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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府太中严公九日南山诗》被认为并非杜甫所书

四川巴中石窟《唐严武奏请赐巴州南龛亭题名表》(清末民国皮纸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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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草堂钱绍武所塑杜甫铜像

传为杜甫《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

唐林/文

在整个巴蜀文化史中,从外乡进入巴蜀进行文学创作,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文学家就是诗圣杜甫。杜甫诗人的光芒太盛,几乎掩盖了他的另一个身份:书法家。为什么说杜甫是书法家呢?他在四川有没有传世书法?这些传世书法是真的吗?

九龄书大字 往来有名家

杜甫半生潦倒,“卖药都市,寄食友朋”,安史之乱后甚至到了靠挖野菜、拾橡栗充饥的地步,最终决定全家离开同谷(今甘肃省成县)南徙,到秩序安定、经济繁荣的蜀中。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十二月一日入蜀,在朋友帮助下,筑草堂于浣花溪畔,“舍南舍北皆春水”,有了安静的生活。此后到绵州(今绵阳市)、梓州(今三台县)、阆州(今阆中市)住过一年多,一直到765年才离开成都沿江东下,在云安(今重庆云阳)小住之后,766年移居夔州(今重庆奉节),在夔州都督柏茂琳的帮助下,在此修建一所草堂,住到768年才乘船离开赴江陵。两年之后,客死他乡。

从759年到768年,杜甫在巴蜀生活的时间总共8年又两个月,川西、川北、川南、川东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在蜀期间,其诗作进入成熟期和丰收期,仅在成都就作诗271首(包括蜀州、新津、青城、绵州和重返成都途中所作的23首在内),在夔州(今重庆奉节)作诗429首。这一时期,他写出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等千古绝唱。杜甫的诗人光芒太盛,几乎掩盖了他的另一个身份:书法家。

杜甫善书,文献史料多有记载。 元代郑杓《衍极》卷四《古学篇》称杜“以意行之”。刘有定注称杜甫“善楷、隶、行、草。”《衍极》是一部书学论著,其书自仓颉迄元代,凡古人篆籀以极书法之变,皆在所论。明代陶宗仪《书史会要》卷五亦谓杜甫“于楷、隶、行、草无不工”。明人胡俨称他:“字甚伟怪。”

杜甫善书从其诗歌中也可寻得线索。《壮游》一诗中,杜甫自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他9岁的时候,已经能写得一手好字,临摹用的纸张装了满满一口袋。从这句诗,足见杜甫幼年执管临池之勤奋。而《莫相疑行》云:“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当他在中书省政事堂用毛笔写应试文章时,很多集贤殿书院的学士们都围着他观看,钦佩不已。

据有关史料记载,青年时期的杜甫曾相继与著名书法家李邕、张旭、郑虔、顾诫奢结交过从。关于杜甫书法风格和地位,王永鸿、周成华主编《中华书法千问》一书这样评价:“杜甫书法赞赏古而雄壮的风格,注意书写中的速度、节奏、笔势、墨法等内容,在唐代是很有深度的书家。”

书法理论影响后世

杜甫不仅是书法家,还是论书家。杜甫一生写诗3000多首,其中有100余首论及书法,记录了他与张旭、郑虔、韩择木等著名书家的交游,还为他们写下众多诗篇,包含了众多独特的书法美学思想。著名的论书诗有:《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李潮八分小篆歌》《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等。从后世影响来看,他的论书诗远远高于他的书法。

《李潮八分小篆歌》是杜甫论书诗(纯粹讨论书法)中的名篇。唐代书法家李潮是杜甫的外甥。唐大历年间(766年-779年),杜甫在夔州(今重庆市奉节县),李潮求其作歌,杜甫遂作此诗:“苍颉鸟迹既茫昧,字体变化如浮云。陈仓石鼓又已讹,大小二篆生八分。秦有李斯汉蔡邕,中间作者寂不闻。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苦县光和尚骨立,书贵瘦硬方通神。”

在这首诗中,杜甫具体陈述了自己的书法观:一是书法讲究骨力,以瘦硬为上,“瘦硬”方“通神”,以李斯、蔡邕、李潮为代表;二是书法以古为上,“张旭非古空雄壮”;三是古代书体演变的由来是“大小二篆生八分”;四是李潮的篆书当时第一,书法水平在张旭之上,隶书在韩择林、蔡有邻之上。“瘦硬”即“笔姿细劲有力”。在这首诗里,杜甫大胆提出“书贵瘦硬始通神”的美学原则,成为后代不少书论家尊崇的信条。当代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论书绝句》中的“行笔如乱水通人过,结字如悬崖置屋牢”等语,亦直接套用杜诗《山寺》中的诗句,足见杜甫论书诗影响之深远。杜甫另一首著名的论书诗是《殿中杨监见示张旭草书图》,其“有练实先书,临池真尽墨”,也是千古书法名句。

