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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婶子是一个越南女人,在我叔三十多岁的时候嫁给了我叔。

我婶子是不是偷渡来中国的,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问过她。

但我知道,她嫁的男人还行,至少我叔很爱很爱她。

可是我也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我婶子叫做阿头,是她越南名字的音译,不好听,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没有听谁叫过她名字,除了我叔对她的偶尔调笑之外,在农村里面对一个已婚妇女的称呼往往都是谁谁家媳妇。

婶子性格很开朗大方,能吃苦,学习能力很强。

嫁给我叔两年就把我们这边的方言说得特别好,还学会了不少普通话。

她过得不好,主要是因为她的婆婆,一个年过七十的干瘦老太太,不满意她生不出儿子。

是的,我婶子嫁给我叔快十年了,也没生出一个儿子,她生了两个女儿,那是她婆婆对她不满意的根源。

我记得我婶子有一年在我妈面前掉眼泪,她说两个女儿生出来,喂奶换尿布洗澡等都是她一人承担,坐月子期间也是这样。

她说别家媳妇坐月子能吃到婆婆炖的各种补汤,她只吃到几个鸡蛋,还是心疼他的老公请假回家照顾她时煮的。

嫂子生我这两个堂妹的时候我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并不是很能理解她那时候的心情。

因为和婆婆的关系不好,我婶子常年在外面打工,美其名曰挣钱贴补家用,实际上是不愿意回家面对这个刁钻刻薄的婆婆。

后来,我婶子在两个女儿都已经十来岁的时候怀了第三胎,冒着高龄产子的风险把孩子顺产出来,好在生下来是个男孩。

这下,她婆婆非常欢喜,在她坐月子期间把她照顾得非常好,鸡鸭鱼肉顿顿不落下。

我婶子以为生了儿子,从此以后就可以安稳生活了。

可是事实很残酷,她不过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功臣而已。

孩子一断奶,婆婆就嫌弃她在家不挣钱,说她三十几岁才生下儿子,是在拖累我那已经四十多岁的叔。

我婶子是个性子要强的人,气不过就又出去打工了,每年风风光光的拿着钱回家过年,住了几天又匆匆忙忙下去广东工作。

长年累月,身体逐渐透支,就在上一年,她儿子刚刚读小学一年级,她就患了癌症。

不到几个月时间,就因为胃癌晚期去世了。

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读书,太遥远没能回去。

我只知道我妈妈很伤心,跟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愤愤不平。

我妈说:“你婶子的身体就是累垮的,她那个婆婆就是个害人精。葬礼那天还假惺惺的在那里哭,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有多不满意自己这个媳妇……”

是的,十里八乡谁都知道我婶子不被婆家喜欢,常年被这个婆婆刁难。

至于这个婆婆为何在她死去那天痛哭流涕,谁也不知道。

但我想,没有几个人会同情她的眼泪。

我生活的村子里有一个龅牙女人,暂且叫她阿容媳妇吧。

阿容媳妇不久之前因为肝癌晚期去世了,享年四十二岁。

年纪轻轻,就没了,留下一个未成年又辍学了的儿子。

说起这个人,我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因为她跟我妈的关系很好。

她的模样,我自然也记得很清楚,她不白,肤色较黑,生着一口龅牙,偏偏嘴巴不小,脸颊又瘦得很,确实生得不好看。

也许有人看到这里会产生疑惑:不是写生不出儿子的农村妇女的悲惨生活吗?怎么写一个有儿子的?

你别急,先听我慢慢说。

阿容媳妇是镇上的人,我见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候生得白净,虽然算不上漂亮,却也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村子里的女人还时不时地议论当年她老公追她追得多用力的事情。

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何会变成后来这幅模样呢?

原因还是出在生孩子上。

阿容媳妇命不好,嫁给丈夫两年才怀上孩子,第一胎是个女儿。

这个女儿出生开始,她就受到了婆婆的冷眼,在照顾这个孩子的过程中,她的婆婆基本上是冷眼旁观。

不幸的是,这个孩子只活了三年就夭折了。

阿容媳妇很伤心,不能接受孩子夭折的现实,可是没办法,日子还得继续,更何况还是在条件艰苦的农村。

只不过从那以后,她婆婆对她的讨厌就毫无顾忌的展露出来了。

平时除了冷言冷语嘲讽她几句之外,还要去各个村子里说她的坏话。

阿容媳妇很伤心,但是丈夫也不帮她,她没有办法,只能擦干眼泪用干活麻痹自己。

后来,她又怀孕了,因为婆婆和她的关系已经不好,她没能得到多少来自婆婆的关心体贴。

丈夫又是一个粗汉子,根本不懂得心疼她。

阿容媳妇咬牙坚持,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还要挑水挑粪去淋菜,各种家务活一天忙到晚。

