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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奶这几天有一些心神不定,眼看着儿媳巧儿快要生了,接生婆还没有定下来。

正是炎热的七月天,树上的知了,在“知——了、知——了”地不停叫着。

“知了什么呀!”七奶有些不快地关上了窗,拉上了紫色小碎花的窗帘。

“娘!”儿媳巧儿走了进来。八个多月的身子了,走起路来不免有些笨拙。巧儿刚刚十九岁,瓜子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窗外一些细碎的光线映在巧儿的发髻上,愈发地黑油油地闪着亮儿。

七奶转过身来,有些怜爱地看着巧儿,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七奶的儿子家荣和他爹陈七爷一起去做药材生意,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她还记得儿子家荣临走时不舍的目光。是呀,刚刚新婚不到一年,而且就快当爹了,她心中很理解儿子的心情,但七爷坚持让家荣和他一起去见见世面,说是家中的生意迟早是要由儿子来接管的。

七奶轻轻地拂去巧儿肩上的一丝落发,柔声说:“放心吧,有娘在呢。”

七奶家在柳镇虽算不上什么大户,但也是殷实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药材生意一直都还红火。座落在镇西的三进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在那天下午,柳镇河边的码头上停靠了一只小小的乌蓬船,船上走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乌油油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S形的髻,斜斜地地别着几朵说不上颜色的小花儿,一件月白色的衫子下面衬着一条镶着翠绿边儿的乌裙,手上提着一个血红色的包袱。也许是柳镇来的外人比较少吧,妇人的出现,很快就引起了树下乘凉的几个女人的注意。

妇人转过脸儿来,向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地又开始东张西望。就在她转过脸儿来的一瞬间,乘凉的女人们看清了她的模样:精致的小瓜子脸儿,两个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唇有着恰到好处的曲线。但不知怎么,她们都觉得她美得有点儿异样,不知是过于苍白的脸色呢还是那空洞的眼神儿。
那妇人张望了一阵后,终于向着她们走了过来。

“请问,陈七爷家是向这边走吗?”那妇人纤细的手指了指镇西边。
“是呀!”人群中快嘴的二嫂抢着答道:“从这儿去,再转一个弯儿就到了。”
“谢了。”那妇人笑笑,转身走了。

太阳落山了,七奶吩咐王妈将大门早早地关了起来。没有男人们在家的日子,还是谨慎一点好。七奶和巧儿吃过晚餐,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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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虫儿低吟。七奶不知怎么有些睡不着,和衣起来,在房前的走廊上踱着。嫁到陈府二十多年了,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地熟悉。想到不久就要当祖母了,不由得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温馨,但今晚却有些说不清的不安。起风了,风儿将白天的炎热驱散了一些。园子里的花草在月光的映照下,变得有些幽暗。

突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七奶的心砰地一跳,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也许是眼花了吧,七奶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了。一夜无话。

天刚朦朦亮时,七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是王妈在叫着:“太太、太太,快去看看少奶吧!”

七奶忙披上衣服来到巧儿的房间。只见巧儿头发凌乱,目光无神,正小声地哭着。
“怎么了?”七奶怜惜地问。
“娘,我…我怕。”巧儿声音有些飘浮。
“告诉娘,到底怎么了?”七奶环顾着这间厢房,粉色的纱帘,浅紫的帐幔,怎么看也没有什么异样呀。她想,也许是对即将来临的生产有些恐惧吧,当年她生家荣时不也是嘛。

巧儿是七奶远房嫂子的女儿,算起来还带点儿亲。八岁时与家荣订下了娃娃亲,去年秋天才过的门儿。她乖巧而温顺的性格,深得七奶全家上下的喜欢。

七奶轻轻地理了理巧儿的头发,安慰着她。心想,怎么也得抓紧落实接生婆的事儿了。
王妈得了七奶的指令,早早地就来到了镇中心的街上。

王妈是七奶的陪嫁丫环,对七奶的心情太了解了,虽然今天没有多说什么,但单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七奶的焦急。正想着心事,眼前闪过一个清秀苗条的身影,不等王妈回过神来,就听到柔柔的一声:“这不是王妈吗?这么早做什么去呀?”
王妈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妇人,正要发问,只见那妇人轻轻一笑说:“可找到你们了,我是陈七爷请来给他儿媳接生和陪月的呀。”

