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记忆找回来的村庄

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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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出生在一座小城里,而父亲从小出生在叫香港的那座城里,他并没有太多乡村生活经验传递给我。母亲也是在一座小城长大,从小奔跑在市集和街巷中,她也没有经历过锄禾日午、汗滴泥土的生活。不过,据说祖父来自一个叫做莲花山的广西村庄,祖母来自一个叫做翠亨村的广东村庄,所以,说起来我也是有村庄的人。虽然那是两个遥远的时空彼岸的村庄,但说起来,村庄的确和我有相关的部分,乡村的小河一直在我的血脉里潺潺流淌。

过去,村庄生长在大地上,长在河边,像大地上结的一个葫芦。我想象着那大地结出的美丽葫芦——属于我的村庄,小小的村庄,村子四周到处都是绵延起伏、高耸入云的群山。村里的一栋栋砖木结构的农家屋隐没在幽暗的绿树丛中。几条湍急欢乐的小溪,流经成行的树荫,滋润着村中农舍周围的土地,卷着从树上落下来的花朵和树叶,流入附近的一个个碧绿池塘。南国的蓝天晴日下,无尽的山坡上,无尽的小草和无尽的野花,在风中悠悠舞动。

我的村庄很远,田野很远,但为什么关于村庄和田野的记忆还很鲜活,炊烟和村路仿佛触手可及,还有大片大片的水稻和甘蔗,到处生机勃勃。虽然我在城市出生,但村庄的影子长长的,从祖辈到父辈到我,那淡淡的影子一直延伸着。是的,我已不在村庄了,但村庄在我身上有什么印记似的——即使这个村庄的印记,历经三代,已经瘦了一圈又一圈。

人们背过身去,背向村庄,出发走了那么远的路,但好像一直背着村庄在旅行,走不出村庄影子的边际。也许到最后,我们都要回归到一座山,一条河,或一个平原,甚至更细小的东西,一个谷仓,一口井,一棵树,一只小鸟,一片叶子。只有村庄才能代表真正的原乡,那是个奇妙的所在,她是地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她是过去,也是未来,她存在于时光深处,也存在在心灵深处。

这个时代具有吞噬一切的胃口。因为,它要见证的,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主题,是席卷一切的变革和发展。这几十年,几乎所有中国人的故乡,每个村庄,每座城市,都发生了“炸裂”式的发展。地理上的故乡已不可辨,故乡彻底成为“故”乡,隐入心灵深处。回到故乡小城,我也常常在最熟悉的地方迷了路,所以,把那个被时代的变化轮番冲刷的故乡,继续往上溯,最后,我们找到的都会是一座静静的古老村庄吧?就像一条奔流的河,它有一个不起眼的源泉,每一个城市中人往上溯三代,我们的根脉都在乡村。麦子和苞谷的村庄,水稻和香蕉的村庄,万里无云的村庄,雨水笼罩的村庄,村庄里有难产的母羊,吐舌头的狗,悠游的水牛,村庄里有萤火虫闪烁飞舞,村庄的屋檐下亮着祖祖辈辈的灯火。

在我生命诞生的河流之上游,有一个狗吠的村庄,有一座绕着菊花的茅屋篱舍。这么想想,真让人安心。隔着迢遥的山河,踏出一行去看望村庄的足印,用我游子的乡愁。我仿佛看到,远处绿茸茸的草地上,牛儿在吃草;池塘边,村里的姑娘们正在汲水。落日好像点燃了一万个柴禾垛,月光洒在铺着细沙的河滩上,栖息在村中幽暗的树丛中的林中鸟——多愁善感的夜莺,开始唱起一支忧伤的歌儿,整个村庄就像是诗人的梦境一样。——其实,此时此刻,我正站在城市十余层楼的高处远眺,眼前是这些疯长的楼群而我的村庄已经荡然无存。我巢居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之中,城市繁茂如大树,根须下面,是要不断记忆才能找回的,无数默默无语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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