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似丹和贝熙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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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中法建交50周年,一位曾经在抗日战争中为根据地提供过宝贵帮助的法国医生的故事引发世人关注。

他不仅留下一座古色古香的欧式花园,留下一段协助中国抗日军民的佳话,还与一位年龄相差超过半个世纪的民国名媛有一段旷世奇恋。

他们就是法国医生贝熙业和他的中国妻子吴似丹。

“贝大夫”贝熙业全名,让·奥古斯丁·贝熙业,他1872年出生,成年后成为一名军医,1913年41岁时把事业重心迁到了中国。

贝熙业在中国的事业极其成功,曾是法国医院院长,又担任中法大学医学院教授、北京大学校医、总统府医生。

袁世凯、黎元洪、段祺瑞、蔡元培、梅兰芳等民国名人,都曾是贝熙业的病人,因为担任总统府医生,被他的中国朋友们戏称为“御医”。

贝熙业

贝熙业在中国春风得意的生活了十年,1923年接连的不幸突然袭来,他的妻子突然病故,小女儿也染上了当时堪比绝症的肺病。

贝熙业心都要碎了,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想再失去女儿,于是悉心为女儿治疗。

为了方便小女儿调养身体,贝熙业选中了空气清新风景秀丽的阳台山,经过精心策划,建造了一座欧陆风格的大宅,取名贝家花园。

贝熙业精心设计这座中西合璧的美丽庄园时,绝对想不到,一个当时还没出生的女孩,未来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那个女孩就是吴似丹。

吴似丹和贝熙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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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似丹的家族是北洋军阀吴佩孚的本家,因吴佩孚的发迹,在民国初年成为豪族,吴家很多人成为政经教育文化界的名流。

吴似丹生于1924年,正是吴家权势名望鼎盛的时候,她的父亲吴明远时任中法实业银行总经理,和贝熙业早就相识。

吴似丹先天肺发育不好,所以身体羸弱,可她天生丽质聪明伶俐,而且因为体弱,从小就特别乖巧,是父亲吴明远的掌上明珠。

贝家花园2021年3月被北京市文物局确定为北京市第一批不可移动革命文物

吴明远心系女儿的病痛,一直没有停止求医问药,贝熙业作为京城名医,也是他求助的对象。

贝熙业也非常喜欢吴似丹这个聪慧灵秀的小姑娘,悉心为她治疗,一大一小很快成了忘年交。

贝熙业

贝熙业因为女儿也得过肺病,所以非常了解环境对于病患的重要性,他的贝家花园就是为了得肺病的女儿而建。

因此贝熙业经常邀请吴明远带着吴似丹到贝家花园小住调养,这座依山傍水的法式花园几乎成了吴似丹第二个家。

吴明远工作很忙,所以很多时候就是由贝熙业照看着吴似丹。

他经常带着瘦弱的女孩在庄园里散步,一方面是让女孩充分呼吸山间清新的空气,一方面是增强女孩的运动量。

吴似丹很喜欢贝家花园和这样的散步,吴家经常举办社交聚会,宾客络绎不绝,实在难得清静。

贝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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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似丹因为天生体弱多病,所以最怕这种喧嚣热闹,唯有在贝家花园小住才能给她最想要的安宁。

