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春晖

2004年,直到《超级女声》季军张含韵将“酸酸甜甜就是我”唱到洗脑,很多人才刚醒过味儿来:这档接受“任何喜欢唱歌的女性”报名的节目,将开启一个全新的娱乐时代。这直接导致了2005年“超女”空前绝后的盛况,至今被反复拿来回味。

但当2021年10月16日,《明日创作计划》的“四强”站上舞台,他们大概率应该已不会想到“草根逆袭”这些18年前素人音综的经典叙事。18年,已够一个初生儿长到成年,一切已成约定俗成之物,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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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超女都已作为“姐姐”回炉,舞台的主角从80后转眼就到了00后,台下的我们不管是厚古薄今还是兴叹变迁,素人选拔型音综仍然是时代情绪最不会说谎的镜子。而在另一些人眼里,这中间的变与不变更加鲜明,并与他们自己的人生交织。

从2004年成立的天娱,到2017年成立的哇唧唧哇,有一些人贯穿始终。比如哇唧唧哇联合创始人,原天娱传媒副总裁、2009年“快女”总导演马昊;从“11快女”“13快男”一直跟到了“明日5”的视觉导演刘子夏;在《燃烧吧少年》后又连做了五季“明日”的音乐导演陈诗、内容策划导演李岳成……

马昊

“变化越来越快。1983年跟1985年的人差不太多,但现在你会发现2000年和2002年的人很不一样,因为互联网的速度迭代得更快。但相同的是对音乐的热爱,他们需要音乐,也相信音乐。所以你永远能找到那个他。”马昊说。为了适应这种迅速的变化,哇唧原有的节目板块今年升级为哇唧制作,除了众所周知的“明日”系列,更多不同形式的节目已经出现在他们的日程上。

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从那一年到这一年,素人登上舞台,一个每个人可以平等做梦的舞台,如今还存在吗?

去到现场

2005年的夏天是属于“超女”的。五个赛区,十五万人报名,媒体争相报道各地排队报名的盛景。人们仿佛一夜之间被告知还可以有个“明星梦”,不少人可以说出身边人报名参赛的故事,或者自己就许下过这样的宏愿。

当年的超女快男海选视频,是硬糖君至今最爱的音综环节。爆笑,又有点感动。后来不许大搞公开海选了,绝对是此类节目最大的遗憾。

马昊很早就投入到海选工作里。第一次见07“快男”陈楚生,是后来《我是歌手》的洪涛在酒吧里听到陈楚生唱歌后向马昊举荐的。马昊并没有觉得很吸引,“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但当他坐下来开始弹吉他开始唱,“我的心马上被他抓住了”。

《明日创作计划》的“四强”庄主恒刚走进面试间的时候,马昊再次忍不住想,“赶紧走”。其貌不扬,又害羞到话也讲不清楚,“这怎么上电视”。但当他拿起吉他唱自己写的《海海》,马昊立刻明白,“他心中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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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了故事性非要欲扬先抑,回想下当年海选视频里的李宇春、张靓颖,我们仍不免感慨这中间神奇的化学反应。

美食纪录片喜欢表现真正的大厨如何去山野里寻找最佳食材,其实对于内容公司也是一样。不同于市面上多数同类节目都在使用选角公司,从天娱到哇唧唧哇,从“快男”“快女”到“燃少”再到“明日”系列,哇唧哇唧制作都是导演组自己选角,公司建立了一套覆盖18岁以上年轻人的选角渠道。

去当地见本人是必须的。毕竟现在的技术鬼斧神工,别说美颜、连视频都可以修。每个选手都要被拍出一套“证件照”级别的录影,打光、角度,皆有统一标准。

他们在民间还有自己的“线人”。哇唧在各个学校建立了特派员制度,那些喜欢音乐、喜欢“明日”系列的少年人成为了深入每所中学、大学的选角志愿者。自己毕业了,又推荐学弟学妹来继续这项选角事业。

因此,如果说当年《超女》类似于一种时代的媒介赋权,《明日创作计划》则是让现在的年轻人获得更大的主体性。

一个相当值得玩味的现象,相较于传统的成团节目,原创音乐节目里的选手,地方性越来越突出,素人素得可怕,也素得可爱。

在参加《明日创作计划》之前,蒋先贵从未离开过六盘水。我们都学过一个词叫“夜郎自大”,战国时期,这里就是夜郎国地。在2021年城市商业魅力排行榜中,贵州六盘水获评为“五线城市”。

