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我终于学会了如何爱你

高二学生妈妈自述儿子抑郁治愈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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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阴霾。

与医生交流。

抑郁,也被称为心灵的感冒。

既是感冒,没有人能获得终身免疫,谁都可能被击中,包括孩子。

可是,当一个孩子身体感冒了,很容易被发现和治愈。而当心灵患了“感冒”,却不容易被发现和接受,治愈的过程也就愈发不容易。

这是一个真实的病例,一个经市心理保健调适中心儿童青少年心理单元系统治疗后治愈出院的病例。经过医生的沟通,孩子妈妈愿意接受记者采访,讲述她与孩子一起对抗抑郁的故事,希望能给更多父母一些启示。

自杀

从乖宝到厌学,大吵后他偷偷服下安眠药

我的儿子今年17岁,上高二。

他性格有些内向,自小乖巧。和其他孩子一样,他也贪玩,但是属于“蔫淘”那种,喜欢一个人在家里拼积木、画画,不喜欢到外面疯跑。

上小学后,他好马虎,学习需要督促,不愿意补课,我们也就没有给他补。当时,他的成绩不突出,也不算差,能占中上等。虽然老师总会反映他上课溜号,但是因为成绩还过得去,我们也没在意。

上初中后,我和他爸爸换了工作,因为经常要出差,便把儿子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在我们印象中,儿子始终是懂事、听话的,也就疏于对他的关注。这也因为儿子的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属于中上等的状态。自始至终,成绩一直是我们评判他好坏的一个标准。

初三的时候,他吵着要一部手机,因为老师总会发一些消息和作业,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爷爷、奶奶看得也不及时,我就给他买了。也就在这一年,他开始迷恋手机,成绩一度下滑,开始叛逆。

孩子不管不行了,我和单位提出申请,换了一个比较清闲的岗位,方便照顾他。

我没收了他的手机,软硬兼施,儿子总算回归正途,在初四下学期很努力,考到了重点高中。

上了高中后,儿子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已经排到了班级后几名,我们的争吵也越来越多。说是争吵,其实也只是我在“歇斯底里”,有时他会反驳几句,但不会发火,我话说得狠了,他就会哭。这种状态,我们都很痛苦。

儿子真正的改变是在今年5月份,他对我的训斥不再隐忍,开始反抗,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与我发火。最严重的一次,正吃饭时,他把桌子掀了,我打了他,这也是我第一次打他。

从那以后,儿子经常说头痛、胸痛,我带他到医院检查心脏彩超、心电、脑电、胸部CT、生化化验。去了一次又一次,什么问题都没有查出来,我指责他在装病。他对我的话似乎也有了“免疫”,置之不理,躲在自己房间里玩手机,经常玩到后半夜才睡。因为睡眠不足,他白天上课注意力更不集中,学习成绩更是每况愈下。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个月,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其他孩子都在努力学习,他却告诉我们不想上学了,一想到上学就心烦,进到学校更心烦。他开始“罢学”,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愿说话,没事就看手机。

我忍不住又打了他,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他吵着说自己不想活了,我也没有理他。

第二天早上该起床的时间,我在门外叫他一遍又一遍,他没有反应。我气急了,把门踹开进到屋里,看到他还在睡。这睡不是装的,是“叫不醒”那种。我看到了他桌子上散落的艾司唑仑片,这是他爷爷治疗失眠的药。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拼命叫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要送他去医院。他爸爸打了120电话,急救车把他拉去医院,洗胃后脱离了生命危险。

当我面对眼前死里逃生的儿子时,我才明白:他病了,这病在“心”,不得不治了!

风波

被指责吃“垃圾食品”,他跑到医院走廊大哭大闹

我们带着儿子来到了市第三医院心理保健调适中心,挂了专家号。经过一系列检查和测评,医生断定儿子得了抑郁症,还伴有焦虑!

“抑郁”这两个字,我并不陌生,但是却不了解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儿子,我无论怎样都不会相信,自己的生活会与“抑郁”二字沾上边儿。

在医生的建议下,我们办理了住院手续。他爸爸工作忙,只能由我陪护儿子。这也是自他上初中后,我们第一次24小时共处一室。我有些手足无措,突然间不知道该怎样和他相处。这些年,我们聊过的共同话题除了成绩,好像并无其他。但现在,对于病着的他来说,这个话题显然不合适,我必须绕开,虽然它时刻都在我脑子里缠绕。

儿子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的“乖巧”,配合医生吃药、做理疗、接受心理治疗。在病房的时间,他曾最迷恋的手机也被扔在一边,人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不说话。我试着与他聊一些他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有时他怼我几句,有时他便不作答。

他是我的儿子,我就坐在他对面,小时候,他天天腻在我身边,现在的我却不知道怎样走进他的世界。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这之前,我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的变化。我开始自责、难过,也开始焦虑。担心他能否像正常孩子一样去上学,上了学成绩还能不能赶上……