贝家花园和贝大夫,从童年时候,就成了吴似丹心中代表安全的港湾。

因为一度病情加重,所以吴似丹小时候有好几年的时间无法正常上学,吴家资源丰富,当然不会让她缺少教育。

在所有的课程中,吴似丹最爱画画,与颜料为伴,是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候。

贝熙业和吴似丹

一开始吴似丹只能画些小猫小狗、花鸟鱼虫,贝熙业带她散步时,秀丽的山水风景激发了她真正的灵感,从此尤爱山水。

贝熙业很快就发现了这位忘年小友的天赋才华,作为医生他鼓励患者做有利健康的事情,作为中国文化爱好者,他更成了吴似丹的知音。

因为医术高超、医德高尚,贝熙业在文化界广结善缘,齐白石、萧淑芳等民国书画大家都与他有私交,贝家花园里收藏了很多国画佳作。

贝熙业毫不吝啬的把这些画作拿出来和吴似丹分享,一个用经历为舟,一个以天赋作桨,共同荡漾在在艺术的海洋里,其乐融融。

贝熙业

吴似丹15岁时,肺病已经控制得很好,虽然身体看似如弱风扶柳,但面色红润、苗条轻盈,是个健康的美少女。

看到女儿身体越来越好,性格也越来越开朗,吴明远不由得大喜,开始考虑让女儿复学。

贝熙业非常关心吴似丹的成长,知道吴明远的打算后,认真地向他建议把吴似丹送去美术院校进行系统学习。

吴明远虽然也知道女儿喜欢画画,但因为忙碌,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女儿的作品了,完全不知吴似丹现在的水平和境界。

贝熙业在贝家花园

看到吴似丹那轻灵飘逸的画作,吴明远既惊喜又内疚,马上接受了贝熙业的建议,给吴似丹张罗起来。

吴明远的亲家、民国著名学者陈垣,此时正好担任辅仁大学校长,作为亲戚家的长辈,看到吴似丹的画作后也不由得赞叹。

辅仁大学美术系十分有名,所以知道吴似丹想接受正规美术教育后,忍不住开了个绿灯,让吴似丹以特别生的身份进入辅仁学习。

吴似丹在辅仁大学学习了三年,这三年不但让她的画技更加精进,也让她第一次走出家族给她创造的堡垒,直面真实的世界。

当时抗日战争已经爆发,日寇对山河的践踏,激发了全体中国人的爱国热情,辅仁大学的学子们也不例外。

从同学和老师口中,吴似丹第一次知道了山河破碎的现状、日本人的残忍和底层民众的悲苦。

辅仁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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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明白了贝家花园里那些衣衫褴褛、满脸痛苦的病患都是来自何处,都是因何遍体鳞伤。

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很多在北京的法国人都选择离开中国。

贝熙业不但没有走,还把贝家花园改为诊所,近乎免费地为患病受伤的百姓诊疗。

曾经冠盖云集的社交沙龙,成了百姓心中圣洁的杏林,妙手回春的贝大夫更是他们心中的蓝眼睛华佗。

现实世界的残酷让吴似丹震惊了,但也让她重新认识了这个自幼年开始便陪伴着她的法国男人。

此时的吴似丹年满18岁,不再是稚嫩的女童、懵懂的少女,而是一个身体、思想和情感都走向成熟的成年女性。

她望着贝熙业的目光,不是小女孩的仰望,而是一个女性发自内心的倾慕和崇拜。

因为时局动荡,吴似丹完成学业后没有找工作,也没有出国深造,而是背着画具住进了贝家花园。

为孩子治疗的贝熙业

吴似丹和父亲说自己要在这里常住写生,实际上很长时间都没有碰画笔,反倒是开始另一门课程的学习。

吴似丹住进贝家花园原本只想距离贝熙业近一些,可以天天见到他,可是看他每天在病患中忙得团团转甚至满头大汗时,不由得心疼。

战乱时期,物资短缺,人手不足,物资贝熙业尚可通过法国使馆尽可能地搞到,但成了稀缺人才的护理人员,他实在没办法。

吴似丹默默锁好了自己的画箱,换上医护人员的制服,自学护理技术,凭借她的聪慧耐心,很快就成了贝熙业的好帮手。

贝熙业和当时的抗日根据地关系十分密切,是当时抗日根据地重要的外援之一,甚至白求恩大夫的医院都时不时获得他的支援。

贝熙业为了方便病人和运送物资出资建桥,名曰“贝大夫桥”