这曾是一座贫瘠的边城,又是一个新兴的移民城市,五方杂处,异质交融。它还没有像北上广那样被城市文明高度改造和同质化,甚至还保留着90年代“海马歌舞厅”味儿的歌厅。

但与此同时,这里的年轻人有互联网,他们可以看到整个外面的世界。而当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是存在于想象中并似乎触手可及,正是它最迷人的时候。唯有此时,才能写出“你去找宇宙飞船,我去引开保安”。即便最终是破碎的“可这里没有宇宙飞船,所以我们也到不了月亮”。

“小镇青年”,曾被视为内容产品的重点倾销对象,却很容易被忽略他们本身的勃发创造力——尚未被规训出一条笔直的人生道路,同时又能透过互联网获得平等的知识与见识,新工具让个人独立创作成为可能。当这样东西南北的青年齐聚《明日创作计划》,那些默默生长、野蛮生长的孩子第一次被世界看见。

音综的破坏性与长期主义

真正成为爆款的音综、真正被人记住名字的歌手,他们必然带有一定的破坏性。超出人们的预期,其制作者也不能掌控走势——所有人都只能去忠实地反映这个时代、这群少年。

超女快男时代在2005年塑造的第一位乐坛明星李宇春,在当时挑战了传统的性别意识并以清新的台风令万千观众倾倒。而其制造的最后一位音乐明星——“13快男”冠军华晨宇,则以“火星人”著称,自我沉浸、如痴如狂,正适应了一群年轻人的自我意识觉醒。观念的变化往往是落后于现实的,需要一些标志性人物与事件,将那些潜滋暗长的情绪以鲜明的形象在大众意识中确立下来。

2017年开始的“明日”系列,除了“为热爱音乐的素人提供舞台”这个主旨没变,每年都在换模式。因为每年年轻人的音乐喜好都在变,时代的脉搏也在变。比如去年的“乐团季”,本来哇唧制作并没想做乐队的,但疫情之下一个人太孤独了,每个选手都说想大家一起玩音乐。于是做了乐队,节目也就此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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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见到今年这些少年之前,哇唧制作最初的企划是“民谣季”,摩拳擦掌要“重新定义中国民谣”。但少年们才不准备被定义,也不想去定义谁,他们就是爱音乐,玩音乐,玩各种元素的音乐,如果说有什么共性,就是普遍爱复古。那得了,再次从善如流,就这样变成了“创作季”。

“真的就像中医把脉一样,你得自己去感受那个东西。我觉得去年做乐队就是最好的年份,今年做创作就是最好的年份。因为疫情过了第二年的时候,很多人在疫情期间有大量蓬勃的创作,年轻人想发声了。”马昊说。

但录完第一场海选,整个节目组还在找感觉。他们是创作型选手,没有一上来就能抓人的长相。多数是纯素人,自然也没太多“前情提要”“贵圈亲友”可供传播。“我当时很焦虑,都心悸了。但我一直的习惯就是去一线,既然我不了解,我就去问好了。”于是,马昊让每个选手都交上来一个PPT,主题就是他们的“审美”——喜欢穿什么衣服,喜欢看什么书,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听什么音乐。

“你会发现这一辈的小朋友他们会看很老的东西。他们的书单跟电影单,都是以前的东西。可能在他们的概念里,那些东西是带着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去写或者拍的。他们比我们想象中更具有对社会的思考,看很多文艺的电影、哲学的书。”哇唧制作内容导演李岳成说,为了跟上选手的步伐,他们会和选手看一样的电影、一样的书。而一旦年轻人觉得“原来你懂”,沟通也就建立起来了。

一公的歌曲都是龙丹妮和选手一个一个谈定的,其实定歌不是重点,还是在“看人”。从李宇春到华晨宇再到毛不易,亦或是今天的蒋先贵、7Z,在整个行业引入日韩模式流水线化的生产艺人“标准件”之时,哇唧唧哇的艺人长相、外形总是风格迥异,音乐风格更千差万别。如果有什么一以贯之的东西,大概就是从龙丹妮到每一位编导都挂在嘴边的那个词——独立人格。

甚至连舞台效果都是围绕“独立人格”展开的。视觉导演刘子夏也深知内娱舞台,观众更偏爱黑科技和新奇特。但因为“明日”系列的重点始终是“人”,所以并未做太多包装,而是将整个舞台留给他们本人。“比如蒋先贵,因为他喜欢花,我们就把花放到舞台上;他喜欢穿复古的服装,他就穿复古的服装;他喜欢那种复古的氛围,我们就把灯光、屏幕做成这样的氛围,让他自己去表达就好了。这是“明日”的舞台跟其他舞台不太一样的地方。”

