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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盘古智库学术委员、北京戏剧评论学会会长靳飞出版《张伯驹年谱》和《张伯驹笔记》,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谷曙光在《北京晚报》撰文《百无一可眼中人——由靳飞新著张伯驹论著两种说开去》,讲述张伯驹其人其事与靳飞写作新书的背后故事。

文章来源于《北京晚报》2021年9月14日,“若朴堂”微信公众号。

2020年春,正值冠病疫情炽烈之际,某日,靳飞忽然通过微信发来十余万言的书稿《丛碧先生张伯驹笔记》,并云:“老兄如有时间可翻一下,北京出版社开工后要印,倘得阁下一序,不胜欣喜之至。当然,看时间是否方便,不必勉强。”张伯驹也是我感兴趣的人物,翻览书稿,不免兴味盎然;写几行文字,更是情通理顺。奈何彼时我刚刚返京,而已经推迟的新学期竟开了五门网课,又有两种文献整理,出版社催逼甚紧……总之,去年春夏委实是个特殊的时期,正常的工作、生活因疫情而乱作一团。靳飞索序,我只好敬谢不敏了。

2021年夏的一天,靳飞忽又联系,随即快递了两本书,即一并推出的《张伯驹年谱》和《张伯驹笔记》(北京出版集团文津出版社2021年9月版),这颇令我喜出望外,真有“既得陇,复又得蜀”之双倍获得感。更巧的是,我在今年8月的《读书》杂志上,新发表了《张伯驹的集外佚文与人生去就》。今读靳飞新著张伯驹两种,不禁浮想联翩,对伯驹其人其事又有些新的理解和认识。愿再写一文,既是靳著的书评,也算我本人续谈张伯驹,或可谓两全其美。

拳拳之情,透在纸间

我确实跟张伯驹有缘。早在读中学时,就开始注意他了。因我对京剧的余叔岩派极有兴趣,附带着,作为余派“第一名票”的张伯驹,就进入我的关注视野,对他的人、事、著述兴致日增。就著作论,无论是中华书局的《张伯驹词集》,香港首版、大陆再版的《红毹纪梦诗注》,还是辽宁教育出版社的《春游琐谈》,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素月楼联语》,等等,我都购藏。

对于一个你感兴趣的人物,自然想读到他更多的东西、了解他丰富多彩的人生。暑假中,靳飞的张氏二书,我长置案头,甚至连出差外地时,都随身携带,旅中消遣。我意外发现,我跟靳飞的阅读兴趣颇有交集,他早年受北京的《燕都》和香港的《大成》两种杂志的影响,立志为伯驹作谱作传,而《燕都》《大成》亦我心仪的杂志。或因余二人皆对其中的故国之思深有感触乎?

靳飞的《张伯驹年谱》,洋洋洒洒三十余万言,近五百页。一直以来,张氏只有非常粗略的简谱或年表;如此详尽的年谱,正是各界盼望已久的。我从书的署名上,看出了靳飞的品格。盖此年谱如署“撰”或“著”,并无问题;但靳飞偏偏用了“编著”,这就值得称道了。现在的文坛学林,不谦逊者颇不乏人,而靳飞的实事求是,倒值得表而出之了。

其实,张伯驹的年谱,多年来迟迟不能面世,是有原因的。一言以蔽之,难作也。伯驹是复杂的历史人物,面向众多,政治、银行金融、诗词、书画、收藏、戏曲、学术……横跨时代之久,交往人物之多,文献史料之繁,要求作年谱者学识渊博,具有苏东坡所说的“八面受敌”的功夫,才克承担;更要投入多年的心力,勤勉从事,方能有望成就。孙郁的序言里说:“几易其稿,凡十余年,拳拳之情,透在纸间。”良不诬也。

靳飞对所研究的人物,怀有一种真挚的情感。这是他内在的写作和研究动力。就像之前他写梅兰芳,没有功利之心,也是内生的动力一样,他为伯驹作谱作传,并不是任何的上级任务、科研项目或命题作文,他纯粹是自家的趣味和兴会,更是一种寄托和情结。我以为,这种研究甚难得,“无机心”也是最显品格和境界的。陈寅老念兹在兹的“为己之学”,庶几近之。扪心自问,我本人目前的研究和写作尚不能脱“俗谛”,故由衷生出“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歆慕来。

