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稷山县汾河大堤上,机器轰鸣,一条条塑料管像是这片黄土地上的血管,昼夜不停输送着多余的血液;一面面矗立在大堤上的旗帜像是正在吹响一场大会战胜利的号角。

薛军坐在二楼外的阳台上,手里一把枯萎的稻草攥出了褶皱,他朝着抽水泵轰鸣的方向愣神。

前几天的洪水灌进了村子,水在其他人家打了个照面直奔汾河大堤,地势低洼的薛军和邻居家却扛下了全村的洪水。

十天过去了,薛军的家依旧被洪水围困,大堤上轰鸣的排水声似乎把他忘记了。

坐摆渡车进出县城

稷山,这片黄土地是华夏农耕文化的起源,它栽植出第一种粮食作物,创造出春、秋分,夏、冬至的历法。

从运城一路向北,跨过汾河大桥就是稷山县城。

10月15日,稷山出现奇怪的一幕,县城近在眼前,车却无法前行,所有车辆只能在交警的指挥下掉头。交警解释说,县城入口的环岛处积水超过1米深,小型车辆无法通行,要么开车多绕60公里从县城另一边进入,要么把车停在路边,乘客坐摆渡车进城。

路边已有几十人在等候摆渡车,有人抱着棉被,有人拎着行李,还有一位女子正在给怀里的孩子喂奶。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县城方向,期盼着摆渡车的出现。

一阵鸣笛声从转弯处传来,十多米长的牵引车随之缓缓驶来,车轮湿漉漉的,车上挤满了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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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摆渡车的村民

车停稳后,四五名志愿者跑过去,打开车厢门,站在离地一米多高的车厢下接乘客,年轻人下车时他们会扶一把,老人下车他们会挨个背下来。

下客结束后,摆渡车会立即掉头到马路另一边上客。志愿者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往里走”,他们希望摆渡车能装下更多的人。

摆渡车是稷山县一家运输公司无偿提供的,所有市民免费乘坐。一天下来,摆渡车司机于斌要往返三十多趟,每趟可拉70多人,终点站与始发站之间不过2公里左右,但途中要经过深水区,就连小货车都无法通过。

于斌说,汾河大堤上又增添了不少抽水设备,把县城里的水往汾河里抽,转盘处的积水明显下降。截止到当天中午,积水下降了约30厘米。

简单说了几句,于斌就匆忙跳上驾驶室准备开车了,车行驶了几分钟就到了转盘积水区,大货车带起的波浪拍打在路边一辆侧翻的三轮车上激起白色的浪花,乘客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这近在咫尺的“大海”。

浪花越过人行道直奔绿化带,沿着浪花的方向乘客们才发现,平时挺拔高大的树木,如今至少有1.5米淹没在水下。

越过那片海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稷山县汽车站,县城看上去有些冷清,以往南来北往的出租车、公交车都在此掉头。

那片海,似乎让稷山县城变为独立的世界。

买土拯救家园

县城的主干道上,尘飞的黄土代替了浑浊的洪水。

的哥老郑说,10月14日县城的积水基本退去了,消杀工作也接近了尾声,不过县城周边的村子情况还不容乐观。

老郑的车驶出县城,沿着108国道一路向西,县城和村镇几乎没有明显界限,越过楼房就是一片片玉米地。

路两侧2米多高的玉米大部分只露出“脑袋”,“身子”淹没在水中,108国道像是一条水上公路。

行驶了大约5公里,来到了下迪村。

稷山县下迪村背靠大山,面朝汾河,是一片扇形肥沃的平原。

老郑在村里认识几位熟人,在村里转了一圈,住户家房前屋后的水线告诉人们,洪水曾经来过。有些人清扫着院落,有些人抢收着种在高台上的玉米。

村民老薛的玉米地地势高,已经没了积水,因为玉米被水浸泡了两三天,收成估计会减半。

老薛说,村子北高南低,大部分村民住在北边的高处,南边低洼处住的人不多。不过,住在南边村口的两户村民家受损非常严重。

根据老薛的指引,记者来到薛永好家,他家邻近108国道,守着村口,他的房子三面被水包围,东侧有一条新铺装的沙土路。

70岁的薛永好正和老伴一铲铲挖着沙土往水里填,以此增加房地基的宽度。

“这些土是今天早上填的,以前水直接围到了房檐下。”薛永好说。很难想象,薛永好脚下踩的房地基仅仅落成半天。

薛永好的房子地上建有一层,还有半层地下室,如今地下室里还有积水,他家的墙体出现了多处裂缝,这都是洪水造成的。

洪水浸泡后开裂的墙体

薛永好说,连村里90岁的老人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洪水,村里建房子一般不考虑地势高低的问题。他家的房子是去年新建的,这次暴雨,让他发现自家跟前这片地竟然是村里的大“漏斗”,村里几乎所有的水都往这片地里汇聚。

10月5日前后,因为连日的降雨,薛永好房子后面已经开始出现积水,家里的50多位亲戚朋友赶来,在距离房子20米外的农田里用沙袋搭建了一圈堤坝。堤坝阻挡小雨还是没问题的,没想到10月7日山洪一来,堤坝瞬间就被冲垮了。

10月15日上午,薛永好从外村买来沙土,填埋在房子四周,以此增加地基的宽度,减少水对房子的浸泡。运土车、铲车齐上阵,薛永好不知道最终用了多少方土,结账时却花了3万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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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花钱买土拯救被水围困的房子

上游水库突然放水?