苦日子是没有尽头的,阿容媳妇很快就生了,这一次,是一个带把儿的。

她丈夫很开心,婆婆也很开心,这一次坐月子,阿容媳妇得到了挺不错的照顾。

可是很不幸,这个孩子因为生病,一岁不到又夭折了。

从此以后她成为了婆婆眼中的不祥之人,成为了丈夫提都不想提的丑媳妇。

阿容媳妇闹过离婚,她最伤心的时候冒着大雨跑到埋儿子的地方扒着坟堆泥土大哭到晕倒。

但是没人管她,因为她生不出儿子,生出来了也没本事没福气留住。

后来阿容媳妇渐渐麻木,人也因为心境的变化而越来越像一个沧桑的农妇。

但是上天还算是怜悯她的,过了一年多,她再次怀孕,这一次是个儿子,并且养活了。

可是阿容媳妇的生活并没有丝毫改善,反之,她不得不为丈夫的好吃懒做买单。

孩子小的时候,农活家务活看护孩子的活都是她一个人承担,孩子长大了,学费生活费也得她外出拼命挣。

没几年,人就累得瘦成皮包骨,察觉到肚子剧烈疼痛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

令人心酸的是,一家人在知道她已经无药可医的时候,冷漠的选择了放弃治疗。

最后还是在人性伦理的责备下,这家人才给她申请了水滴筹,治疗所需费用四十万,而水滴筹只筹到了十万块。

阿容媳妇走了,瘦得皮包骨,在痛苦中去世。

我记得他们家并不穷,丈夫的弟弟开卡车的,还有一辆小车,住着装修漂亮的三层楼房,家底怎么也得有二十万以上。

自己的丈夫虽然常年好吃懒做,可是也打些散工,每日工钱少说也有二百块起步,钱多多少少也有些。

公公婆婆虽然年纪大没法挣钱了,可是平时儿女们给的养老钱也不少(他们家子女一共四个)。

可就是这样一个家庭,在她查出癌症的时候,每个人都说没钱,没办法治了。

只有她的儿子,十六岁,知道自己母亲病了之后,向所有能借钱的人借钱,然后背着所有的压力出去拼命打工挣医药费。

阿容媳妇的一生是不幸运的,我想她唯一的一点安慰大概就是临终时候儿子对她的不舍。

我隔壁家是一个大家庭,最老一辈是两兄弟,小的那个在年轻的时候经人介绍娶了一个媳妇。

这个媳妇是本地人,嫁过人,但是人很淳朴和善,很好相处,现在这个丈夫是她第二任丈夫。

这里暂且叫她二婶子吧,方言翻译过来我也不会翻。

二婶子喜欢扎一条及腰的辫子,乌黑的头发编成的辫子虽然有点儿土,但是很精神,看起来简单干净。

她很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虽然已经是一个中年女人,但是因为笑容很亲切而让人觉得她并不是那么老。

这样一个人,一直到她丈夫去世,周围人才知道她常年遭受家暴。

我长大些才听懂大人们的闲话,原来她在嫁给这个丈夫之前嫁过人,还生过两个孩子,之所以离婚二嫁,也是因为原先的丈夫家暴她。

二婶子的现任丈夫是个会点儿医术的中医,我印象里她的丈夫总是坐在客厅里的木墩上剁采摘来的草药。

因为是个在农村里小有名气的中医,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是比其他家庭要好的,在我们都还是泥瓦房的时候,他们已经盖起了四层的水泥平房。

就这样一个家庭,按理来说二婶子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可是事实却是她每天都生活在丈夫的折磨之下。

原因就是二婶子没能为她这个第二任的丈夫生下一儿半女!