击中“要害”,挠到“痒处”

靳飞的年谱和笔记注重抓大节、聚焦点,突出要紧的关节,而不为繁缛的细事所遮蔽慧眼。1941年,伯驹在上海被绑架事,年谱和笔记下了很大的功夫去爬梳,颇见功力。伯驹自己、女婿楼宇栋、关系不佳的儿子张柳溪、参与营救的银行家孙曜东……两书不但将上述诸家之记述次第引来,还以按语指出其中的疑点、异处,启人思索。没有止步于此,靳飞更进一步挖掘一手史料,将保存在上海档案馆的盐业银行档案中的相关电文加以集中引用。这宗史料非常珍贵,看出伯驹被绑架后,盐业银行高层的态度、筹划和商讨。其中颇有些外界不知的秘辛,亦可见行内大佬与伯驹的微妙关系,真是稀见史料。

我曾经谈到,“《马思远》事件”在伯驹人生中何其重要,他晚年也以诗自嘲:“一朝天子一朝臣,舞榭歌台梦已陈。啼笑皆非《马思远》,中州断送老词人。”(《红毹纪梦诗注》)后两句从清人“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化出,伯驹真个是为戏而“断送功名到白头”矣!但是现在的年谱中,竟无片言只字及之,岂非未击中“要害”、挠到“痒处”?……这是在看到靳飞著年谱之前,有此感慨。现检点新谱,1957年5月—9月,靳飞征引了大量重要史料,如《人民日报》的《筱翠花说:我要唱戏!》《文化部发出通令:禁演戏曲节目全部解禁》《筱翠花昨晚初演<马思远>》《强迫筱翠花演坏戏<马思远>:张伯驹是文化艺术界的绊脚石》、《文艺报》的《禁戏开禁记》等,这些文章前后形成了较严密的逻辑链、证据链,足以印证伯驹在“反右”前后的言论、行动、遭际,及其中的因果关系。不出我之所料,年谱最后还全文引了伯驹的“中州断送老词人”那首诗和释文,真是别有会心,大惬人意。

对于伯驹的父亲张镇芳(实为伯父),靳飞花费了较多笔墨,这不无道理。镇芳攀附袁世凯,兴办盐业银行,而张家遂一度“贵为中州第一家”。伯驹的一生出处大事,都与镇芳关系密切。镇芳在政治上无判断力,理财上却颇有些手段。无镇芳,伯驹后之功业无从谈起。靳飞又引了陈寅恪论晚清士大夫清流浊流的经典论述,以看清镇芳的面目和行止,是有见地的。

年谱的征引虽博,但裁断亦精。换句话说,作谱者没有将自己淹没在史料的汪洋大海中。对于一些历史事实,年谱往往能引证多种文献,既显审慎,又有判断,还可互证。特别是年谱中的“作者谨按”,往往寥寥数语,但却干货甚多,或画龙点睛,或一剑封喉,或撕开画皮,可称弹不虚发。如张勋复辟失败后,张镇芳出逃被捕,年谱既引了伯驹的《盐业银行与我家》,还引了冯玉祥的《我的生活》,再加按语,指出伯驹记录有误,而抓捕镇芳的,实为冯玉祥,而非段芝贵。北洋军阀时代的官职复杂,不易厘清,而靳飞视情况引了《辛亥以后十七年职官年表》,亦见精审。

年谱笔记二书,对于伯驹的人生经历,描述颇为清晰,更能抓住重要关键。比如,张镇芳参与张勋复辟后被捕,伯驹其时才不到二十周岁,却因家遭变故,不得不抛头露面,与人周旋,更不惜代价,营救其父。这经历其实也是历练才干的。靳飞在笔记里说:“盘点张家在此次事件中的花费,……高达七十万元。冯玉祥率其旅参加讨伐张勋战役,事后报销军费才仅是一万元,则张家相当于输掉七十个旅的军费。”这一类比足见张家毁家救人,花费何其巨大,令人乍舌!后来,年少的伯驹又单独前往东北,求见张作霖,为其父争取盐业银行的利益。这些都看出伯驹具有一定的交涉能力,并非不谙世事的呆公子。1927年,张作霖在北京自任大元帅,拟用旧朝老人撑门面,而镇芳亦在网罗之列,但伯驹劝其父:“揆诸大势,胜败难言,以不出来为是。”仅此一句,就可知伯驹亦有卓见,纵非“生子当如孙仲谋”,但也绝不是“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

