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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有陌生电话打进来,我没听见。

因为早晨四点我起床写作,一直写到上午九点,我手机都是静音,九点以后我才会回复各种信息。

每天早晨我都会写三四千字,工作量挺大,所以基本没时间去查看手机。

今天早晨,我带大乖出门散步时才查看手机,发现打来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我就没有理会。

打开“威信”时,发现通讯录里有个陌生人要加我为好友。一看不要紧,吓我一跳。

这个要加我为好友的人竟然是许先生。

许先生为啥要加我为好友?

我犹豫了半天。加上许先生为好友吧?担心他看到我朋友-圈里写保姆的文章。干脆来个装聋作哑。

不料,之前的那个陌生电话又打进来。我接了,只听里面传出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姐,是我——”

竟然是许先生。

一大早许先生打电话给我,有急事?他不是出差了吗?回来了?

我急忙问:“怎么了?有事吗?”

许先生说:“不是大事,我刚才加你微信,你加一下。我妈耳朵有点背,有时打电话她听不到,咱俩加微信,能随时沟通。”

我就在你家做三个小时的保姆,还用随时沟通吗?我本能地是抗拒的。

没在头条写作之前,我这些年一直都封闭在自己写作的世界里,很少跟陌生人交流,熟人请我去吃饭,我还要犹豫来犹豫去,找各种借口拒绝,(有点装啊,但是事实),就担心自己的创作被打扰,那更别说拒绝陌生人加我微信了。自从今年一月份我开始在头条写作,把自己的节俭生活记录到头条,我在跟网友们的互相交流里,渐渐地走出心里的那个安全圈子,尝试重新开始打工,重新跟陌生人交流。我才最终到许先生家应聘做保姆。

但是许先生要加我微信,我担心他看到我的朋友-圈里的文章,所以我不情愿,就嗯了一声,说:“我没看威信呢——”

许先生说:“是这样的,我没在家,出差了,我媳妇儿在医院工作,每天忙得只能顾到自己,没时间照顾我母亲,早饭我母亲就对付一口。姐你九点半上班,提前半个点儿,中午饭早点做,收拾完了你中午12点半下班。”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说:“可以——”

许先生说:“那今天就九点半上班,姐,我出差在外,回不去,我母亲就请你多费心了,中午饭你就掉着样地做,想吃啥你们就做啥。”

许先生对他母亲这份细心,让我感动。

我说:“你放心吧,中午这顿饭,我会照顾好大娘的。”

许先生说:“那咱俩加个威信。”

你妹呀,还要加微信!

我猛然想起一个办法,微信里可以设置的,不让许先生看我的朋友-圈。我这个笨呢!

加了许先生的同时,我将许先生设置成不能查看我的朋友-圈。

时间已经是九点二十了。我马不停地地上楼,换上衣服就赶往许家。到许家时已经九点四十。按许先生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我换鞋时,瞥了眼门厅,没有发现那双白色高跟鞋,许夫人上班了。男女主人不在家,就我和老夫人,我会自在很多。

老夫人一见我去,很高兴,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我说:“大娘,今天你想吃啥?”

老夫人说:“你爱吃擀面条吗?”

我笑了,说:“我啥都爱吃,大娘你想吃啥我就做啥——”

老夫人说:“你爱吃热汤面条还是过水面条?”

我说:“我啥都爱吃,大娘你爱吃啥?”

老夫人说:“我爱吃热汤的,你是硬点还是软点的?”

我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她担心我跟她吃不到一起去。我的牙也不怎么好,就说,我喜欢吃软点的。老夫人高兴了,她说自己愿意吃黏糊点的。

我想起我爸,煮面条要烂在锅里他才吃,我妈和我妹都没法吃了,说我爸吃的是浆糊。

老人牙口不好,只有牙口不好的年轻人才能理解他们的饮食爱好吧。

跟老夫人相处一天多,我发现一个情况,老夫人很自尊,很不想麻烦别人,很不想给年轻人添麻烦。甚至她还总是为其他人考虑,担心儿子午睡啊,担心我没吃好啊,应该是担心我厌烦她吧。

这么善解人意的老夫人,我怎么会厌烦她呢?我父母动辄训我一顿,原因不明,理由不详,我还得规规矩矩地听着呢。何况老夫人的儿子是花钱雇我照顾老人一顿午饭呢?这顿午饭我还是免费吃的,所以,我必须尽心尽力地让老人吃好。

老人已经把面舀到盆里了。小白菜也摘好,泡在水盆里。桌上还摆着两只鲜红的西红柿。

我和面时,她又问:“你是和硬面还是软面?”

我说:“大娘,你要硬面还是软面?”

老夫人就说随我。

我就笑着,多加了一点水,怕面和硬了。

老夫人回房间里了,我需要点面粉做补面时,去叫她,我发现老夫人正呆呆地站在卧室的窗口前,向外面望着。见我进去,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指着窗外下面的树丛问我:“红啊,你看,那是樱桃树吧?我看不到樱桃啊,可刚才有两个人,拿凳子够那樱桃呢,好像捧了一把红红的东西,走了。”

我心里一阵酸楚,老人是寂寞的。

我老了的时候,也会倚窗眺望吗?

我说:“大娘,你要是想下楼,我陪你下去看看。”

老夫人眼睛一亮,眸子像被火柴点燃了,但马上又熄灭了,她蠕动着嘴唇,讷讷地说:“不了,怪费事的,晚上海生回来,让他陪我下去吧。”

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哪怕我是保姆。

我老了的时候,也会活得这么可爱这么倔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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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老夫人陪我去厨房。我说大娘你就坐着,我有啥不懂的就问你。

老夫人说:“你不嫌我说话啰嗦吗?”