王妈诧异着,但见到妇人生得十分干净,而且说得头头是道,想着七奶的急切心情,就高兴地把她领回了家。

七奶上下打量着妇人,只见她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浅紫色衣裙,一双小脚在裙下时隐时现,每每说话总是先笑,而笑起来则露出一口珍珠般的细牙。虽说觉得十分突然,但还是满心欢喜。心想,这个老头子,还想得真周到。于是领着那妇人来到了儿媳巧儿住的西厢房,安排在隔壁的偏房里住下。

那妇人自称叫婉如,初到陈府手脚十分地麻利。每日里陪着巧儿在园子地散步,有空时还帮着巧儿缝些婴儿衣裳,手工也很精致。更讨人喜欢的是她的性格十分地开朗,终日说说笑笑,给七奶的宅院中增添了不少的活力。

但接踵而来发生的几件事,使七奶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是婉如到来的第三天晚上,大约三更过后,起夜的王妈听到院中似乎有人哭泣,但出门再看,却并无人影,次日看门的黑狗在门前静静地死去了。

又过了半月,后院散放的几只芦花母鸡也少了大半,但无人知道是何时不见的。还有就是儿媳巧儿,愈发地清瘦起来,眼圈儿染着一层淡淡的青晕,神情也有些落寞。日子不觉又过去了月余。

七奶算算日子,还有七天巧儿就要生了。

那天是难得的一个凉爽的日子,七奶带着巧儿去镇上的云居庵烧香。刚刚迈进庵门,就见主持静云师太迎了上来。七奶与师太是多年的交好,每每七奶来到,师太都要请七奶去房内品茶相叙。

庵内清风阵阵、翠竹影映,真是一个幽静的去处。叙了一阵闲话,七奶正要起身去前殿进香,却发现师太的脸色有一些异样。正欲询问,只见师太看了一眼一旁低眉顺眼的巧儿, 低声说道:“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七奶安排王妈陪着巧儿先去前殿,只见师太掩住房门问道:“最近家中可有什么异常?”
七奶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静云师太默默地看了七奶一眼,把一个黄纸小包递给了七奶说:“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吧。”

七奶带着巧儿从庵里回来。王妈喊了几声婉如,都不见回音。一行人在厅里坐下来,王妈忙着去厨房烧茶。

巧儿走动了半个下午,有些乏了,于是和七奶说了一声,就想回房去。刚走进厢房门口,就打了个寒战,觉得有一阵无名的冷风拂过她的脸,心一沉,差点儿跌倒。好不容易扶窗站住,听到一阵细碎的谈话传来:
“姐姐,这个…不好吧。”
“不好?不好我就别想再投胎了!”
“…嗯,可是…”
巧儿隐约看到一个影子一晃,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倒是那个古老试样儿的S形发髻似乎在哪儿见过。冷风也渐渐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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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了。每到这个时候,巧儿的心都有些莫名的恐慌。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每夜都会走入那个梦境:一条幽暗的小路,四周飘浮似有似无的青烟,一个妇人幽幽对她说:“来,把孩子给我…给我孩子…”巧儿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后退着…然后跌坐在路边的石块上。这一夜,巧儿又从那个梦中惊醒,汗湿的睡衣紧紧地贴在背上,“婉如!婉如!”巧儿喊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婉如才跑了过来。脸上的神情竟比巧儿还要惊慌。

七奶听了巧儿的泣诉,愈发地觉得不安起来,开始相信她一直以来的直觉。她想起了静云师太给她的那个黄纸包儿,但此刻却遍寻不见。眼看着还有两天就是巧儿生产的日子,七奶心中十分焦急。