老话说三十而立,三十岁亦是伯驹的人生关口。靳飞的年谱和笔记,对此反复申说,可谓有识。其人生,三十以前,是五陵年少、裘马轻狂;三十之后,则知非还折节,开始从事书画收藏、诗词创作、京剧研究和演出等新的生活。

笔记一书认为:“1936年秋至1938年1月,是张伯驹一生中的最高潮,娶潘素,唱‘空城’,收得《上阳台》与《平复帖》。”可谓公允,也是言人所少言。伯驹聪颖非常,三十岁改换人生方向,八九年间,即走上人生事业的巅峰矣。

伯驹的家庭生活、个人情感,复杂而多变,既不容易梳理清楚,更难以下断语。伯驹自言:“一个大家庭共居一处,大家都是享受懒惰,有鸦片烟瘾的就有十人之多。”真令人震惊。旧家庭死气沉沉,没有生气,因此他不愿长久待在天津家中。靳飞对此亦谨慎,他说:“伯驹情感丰富,其家庭生活亦至为复杂,不好妄下断语”。言说甚为得体。

勘破袖内机关

伯驹的字画收藏,始自清康熙帝的两条横幅,即“丛碧山房”和“嵩高峻极”。这不是偶然,背后大有深意存焉。靳飞在两书中,予以重点解说,能够识得伯驹心意,勘破袖内机关。读者可自去索隐,兹不费篇幅。

伯驹收藏的眼力,也是逐渐锻炼出来的,并非一蹴而就。伯驹开始收藏不久,曾有机缘碰到李公麟《五马图》、黄庭坚《诸上座帖》、米友仁《姚山秋霁图》等一批珍品,但他那时“道行不够”,没能留下最珍贵的《五马图》,失之交臂。靳飞指出:“从其退《五马图》和收《姚山秋霁图》之举而言之,张伯驹此时鉴赏书画的能力,尚非上乘。”这是符合实际的。

伯驹如仅购藏名迹,不过是多盖个印章,示人“曾在我家”;伯驹的不同,在于他还有研究能力。比如伯驹的记《蔡襄自书诗》之文,就记录了他关于宋四大家的观点。文云:“宋四大书家,按次序应当是蔡、苏、黄、米,而世俗多称苏、黄、米、蔡,大概是在音韵上念着顺口。有人以为蔡指蔡京,所以将其列在第四,是不对的。蔡书法出自兰亭,熟而不俗,乍看好学,实在难学。宋四家书传世者也以蔡书最少,而此帖又为蔡书最精之笔。”谈到宋书法四大家的次序,以及“蔡”究竟指蔡襄抑或蔡京。关于这方面,近年书法界不断有文章,不免叠床架屋;而伯驹早在1956年就有了结论。1957年,伯驹又有《谈晋代的书法》发表于《文物参考资料》,这当基于他对《平复帖》的收藏和研究,故最有发言权。

盐业银行一步简史

伯驹的银行家生涯,靳飞二书,着墨甚多,且颇有新见。从其中,甚至可以看出盐业银行的一部简史来。对于一些民国银行业的重要人物,如吴鼎昌、岳乾斋、王绍贤、冯耿光、孙曜东等,书中亦多涉及,旁见侧出,增长新知。更进一步,年谱和笔记于民国政治、北洋军阀、经济民生等,都有或多或少的牵涉,细读犹如翻开了民国历史的老相册,生动鲜活,大有可观。

靳飞的书,很注意彼时的经济、物价和通货膨胀等,眼光独到。因为这些直接关系到当时人的生活,更与伯驹的收藏事业息息相关。书中罗列了张镇芳的遗产:盐业银行股票五十余万元;现款二十余万元;天津保定道住房一所、北平弓弦胡同一号住宅一所、老家项城土地三千余亩……其家产经复辟一役,已有较大损失。靳飞旋指出,这仍然要算巨富之家。可是,到底富到什么程度呢?还是不好把握。笔记一书一笔荡开,又出人意料地引了《邓力群自述》里的材料。邓氏三十年代初独自一人在北平汇文中学读书,一年的花费约需四百余元。而靳飞的结论是:“伯驹的家产,尚足可供应数千名中学生读书”。故称其巨富之家,令人信服。