我说:“我愿意跟老人聊天,每个老人都是个宝库,心里都装了好些个奇闻异事。再说,你家厨房的很多东西我还不太懂,你就告诉我。”

老夫人说:“可我耳朵背,不耽误跟你说话吗?”

我说:“我老爸比你耳朵背多了——你没戴助听器?”

老夫人眉头皱起来,脸也苦起来。“助听器戴上耳朵就疼——”

我说:“那就别戴助听器了,你耳朵也不咋背,反正我没感觉出来。”

老夫人笑了,说你性格真好。

哈哈,我性格还好?我没发火呢。

但愿我和老夫人之间,永远没有发火。

老夫人正和我聊着,她手机的短信响了,她低头看看,抬头对我说:“海生问你来没来呢。”

我说:“你儿子很惦记你,特意让我每天九点半来。”

说到儿子,老夫人脸上的纹路特别柔和。

她说:“这个小儿子是偏的呀!”

我好奇地问:“为啥是偏的呢?本来你不想生他?意外怀孕?”

老夫人摇头说:“不是意外怀孕的,你听我从头说,别嫌我啰嗦啊——我头一胎生了你大哥,紧接着又生了你俩姐,就准备做节育了,有儿有女的,一起都齐全了,还生啥?我们家你大爷也同意了,不生了,不让我再遭罪了,就准备节育了。那时候你大哥都十六岁了——”

我隐隐地觉得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才导致老夫人最终又决定再生一个。

老夫人的脸色暗下来,右手不住地揉搓着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她今天穿了一套浅色的棉布上衣,手腕上套了一枚银镯,手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这首饰似乎很古老了,戒指上还缠了红线,我猜测是她手指瘦了,戴不住戒指,才缠了红线。

老夫人打开助步器坐垫下面的盖儿,里面是个小框,框里装着手机,水杯,还有一碗葡萄。她低头弯腰伸手要够水杯。

我本能地想上前帮老人拿出水杯,但我动了一下,就停住了。老人想自己拿水杯,她觉得那样自己还能照顾自己,她有成就感。

老人拿出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慢悠悠地开口。

“有一天时间,学校忽然来人,说你大哥被送进医院了,我那心呢,吓得砰砰跳,等到了医院一看,你大哥躺在病床上,两眼紧闭,小脸儿煞白,跟个死人儿一样——”

老夫人好像沉浸在当年的医院里,面对着生死不明的爱子,她的眼光也暗淡下来。

我急忙问:“大哥得的啥病?”

老夫人叹口气,说:“脑膜炎——那时候,脑膜炎不好治,咋治都不好,单位人就说,赶紧带孩子去南边吧,你大爷就带着你大哥连夜坐火车去了南边,我把家里的钱都给他们带去了——”

我问:“南边是哪个城市?”

老夫人说:“沈阳。以前哪去过大城市啊——还挺好,去了就住上院,治了好几天。你大爷耽误工作去的,他不上班,人家能给开支吗?就换我去沈阳照顾你大哥。我那时候没上班,在家照顾我婆婆。你大爷回白城单位上班,可我呀,没出息啊,到沈阳就水土不服了,上吐下泻,别说照顾你大哥了,我还得搁人照顾,你大爷二翻脚子又去沈阳了,换回我——”

我听得入了神,放下手里的擀面杖,担心地问:“后来大哥治好了吗?”

老夫人说:“治好了。可治好了是治好了,留下点后遗症,睡觉总是好抽搐。我和你大爷就商量,担心他脑子坐下啥病,影响生活,就决定我们再要个孩子,最好是男孩,男孩能接户口本啊。再说将来我们俩老人一蹬腿走了,这个兄弟也能替我们照顾他哥哥——完了我就怀孕了,没想到生下来的真是个男孩!”

老夫人咧嘴笑了。

我发现大娘的左侧牙齿是白色的,饱满的,应该是假牙。右侧的牙齿是暗色的,珐琅质已经掉了一半。

我说:“大娘您可真会生孩子,要啥来啥。”

大娘说:“红啊,我没拿你当外人,跟你啥都说,人家说,夫-妻-生-活完了,女人往右侧躺,保准生女孩。”

我笑起来。我说我早知道有这招,当年我也用用,但我不往右侧躺,我往左侧躺,我喜欢女儿。

大娘说:“女儿好,还是女儿好!这个偏得的小儿子啊,小时候那个淘气啊,要是不管着点,能把房盖儿掀翻了。你说我上面养了三个孩子,都没费这么大力气,就这么个小瘪犊子,那家伙把家闹腾的啊,我都管不了——”

我想象着许先生小时候淘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看他如今出出进进都是长裤衬衫,大夏天的都穿得板板正正,文质彬彬,不像小时候很淘气啊。

大娘说:“那他都是装的,后来做生意了,走正道儿了,你大哥告诉他,可不能混来,要再敢混来,就把他撅巴撅巴扔炉子里烧了。他谁都不怕,我们家你大爷他都不怕,就怕他哥——红啊,我就跟你说吧,小时候他淘成啥样?没边儿了!就像那孙猴子,不服天朝管,他要是跟谁打仗没占到便宜,撇砖头砸人家后窗户玻璃,半夜爬墙头到人家院里,给自行车气门芯拔了,最后一次惹个大祸,把人房子烧了——”

《我在许家做保姆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