他不但用自己的社会地位作保不断为八路军购买各类医疗物资,甚至不顾高龄和山路危险,修桥铺路甚至骑自行车为抗日根据地送物资。

在抗日斗争进行到最激烈时,还有在战斗中受伤生病的八路军战士或者爱国群众偷偷找到贝大夫求诊。

贝熙业每次都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们治疗做手术。

吴似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看似柔弱的千金小姐,对血腥、污秽和危险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惧厌恶。

宛如一位熟练的白衣天使,对所有患者都笑脸相迎,鼓舞着他们的精神。

吴似丹的这一面,贝熙业从没见到过,不禁让他大为惊艳和感动,对朋友说:“亲爱的丹,是不畏凶险、充满怜悯和爱心的天使。”

贝熙业的家是在京法国人的沙龙

几年里,两个人并肩作战,他们早已不是医生和病患的关系,也不再仅仅局限于艺术交流的风花雪月,而是升华为伟大事业和理想的战友。

只不过此时吴似丹对贝熙业的感情已经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而贝熙业虽然心有所动,但却不敢有任何回应。

因为两人之间有足足52岁的年龄差距,真正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虽然法国人的浪漫多情百无禁忌举世闻名,贝熙业也还是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怕自己会错意,更怕吴似丹因他收到伤害。

于是两人既心照不宣,又若即若离,一层窗户纸迟迟都没有捅破。

直到1947年的一天,贝熙业在出诊归来后突然倒了下去,原来他因为长期积劳成疾,爆发了心梗,幸亏马上得到医治才救回了一条命。

之后虽然没什么后遗症,但贝熙业需要长期休养,忙碌了大半生,他终于在75岁这年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长假。

为农民治疗的贝熙业

同时开始的,还有他和吴似丹正式的恋情。

贝熙业的这次发病,把吴似丹吓得魂不附体,她蓦然发现自己曾经接受的单恋早已不够,她不敢想象自己还没告白就失去了贝熙业。

因为这场意外,吴似丹不再犹豫,贝熙业清醒之后,她站在床头,握着贝熙业的手,勇敢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让她惊喜的是贝熙业也不再回避,不但接受了她的表白,甚至向她袒露心声,也倾诉了自己多年的爱意。

双向暗恋成功实现的甜蜜,让吴似丹仿佛获得了新生,她在多年后说:“我好像走进了一个全新的生活”。

吴似丹为了方便贝熙业安心养病,一力承担起诊所的各种业务和日常人情往来。

在这个过程中,吴似丹愈发成熟稳重,当年那个只躲在琴棋书画和梦幻花园里的病弱小女孩一去不返。

右边为吴似丹

与此同时,贝熙业和吴似丹也没有放弃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他们不但延续了对绘画的热情,更增加了对戏曲艺术的探索。

因为梅兰芳是贝熙业的病人和朋友,贝熙业在梨园也有很多关系,吴似丹因此学习了京剧,还曾经作为票友粉墨登场。

为此贝熙业骄傲地说:“我亲爱的丹,她为我打开了中国文化的大门,我看到了中国音乐戏曲书画的精妙。”

贝熙业吴似丹夫妇带着和朋友合影

两人一直没有公开恋情,但藏不住的亲密无间和形影不离,也曾经引起一些流言蜚语。

不过因为巨大的年龄差距和贝熙业几乎不容玷污的好名声,不好的传言很快就烟消云散,大家只把他们当做有过生死情谊的忘年之交。

吴似丹的父母更是因为信任贝熙业没有任何怀疑。

可贝熙业和吴似丹却渐渐不再满足当一对背人耳目的地下鸳鸯,他们渴望在阳光下牵手、拥抱,获得众人的祝福,组成家庭甚至生儿育女。

吴似丹和儿子

这个愿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迫切,因为贝熙业已经将近80岁了,如果再不行动,他们的美好愿望就会落空。

新中国第一部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给这对恋人带来了希望,婚姻法明确规定废除包办,实现男女婚姻自由。