又如,伯驹购藏字画的价格,每遇不同记载,年谱和笔记专门拈出。购藏《平复帖》的价格,有四万、三万、二万三种说法,乃一一引出。又,蔡襄自书诗册,购自朱家溍家,而伯驹与家溍所说的价格却不一样,亦特地点出……按,这不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也是有意义的。靳飞心细如发,不放过这些有出入的地方,还进一步解说:“伯驹文中在谈到收藏书画之价格时,每每与其他记录多有出入,有时伯驹自己亦自相矛盾,可见其对于孔方兄,实在是不大上心。”这并非多此一举,实可显出伯驹于财帛疏忽的一面来。贵公子大大咧咧,不惯记小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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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练达,谈言微中

1931年在北平,以梅兰芳、余叔岩为首,联络众人,成立了国剧学会。这是民国时研究戏曲的重要学术机构。梅、余是天字号大名伶,以他们领衔,经费赞助自然好办许多。梅、余虽然鼎力支持,但并非主事者,学会的业务工作实以齐如山、傅惜华等人为主,而伯驹也是重要的出钱出力、乐于奔走的元老人物。伯驹更于晚年揭出,国剧学会之成立,背后有梅、程师傅徒弟之争,而伶人竞争的背后更有银行家的暗斗。然而,伯驹只是留下一篇短文,语焉不详。我多年前曾就《剧学月刊》立论,从这部期刊探察梨园隐情,亦认为刊物的背后逗露出梅、程党争。(参看拙文《<剧学月刊>:“剧学”理念的确立与戏剧研究的自觉——兼谈刊物的背景及“梅程党争”》)说实话,这个问题是很难措手的。现在,靳飞的书则有烛幽发覆之功,不但释读伯驹之文更进一步,同时还深挖细剖,令更多隐秘的史实浮出水面。难得的是,注意拿捏分寸,绝不夸大其词。如言对于国剧学会,王绍贤的作用大于伯驹,拍板出钱的当是吴鼎昌,就属知人论世;而指出为梅兰芳不平者,竟以盐业银行及其关联者为主力,更是探微索隐。民国时的名伶与银行,可谓一篇大文章,而靳飞是最有发言权者,他曾专门查阅民国银行的大量尘封的档案卷宗,期待继续做下去。

关于余叔岩不愿与伯驹共同署名出版《近代剧韵》,虽然有人指出,但却未见合乎情理的解读。靳飞的分析是一语中的的,笔记一书直言:“伯驹书生气十足,其学戏时间不长,而且其本人尚有较重乡音,却胆大妄为地动手编辑京剧剧韵,要为京剧‘立法’,可谓是费力而不讨好。”说得直白点,就是伯驹对此缺乏自知之明。

年谱善于利用近现代人日记,我看到的就有《那桐日记》《许宝蘅日记》《潘光旦日记》《马衡日记》《郑振铎日记》《昆曲日记》等。这意味着靳飞的阅读量巨大,但收效亦多,功夫不亏人。1950年代的伯驹年谱,如果不是较多征引《许宝蘅日记》,则会显得单薄许多。因知著名如伯驹,其直接史料亦不易得也。靳飞的书还特别注意引用那些与伯驹有交往的文人的文章,如潘伯鹰、朱家溍、王世襄、启功、张允和、周汝昌、吴小如师等,这样的记录,令人更觉真切可信。

文革中,陈毅去世,将星遽沉,伯驹与其交往颇深,引为平生知己,送挽联云: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河山,永离赤县;

挥戈挽日接尊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因特殊的背景,此联亦不脱时代气息。据说这联竟成为伯驹晚年改变际遇的一个关键。但我总有些怀疑。年谱的处理是:“有云毛泽东注意到张伯驹所送的挽联,询问伯驹的近况。”这个“有云”也是有斟酌的,处理恰当。