我记得她的丈夫后来因为肝癌去世了,走的时候不算老,头发还是黑的,只不过因为癌症问题头发几乎掉光了。

在她丈夫病重的那些日子里,我深刻记得二婶子的整张脸都是肿的。

那时候她整个人看起来阴郁极了,可是我还小,我不敢问,也不懂要怎么问。

一直到有一天,我和小伙伴躲猫猫去了隔壁家的时候,遇到了把我吓傻的一幕。

二婶子的丈夫躺在懒人椅上晒太阳,因为病重而迷迷糊糊的嘴里嘟囔着什么。

二婶子端着药,小心翼翼的给她丈夫喂去。

也许是因为药水烫了,她这个病得面色蜡黄的丈夫突然暴起,一手抓起地上的拖鞋,一手死死拽住二婶子的头发,用尽力气去打二婶子的脸!

一个病重的男人按理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力气,可是这个男人因为本身比较高大壮实,即使病了,力气也还是很大。

最起码,像二婶子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是没办法反抗的。

塑胶做的拖鞋在二婶子脸上甩出一块块红色的痕迹,二婶子哭喊得很大声,可是我们这些小孩都吓到了,没谁敢过去帮她。

至于邻居,听到的也都默不作声。

我还记得那时候这个男人一边打她一边咒骂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骂他的人生都被二婶子给毁了。

二婶子被打得站不稳,现在想来可能是被打得眼前昏花了。

我记得二婶子哭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重新去倒了一碗药过来继续喂他丈夫喝下。

那之后没多久,二婶子的丈夫就走了。

据说出殡那天,抬棺材的人差点摔倒险些没扛稳棺材,所以她的丈夫也被人们说晦气,将来肯定是要回来作乱的。

这些迷信的且且不说,就说说二婶子吧。

她因为没能给这个丈夫生下孩子而忍受了十几年的家暴,笑脸下到底吞了多少的委屈痛苦谁也不敢估量。

丈夫死后,她没有跟丈夫的兄弟争一点儿遗产,那四层的房子她也没有要。

我只知道,头七过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妈说她去了不远的一个县城打工,做饭店的服务员,生活过得还不错。

也有人说她重新找到一个男人嫁了。

但是我相信我妈说的,因为二婶子还在这里的时候,是我妈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我想,对于苦了十几年的二婶子来说,丈夫的死去可能是一种解脱。

家暴,已经逐渐被人们正视,重男轻女的观念也越来越为大众不接受。

社会的文明发展,使得越来越多的弱势群体被社会大众认识,从而得到帮助。

可是,这世上除了乞丐、孤儿、残疾人、无人赡养的老人之外,还有一种弱势群体,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一些村妇。

特别是那些遭受家暴或者其他不公待遇的村妇。

她们本身并没有多高的的文化知识,缺乏一技之长,不懂得如何维护自身的权益。

而她们中生活得最悲惨的,就是那些无法为丈夫,为婆家生下一个儿子的女人。

这种无法生出儿子的责任,本就不该她们来承担,却要她们为此忍受无尽的苦难和折磨。

我的婶子是不幸的,但是她至少还有一个在她死了之后还死死抱住她不放的丈夫,阿容媳妇是不幸的,但是她临死之前至少还有一个儿子在心疼她,最不幸的,是二婶子!

她能生,嫁给第二任丈夫时候还在生育年龄内,也没有结扎,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我想她的丈夫之所以还和她生活至死,是因为她的丈夫本身也许知道问题究竟出在谁的身上。

只不过,迂腐的传统知识让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把所有的罪责强加到无辜的她的身上!

从而拿起各种施暴的工具对无力反抗的又不懂医学的二婶子进行怒火与不甘的发泄!

让我愤愤不平的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二婶子,他们之间不能生育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二婶子就那样将所有的责任归在自己身上,默不作声的忍受了丈夫十几年的毒打!

在落后的农村,女人承受的东西是世人难以想象的!

我在此列出这些例子,将这些悲惨的事情摆在公众面前,是希望这个时代在不断发展的同时,不要忘了还有一些人正生活在无望当中。

也希望医学越来越发达的时候,能够向那些偏僻的农村传播更多的医学知识,最起码让他们知道生男生女并非女子决定!

生长在农村的我,没多大见识,却认识了一个又一个农村女人的悲惨事例!

像我婶子,像阿容媳妇,像二婶子这样的女人,我相信在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而且并不仅仅局限于农村。

生育引起的悲惨案例,家暴的案例,直至今天还层出不穷,希望在未来,女性能够越来越强大,能够保护自己,希望像我婶子,阿容媳妇以及二婶子这样的案例能够彻底消失!

生而为人,本该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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