独立人格也构成了哇唧系节目和艺人与同行的最大不同——原创的音乐、独特的面貌、自成一派的言行举止。或许正因为整个产业流水线统一包装出太多精制品,才让哇唧制作更有了独特的吸引力和竞争力。

但寻找和尊重独立人格也是一件磨人的事。“明日”某种意义上就像个音乐的“野生动物保护区”,选手宿舍每年都会发生“逃跑事件”。就在接受硬糖采访的前一天,导演组发现大家都起床了,只有一个选手还在赖床。靠近一看,人早跑了,床上放的是一顶假发。

“满世界找了一天,因为封闭创作他也没有手机,最后在很远的一个便利店找到了,在那里想怎么写歌呢。”导演组无奈道。好在,他们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破案经验。

黄金时代,回得去吗

市场这一轮调整后,如何把秀粉转化为音乐粉,是摆在所有业内人面前的难题。在这方面,哇唧唧哇算是有成功经验的——毛不易绝不是典型的音乐明星,却是互联网音综时代诞生的第一位全民型歌手,并至今保持这一纪录。

预测素人选拔音综的冠军仍然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便是对于其缔造者来说。2017年的《明日之子》是哇唧唧哇成立后的第一档节目,很早时,马昊就兴奋的告诉所有人自己找到一个宝贝,就是毛不易,当时节目组都没人信。

貌不惊人、曾经做过实习护士、上来前两首歌还颇有谐星风范,当时看不出毛不易的“星相”,不算没眼光。而所谓“雕琢”,是统一的美轮美奂,还是各自的千奇百怪?哇唧唧哇信奉的是“放大和提纯”。

“我们只做放大和提纯,放大他身上的才华,放大他身上的闪光点,然后把他的才华和闪光点去提纯,其实哇唧就是在做这件事情。你把他改造成别人,何必呢?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没了。”马昊说。

我们怀念音乐或明星的黄金时代,有时其实是在怀念那些“真人”。那些“超女”还能真情实感地扯头花,明星还敢偶尔“占用公共资源”自我表达的日子。大家都变成绝美的明星AI了,还有啥意思?

“今年我们希望,首先做个人吧。你要把人做出来,因为在这个时代如果人没有出来,歌很难。但是歌出来也很重要,歌怎么才能出来?就是人歌合一,毛不易之所以出来,他是人歌合一的。”马昊说。

唱《消愁》的毛不易是人歌合一的,唱《恋人与玫瑰花》的蒋先贵是人歌合一的,唱《海海》的庄主恒的人歌合一的。他们的音乐、视觉、言行举止都自成一派,又别具一格。

如果说毛不易的成功在于人歌合一,并对准了某种社会情绪。哇唧唧哇能够成功推出毛不易就在于全产业链,从原材料选角到节目制作,再到后期的音乐开发,都可一手包办。节目还没播,整个企划团队就已经来了,保证了节目内外产品调性的一致。不至于像一些音综,没“售后”,出道即巅峰。

我们反复感慨缺少新人、新歌,事实上,就以哇唧唧哇一家,今年就已经就推出125首新歌,产能是三大音乐公司的三倍有余。但这就是一个不会诞生巨星、连全民型明星都很难出现的时代。一些人会说是现在的艺人不行,当然我们知道还可以用各种媒介理论来解释,马昊觉得做音综一年比一年更难,但仍预测“明年音乐节目会有一个很大的井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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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觉得《明日创作计划》的开局不算火爆,节目组搞了个动员会让大家说说想法。蒋先贵说,“创作的意义,创作为什么要有意义呢?我没有别的事可以做,我就是创作。”

电视音综最泛滥的那几年,导师总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久了被引为笑谈。但“梦想”还被认为很重要,还敢于做梦、并可宣之于口的时代,总让人有点怀念。

有次在长沙吃宵夜,一位导演朋友问马昊,“你的梦想是什么。”马昊脱口而出,“我的梦想是照亮别人的梦想。”

“可能我们70后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你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总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当我特别累特别想放弃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毛不易、出现一个蒋先贵。你会发现你不努力,你对不起他。他这么有才华,你得让他被看见。”

更年轻的哇唧制作导演们不肯使用“使命感”这样的词。但发现一个个素人、为他们搭建舞台,就仿佛去呵护一个“野生选手保护区”,你却并无法预料他们将得到怎样的结果。这本身就“很有趣”,也是“一个很大的成功”。

今天的我们,是否还会被音综里别人的梦想照亮?可以确信的是,每代年轻人仍会从这里得到他们这个时代的音乐人,不管那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