就这样,在煎熬中,一周时间过去了。到住院第七天的时候,儿子的情绪有了些改善,去做理疗的时候,医护同他打招呼、聊天,他交流得很顺畅。那一刻,我看到了希望。

回到病房,我给他爸爸打电话,让他去饭店订点儿子爱吃的饭菜送来。我问儿子想吃什么,没想到他吵着要吃烤冷面、炸鸡柳、烤面筋、臭豆腐……一口气要了十多样,都是平时我不让他吃的“垃圾食品”。

“你一下子点这么多,吃得了吗?这些东西对身体能好吗?!”我的怒火一下子冲了上来,忘记了此时是在医院。

“你让我点,点完又这不对,那不对,那为啥还让我点?”一切回归到了在家里争吵的样子,只是这一次,儿子的反应很激烈,他跑到走廊里大哭大喊,嚷着要出院,不想活了。我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伴着生气和愤怒。

护士将儿子拉到了另一间房间,主治医王婷婷把我领到了办公室。“孩子现在很委屈,他很伤心,你是他的妈妈,这个时候他最需要你的安慰。你要关注并接纳他的情绪,不是再去争论事件本身的对错。”这是王医生当时对我说的话,每个字我都记着。

那天,王医生和我聊了很多。她说,之所以之前没有干预我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为了发现我们之间自然相处时激发的矛盾点。孩子的病情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水下的部分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抑郁真正的治愈,不能光靠医院,家庭支持才至关重要。

治愈

妈妈如梦初醒重塑认知,他的脸上重现笑容

王医生的话令我如梦初醒,我开始检讨这些年与孩子相处的方式。

他是我的儿子,但他不是我的附属品。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一个和我们一样有思想、有自尊、有感受,需要被接纳、被理解、被认可、被爱护的孩子。而我呢?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的是他的成绩,一味去质问、埋怨,却忘记了去关注他的情绪,忘记了我是他的妈妈——一个他伤心、难过、失意时最应该给他关爱的人。即使在他病着的时候,我还在因为他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点餐而指责!

那一天,我哭了,躲到卫生间哭了好久。我似乎看到了儿子在被抑郁的黑狗撕咬,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还在为他没有考出好成绩而大吼大叫。此时的他该有多么无助?!

我打电话给他的爸爸,说我的感受。他爸爸也哭了,我们都在自我检讨。

“儿子,刚才妈妈太激动了,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吃不健康的东西,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擦干眼泪,回到病房,按照刚刚王医生的嘱托,我试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儿子下意识地躲了躲。

想一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和儿子这样沟通过了?儿子哭得更厉害了。我拿起纸巾给儿子擦眼泪:“你委屈就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就好了,妈妈一直是在乎你的,就是不懂得沟通方法。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没有经验。”我试着靠近了他一些,他没有再躲。我去抱他,他也没有再躲,就一直靠在我肩上哭。

我也忍不住哭了,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也想起他这些年独自承受的一切。

那天,他爸爸把他要的所有小吃都送来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就像刚刚的风波没有发生一样,他还是个孩子。

那次订餐风波后,我们的关系似乎改善了不少。我和他聊我上学时候的事儿,他也渐渐和我说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但是说得并不多。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儿子的情绪明显改善,和室友玩耍时有了笑容,虽然情绪也不是特别高,但能够主动与人交流了,不再吵着要自杀,也不总喊头痛、胸痛了。医生再次给他测抑郁和焦虑量表,分数都在下降,他在好转。

住院第21天,儿子竟然主动找医护人员聊天,带着病友在病区里活动,睡眠也在好转。再次测量量表,又转好了不少。

“妈,你说我再上学,落的课那么多,能跟上吗?不行我休学或者学特长吧?”住院第25天,早晨起来后,他竟然有了上学的想法。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天亮了。

也在那一天,他和我说了很多。包括自己不爱上学,是因为班里有一个女孩喜欢他,在班里公然表白,让他感觉很尴尬,无法面对;包括他考不好,自己觉得没面子,想学好又不知道怎么办的烦恼;包括他因为成绩不好自卑,没信心交朋友的孤独……他的心里,原来装着这么多秘密,我竟然全然不知。

我给他爸偷偷发微信,告诉他这一消息,他爸回:“以后多听听儿子的想法,他想学特长就学吧。”

又调理了5天,住院一个月后,我们出院了。那天,儿子从我手中抢过行李,脸上带着笑容向医护人员挥手告别。之后,我们改成门诊治疗,一周一次。三周后,儿子已经没有了抑郁、焦虑的症状,他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了。

王医生告诉我,抑郁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它就像心灵的“感冒”。儿子这场心灵的“感冒”,重塑了自己,也重塑了我们……

儿子从小喜欢画画,想走美术特长,我们一家人现在都为这一目标而努力。他快乐,我们也很快乐,这才应该是我们最初该有的样子吧?只是我们走了好一段弯路。

回想起儿子治愈抑郁的过程,又何尝不是家庭重新认知的过程?我愿意将这段经历分享出来,就是想给更多父母一点儿启示:请记着,我们的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并非只为你我一心想要的“别人家的孩子”而存在……本报记者 沈艳茹 本报记者 李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