杜甫可谓是唐代论书诗发展的枢纽式人物,其诗所论书家众多,艺术手法新颖独特,内涵丰富深刻,对晚唐及以后的书法创作、书法批评、论书诗创作都产生了重要影响。遗憾的是,史料中的杜甫手书墨迹,包括书籍中提到的传世书法作品《两川夔峡诸诗石刻》《古木自行》等,早已不存,现在仅有一些刻石的记载。据统计,唐代杜诗刻石有五种,宋代杜诗刻石八处11起,也是大多不存,现仅有四川两处杜诗石刻——金华山杜诗石刻、南龛杜甫题词。

金华山杜诗石刻存争议

“金华山杜诗石刻”是指四川射洪金华山陈子昂读书台杜诗石刻《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相传,杜甫暂居梓州(今四川三台县)时,曾赴射洪金华山凭吊唐代文学家、诗人、初唐诗文革新人物之一的陈子昂(射洪人),曾书字留题并刻石。杜甫手书刻石文物早已毁失,但后人曾依杜甫书字手迹重新刻石。遗存到现代的杜甫手迹石刻大约为明代摹刻,石刻毁后幸有明代石刻拓片存世。据此拓本,书法家洪丕谟认为,杜甫的书法,笔力挺拔,骨格清劲,体现了其“书贵瘦硬方通神”的审美理想。范文澜《中国通史》1987年修订版在“盛唐诗人”一章中选用了“杜甫书金华山诗石刻(拓本)”作为插页,显然认为它是杜甫手迹的原刻。蒋均涛《射洪金华山的杜诗石刻》、张玉白《金华山杜甫题刻考》等,均认为该杜诗石刻为宋人据杜甫原刻手迹的拓本所复刻,《射洪县志》等均照此引用。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彭燕认为,目前学界观点普遍认为该石刻是杜甫本人的手迹,而非伪作。然而也有人否定或怀疑它不是杜甫手书。

历史学家洪业就称该石刻是“传钞讹夺”。复旦教授陈尚君认为,该石刻宋代以后不见著录,来历不明,尚难遽定真伪。高文、丁祖春认为该石刻是后人勒石立于(射洪金华山)陈子昂读书台内。笔者认为,如果没有新的证据支撑,这种争论将继续下去。

那么,大诗人杜甫怎么会到川中腹地的射洪呢?这是因为杜甫曾在梓州(今三台县)住过一段时间,今天三台还有一个杜甫草堂,称之为蜀中第二杜甫草堂(成都为第一草堂)。射洪是梓州所辖之地,两地相隔不远,杜甫曾写一诗叫《通泉县署壁后薛少保画鹤》,赞扬唐代画家薜稷画在县署墙壁上的鹤神形兼备,唐代的通泉县即在今天的四川射洪境内南通坝。

南龛杜甫题词是伪作

“南龛杜甫题词”是指四川巴中南龛杜甫书严武题词,即摩岩石刻《判府太中严公九日南山诗》。据清末金石学家叶昌炽《语石》记载:杜甫到过巴州(今四川巴中市),并于乾元二年(759年)在巴中南龛壁间书写了严武摩崖题诗,书共十行,行十八字,此说得到后人附和,并大量引用,如《四川历代碑刻》,以及《中国名胜词典》《中国旅游文化大辞典》等工具书。这件作品墨拓下来的拓片甚至一度悬挂于陕西长安杜公祠的陈列室,并称为“杜甫唯一墨迹”,但实际上,此书并非杜甫所写。

上海博物院研究员、上海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陶喻之经严密考证后认为:此书乃晚清好事者掩耳盗铃所出。四川博物院于建章、高国芬研究后认为:此题诗既非杜甫书也非严武作,而是好事者在清道光丙午(1846年)之后,从《金石苑》成书之后,到宣统元年(1909年)的半个多世纪间,将一通宋代万公南山诗石刻,改头换面,把万字改为严字,并在后面加刻上“乾元二年杜甫书”七字,从而一通宋代石刻就变成了唐代石刻,然后拓片广为散布。

严武于758年至761年任巴州刺史,虽然较杜甫小14岁,但两人是很好的朋友。杜甫是否去过巴中探望过好友呢?笔者曾向《逃向成都:杜甫的入川之路》作者聂作平求证,他肯定地说,杜甫在四川期间从未到过巴中,他去到距离巴中最近的地方是阆中(阆中距离巴中直线距离约100公里)。鉴于以上所述,巴中南龛杜甫题词当然不是真的。

就全国来讲,唐代杜诗石刻、文物今已无存。但不管怎么说,杜甫作为书法家是一个历史事实,只是迄今尚未发现他的真迹罢了。期待在将来考古发现中,会有杜甫书法墨迹重见天日,虽然这种几率很小。

(作者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四川美术史》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