这天中午,巧儿终于开始了轻微的腹痛。
七奶安排王妈准备着生产所需的物品,一边留心观察忙碌着的婉如。只见婉如用丝帕浸着铜盘里的温水细心地擦去巧儿额上沁出的汗珠,温和地握住巧儿的手轻轻地安慰着,午间的阳光将她苗条的身影映在粉紫的帐幔上。
巧儿的腹疼开始密集起来,太阳也渐渐地收起了它的余辉。王妈已将剪子、丝线还有婴儿的衣服、包被检查了一次又一次,厨房的灶上开水散发着腾腾热气。婉如一手握着巧儿的手,另一只手在巧儿的腹上轻轻抚着,不知怎么她有些心神不定。
“啊…”巧儿终于由小声的呻吟变成了轻喊,发丝被汗沾在了脸上变得一缕一缕的。王妈坐在巧儿的身边,吃力地捉住巧儿无意识挥舞的手臂。一缕暗黄的清水,很快地浸透了粉色的被褥。“快了,快了!少奶再用一点力。”婉如加重了在巧儿腹上的力度,一边开心地叫了起来。七奶听到急忙也轻唤:“巧儿,听娘的,再用一点力,就快生了!”

“啊…娘…”巧儿的叫喊更加剧烈起来。被褥变成了鲜红色,不知何时,鲜血已取代了那暗黄的水。不一会儿那血就浸透了被褥开始向床下流淌。
“王妈,快去再多点几盏灯。”七奶发现灯光不知何时也开始变得暗淡起来,当王妈松开巧儿的手站起身时,一阵冷风吹过,灯竟然全部都灭了。
在淡淡的月光下,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七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一个影子!
“王妈!快点灯!”
“婉如!在哪儿?”

七奶急忙大声地叫喊起来。王妈一边应着一边摸索着去点灯。
“娘!我…好疼!”巧儿的叫声却由急切变得越来越弱。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急的敲门声。
借着青色的月光,七奶发现婉如已不知何时不见了。而王妈却怎么也点不着灯。
敲门声愈来愈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撞门!
七奶透过纱帘望去:门外一个月白色的妇人提着血红色的包袱,那包袱还滴着血!
“太太!少奶她不行了…快来呀!”王妈的喊声惊醒了七奶,正欲转身,却发现房门已经撞开了!那月白色妇人挥着滴血的红包袱对着床上的巧儿投过去!
脚下一滑,七奶昏死过去… …

七奶醒来时,天已大亮。
“恭喜太太,少奶生了个小少爷!”
七奶挣扎着坐起身来。婉如笑呤呤地走了进来:“太太,恭喜你,但我要走了,来和您告别一声。”
“你…”七奶疑惑地看着她,昨夜的事猛地涌上心头。

“娘!”巧儿抱着初生的婴儿,虚弱地走了进来:“昨晚多亏了婉如呀!”

原来,婉如有个姐姐叫做倩如,一年前因难产死去了。怨气集结了一缕幽魂,要在一年内找到一个同样难产而死的替身方能再投胎做人。倩如打听到了巧儿的产期,并寻了过来,而婉如得知了姐姐的想法,放弃了正在进行的修行,扮作陪月妇人住进了巧儿的家中。姐姐出手的那一天,正是一年期的最后一天,她犹豫良久还是击退了姐姐,使她魂飞魄散,而自己也元气大伤。

说完这一切,婉如几乎虚脱。
七奶看到婉如的脸上那些青紫的印痕,不由得心生怜惜。忙吩咐王妈备饭并起身想去取些银两。等她从内房出来时,却发现婉如已不知何时离去了。窗前,巧儿正茫然地看着远方。

忽然初生的婴儿咯咯地笑出了声,伸出一只嫩芽般的手指,指了指门外。

七奶和巧儿吃了一惊,忙追了出去,却见院内依然是郁郁葱葱,绿肥红瘦。
荷池边的柳树上,只有知了依然在叫个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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