪心自问,我对他付出过多少感情?我只有在给女儿买东西时才会想到给他也带一份,几乎没有率先想过要为他做点什么。

我理直气壮地认为,反正老谭也是这样对我女儿的。毕竟不是亲生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把我当成母亲一样孝敬,我们维持着客气就行了。

此时女儿也听到了消息,非让护士带她过来,她不让抱,就依靠模糊的影像走到老谭儿子面前,摸索着抱住他喊哥哥,女儿很高兴地说:“哥哥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送给你,我亲自编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绳,说哥哥上次考了九十分,她答应过要送他礼物的,她本来想编只小牛,他是金牛座的,但是她眼睛看不清,就只能编个简单的了,她还说等下次她一定编个更好的。

看着两个小人儿抱在一起,我跟老谭复杂地对视了一眼,当我们两个大人在欲望的沟壑里计算着得失时,这两个小人,却悄然地生出了最真诚的感情。

一个愿意捐一只眼睛给妹妹,一个眼睛看不清了还要鼓励并不聪明的哥哥。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父母带着算计组合在一起,对彼此也只是了了,然而并不是妨碍他们用心去接纳的对方,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我们自以为成熟冷静,却忘了人与人之间,还有真心。

我想起之前我在考虑跟老谭分开,当老谭决定拒绝出钱时,他想必也在考虑分开这件事。我们都觉得那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可是谁也没有考虑过两个孩子的想法,都以为自己的决定是为了他们好。

这其实是我们作为成年人的傲慢,而这傲慢,在两个孩子的拥抱面前,变成了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