就在薛永好和记者聊天时,对面的汾河大堤上又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几名救援队队员刚刚修好一台抽水泵。

薛永好愣了愣神,他希望抽水泵能伸到自己房子周围,赶快把积水抽走。

汾河大堤上机器轰鸣,旗帜招展,薛永好还是在半个世纪前见到过这种场景,那时候的人们修河堤开农田治理汾河,向脚下的黄土地索取更多的粮食。

几十年来,汾河都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十多天前它突然发了脾气,河水上涨,山洪爆发。

一批批年轻人像当年一样,再次走上河堤,只不过这次他们是参加抗洪会战。

汾河涨水之初,薛永好并不太担心,因为下迪村处在汾河北岸,河堤比较高,汾河水没有发生决口。没想到10月7日从村北面的大山里突然下来山洪,有村民说是山上的黄华峪水库放水了。

水从北向南穿村而过一路冲向汾河大堤,由于无法越过大堤,只能在地势最低的村南停留了下来,村南的庄稼地和几户村民家被水围困。

闲谈间隙,薛永好瞅着大堤愣了神,似乎在寻找自己当年的影子,老伴的呼喊声让他回过神,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大堤上轰鸣的抽水泵。

一把铁锨铲陷入土中,顿了一下,撩起半铲,半干半湿的沙土飞向水中,干土扬尘,湿泥落水。

铲了几下,薛永好看到隔壁邻居家二楼阳台上有人走动,他指了指那说,邻居薛军家受损更严重,他家的养鸡棚全完了。

在薛永好记忆中,薛军从15岁开始从事农业生产,是村里的种植能手。2005年前后,薛军瞄准了养殖业,开始养鸡。

薛军家的院子很宽敞,崭新的壁画,看上去像是刚装修不久,屋里和院子一样凌乱。

坐在二楼阳台上的薛军没有察觉外人到来,他雨靴上的水还在往下滴,T恤上粘着浅黄色的泥。

回过神的薛军和记者打了招呼,他刚刚下鸡棚看了看,里面的水还比较深,无法清理和消毒。

花4万多元买来的土能拯救房子,却无法保护鸡棚。

薛军说,10月3日前后,村里通知说上游的黄华峪水库要放水,让村民转移,可薛军养殖场的2万多只鸡无法在短时间内转走。

为了弄清楚真实情况,薛军曾到黄华峪附近的村子查看,尽管当时水库也放了水,但水库下面的村子水流并不大,毕竟稷山县几十年来从没爆发过山洪。

下迪村和黄华峪水库直线距离超过10公里,薛军心想,即便泄洪,水流到下迪村也剩不下什么。

10月6日,村里又通知上游水库放水的消息,为了保险起见薛军联系卖家准备卖掉一部分鸡。没想到,10月7日早晨6点多,山洪突然来了,仅仅一个小时,水就上涨了半米。“如果不是上游放大水,下迪村的水不会涨那么快。”薛军说。

根据相关报道,2021年9月26日,黄华峪水库就开始泄洪。9月28日,稷山县委副书记、县长王润连夜督导检查防汛抢险工作中强调,要持续采取强力措施,全力做好入汾口积水抽排工作。

百人涉水“抢鸡”

山洪爆发后,薛军带着家人匆忙离开,将家人安顿好后,在外游离了两三天的薛军独自回到家中。

农田外的积水透过墙体灌入院子里的水井,山洪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1.5米高的水线,鸡棚里三层高的货架淹没了一半,近3000只鸡被淹死。

洪水涌入村民院子

今年3月,薛军购进了2万只种鸡,10月正值产蛋的时节,山洪爆发前,有超过一半的种鸡产蛋。

薛军赶紧联系买家,将活着的鸡卖掉,得知消息的亲朋好友陆续赶来帮忙,一支进村支援的蓝天救援队队员也加入了“抢鸡”队伍,一百多人带着皮划艇,穿着雨靴涌入鸡棚。

最后一车种鸡拉走时,薛军哭了,养了7个月,刚刚产蛋的种鸡就这样卖了实在可惜,几十万元的投资打了水漂。

2005年,薛军创业之初仅有500元钱,从圈篱笆养殖到慢慢地规模化养殖,到2020年他有四处现代化养殖鸡舍,基础设施累计投资200多万元。

在同村人眼里,薛军创业有头脑,是个好后生。几年前,薛军的女儿有了稳定工作,儿子也参军了,村里人更羡慕了。

山洪过后,基础设施损失尚无法统计,但薛军手头的流动资金告急了。在部队服役的儿子得知消息后急切想请假回家帮忙,但薛军让儿子安心服役,国家的事永远比自家的事大。

薛军休息的时候和薛永好一样,会看着大堤上的抽水泵愣神,他也希望抽水泵能延伸到自家院子把水抽走。

山洪过后,村干部把薛永好、薛军的家的情况进行了登记,也没给出解决方案,只是让他们先行自救,并再三告知他们,不要住在家里,到外面住些日子。

一位巡堤的村干部说,现在只能把汾河大堤和108国道之间农田里的积水先抽走,薛军家周围的积水才能外泄,但何时能抽干农田里的积水尚无时间表。

被水淹没的农田

汾河大堤上,每隔几百米就有几台抽水泵,除了当地的村民外,稷山县各机关单位、外省市的救援队也投入其中。

尽管晚上抽水泵的噪音吵得薛军难以入睡,但他希望这声音不要停,多响一分钟家里的水位就多下降一些;他又盼着这些噪音赶快停下,这意味着洪水已经抽干。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津云新闻记者王曾 郭强 发自山西稷山)

来源: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