不必讳言,伯驹亦有文人大言的毛病。他曾说,抗战胜利后,第十一战区司令兼河北省政府主席孙连仲问他:“唐山市、石家庄市,你愿当哪个市长?”伯驹答曰:“我都不当,还做我银行的事。”读者看了,或对伯驹生出一种钦佩,以为其淡泊。但正如靳飞指出的:“孙连仲要请张伯驹做唐山或石家庄的市长,只能理解成一种客气,张伯驹亦是客气回应,此系旧日官场惯用辞令,不可信以为真。”此言得之,盖客气假象也。靳飞阅人无数,人情练达,一眼看破;而吾等书生,就被伯驹轻轻骗了去也。一笑。

作谱作传,岂容易哉!不必讳言,靳飞的张氏二书,几五十万言,亦有疏漏、讹误或饾饤的地方,这本无足怪。

我曾经指出,抗战胜利后,伯驹亦插手美术界事,且与徐悲鸿有龃龉,可惜年谱对此未有涉及。伯驹抗战后任北平美术会会长。请看1948年3月26日《大公报》的新闻——《美术界昨庆美术节》,小标题却是“一个美术节分两派庆祝,你开你的会,我开我的会,张伯驹、徐悲鸿等均分别致词”,已透露出张、徐“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玄机。需要指出的是,当时北平美术界,徐悲鸿主导的艺专学校与伯驹的美术会,势同水火,发生了著名的“国画论战”。此事的背景较复杂,拙文不详述。按,张、徐二人并无个人恩怨,更多的是观点、师承、派系、道路等的抵牾。我说过,关于这方面,美术界已经有所钩沉;但研究张伯驹者,似知者无多。这在伯驹的人生经历中,自不应被忽略。

靳飞二书还有些细枝末节的疏漏,如言谭鑫培1916年去世(实为1917年)、《戏剧丛刊》出三期即停刊(实出四期,书中两处谈到,一处错,一处对)、词牌《渭城区》(应作曲)等,若有再版机会,可细致校改,以便更臻完备。

忍对无边风月,如此江山

当日北京的中央公园(即今之中山公园),是文人墨客常去的风雅之地。我曾见伯驹的一首佚作,即《中央公园二十五周年纪念刊》中的《浣溪沙·稷园赏牡丹》:“炫夜珠灯照睡妆。露浓烟重转回廊。罗衣归去染天香。 回首京华年少梦,匆匆过了好时光。羞将潘鬓对花王。”潘鬓当然是用典,指鬓发斑白;而我竟联想到了潘素,倒是有趣。此时伯驹尚未逢潘妃也。

伯驹是老牌子的遗老,而靳飞乃今之遗少,遗少写遗老,真不作第二人想。淮海、小山被称作古之伤心人,而伯驹乃今之伤心人。1951年春节,伯驹作《鹧鸪天》“雨岁平分般送迎”、《蝶恋花》“银烛垂消鸡报晓”,年谱皆引全作。靳飞复加按语云:“均极抑郁消沉,全不似新年景象,未审伯驹有何心事乃至于此。”新旧时代鼎革,遗老遗少凄惶失据,满腹心事,谁是知音?“人间难了悲欢事,旧去新来尽此生”……新政权令伯驹充满了日薄西山的恐惧乎?或许冰雪聪明的伯驹已经预感到他未来的坎坷命运了吧?

靳飞把袁寒云题赠伯驹的对联“十有九输天下事,百无一可眼中人”印在年谱的书前,可谓巨眼英豪。我能感觉到,伯驹是把寒云作为自家偶像的。早年寒云作《辛丙秘苑》,痛斥张镇芳为反复小人,而伯驹不以为忤,仍旧倾慕。后寒云、伯驹冰释前嫌,交好如玉帛。我姑且以寒云之联,作为拙文的标题。“忍对无边风月,如此江山”,以伯驹的孤傲,可谓当代能为青白眼者,果真是“百无一可眼中人”。我突发奇想,不知过了几世几劫,他年伯驹地下倘逢靳飞,当示以青眼乎?我真的以为,靳飞是伯驹的异代知音。 ■

文章来源于《北京晚报》“若朴堂”微信公众号。

图文编辑:董奕萱

责任编辑:王毅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