已经28岁的吴似丹可以不再受家族控制,自由地追求属于她和贝熙业的幸福。

于是勇敢的女人毅然决然的选择私奔,和贝熙业一起到民政局登记结婚,结成了夫妻。

两人的结合引起了轩然大波,吴似丹的父母在得知两人已经秘密恋爱多年现在又私奔结婚后非常生气,尤其是吴明远,几乎暴跳如雷。

其实每个男人在女儿选择归宿时都会五味杂陈,但贝熙业的年龄、背景和多年秘而不宣,让吴明远觉得自己遭到朋友和女儿双重背叛。

贝熙业

吴似丹的母亲倒是很快平静下来,贝熙业毕竟已经和吴家交往几十年,他高尚的人品是得到时间和经历考验的。

排除他已经八十岁这个现实,女儿嫁给这样一位人品高贵的仁医,其实没什么不好。

而且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家人的反对只能让吴似丹更加一意孤行。

母亲劝说着吴明远冷静,甚至亲手做了中国女儿出嫁必需的婚被送去,表达自己对女儿的祝福。

虽然和家庭的决裂让吴似丹痛苦,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再拖下去只能浪费时间,人生苦短,她的心上人没多少时间能浪费了。

除了家庭的反对和社会上的争议,真正的考验来自于大时代的压力,因为法国和新中国断交,贝熙业此时虽然声名显赫但一样举步维艰。

贝熙业夫妇回到了法国

两人婚后没多久就面临一个抉择,是留在中国还是回法国,彼时已经82岁的贝熙业很想落叶归根,但吴似丹和他一同离开却没那么简单。

如果做出一起离开的选择,吴似丹就要彻底抛弃她的原生家庭、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故土、她深爱的山水和京剧,一切从头开始。

贝熙业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几十年,他知道那滋味并不好受,无论在陌生的国度生活事业多美满,思乡之情却是永恒的。

他不想让吴似丹将来也尝到这样的滋味,但他更舍不得和吴似丹分离。

吴似丹的选择却简单得多,她轻轻投入贝熙业的怀中,无限深情地说:“我和你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贝熙业

最终,贝熙业和吴似丹只带着简单的行囊告别了贝家花园,告别了北京,告别了中国,一起回到了法国。

回到法国的最初一年,他们的生活十分辛苦,因为在中国的积蓄几乎都没有带走,所以只能依靠贝熙业菲薄的退休金度日。

他们负担不起巴黎的生活,幸亏贝熙业早年间曾经在一个叫奥维涅新的小村庄购置过一块土地,靠着这些积累,两人终于安顿下来。

贝熙业和吴似丹

让贝熙业和吴似丹更惊喜的是吴似丹竟然怀孕了,最终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小生命让这个家无比温馨甜蜜。

可是时光终究没有善待这对恋人,幸福的生活只持续到1958年,90岁的贝熙业再也撑不住老迈的身体,在一个深夜发病。

做了切喉手术后,贝熙业足足和病魔搏斗了一个月,可顽强的意志斗不过时光和死神,1958年2月5日,他永远离开了人世。

此时的吴似丹,只有34岁,而他们两人的儿子,只有三岁而已。

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无依无靠在异国他乡带着一个幼童,艰辛和困难可想而知,无数人都劝说吴似丹去组建新的家庭。

贝熙业和儿子

但每次听到这样的建议,吴似丹都一笑而过,她比任何人都理解元稹的名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见识过大海、爱上过高山,在战火和死亡威胁中淬炼过情感,已经无法在山丘小溪中回归平淡。

之后的55年,吴似丹教养孩子、钻研绘画,加入全法女艺术家协会,并任职副会长三十多年,成为法国知名的中国女画家。

有艺术可伴,有爱情可忆,有儿孙可依,2013年6月,89岁的吴似丹平静地在法国去世。

终于,可以再次和贝大夫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