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君的解释】

塔利班曾在1996年建立了“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执政5年后因为“9·11事件”后美国发起的反恐战争仓促下台,20年后的2021年塔利班重返阿富汗再次执政。

在1996年第一次执政的时候,塔利班的创始人中有一个叫做“阿卜杜勒·萨拉姆·扎伊夫”的人,他是塔利班原首领奥马尔最核心的亲信之一,曾经长期担任塔利班驻巴基斯坦大使,作为阿富汗和外界的联系人,跟世界各国的外交官打交道,并全程参与了美国和阿富汗就本拉登的移交谈判。

阿富汗反恐战争爆发后,塔利班倒台,扎伊夫被捕并关在关塔那摩监狱,4年后释放并得到阿富汗政府的保护,因此彻底失去了塔利班的信任,如今他以宗教学者的身份在海外流亡。

本文是从扎伊夫写的《塔利班高级领导人自述》里引用的一节,我们可以从中看到,由于美国人的傲慢和塔利班的固执,双方错失了逮捕并审判拉登的机会,从而没能阻止”9·11“恐怖袭击的爆发。

以往在描述这一段历史时,大家都说“塔利班拒绝交出本拉登,于是美军进攻阿富汗并推翻了塔利班”,那么拒绝交出拉登背后的具体故事是什么?本文进行了有血有肉的描述。

本文节选自扎伊夫的回忆录《塔利班高层领导人自述》第159页——2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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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事态的发展以及对阿富汗的持续孤立,来坎大哈和喀布尔进行单独会谈的外交官越来越少,大使的工作越来越像外交官,直到大使馆和外交部这两个机构几乎看不出区别。尽管大部分国家都不承认伊斯兰酋长国是个合法政府,很多外国的外交官还是会定期来找我们会谈,或是在他们关注阿富汗问题的时候来找我们,我在和他们的定期会谈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除了俄罗斯大使,我和所有国家的大使都进行了个人会谈并且我与他们都有良好关系。很多人彬彬有礼又学识渊博。我印象不太好的有德国、比利时、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大使,巴勒斯坦大使非常善良又有智慧。

与我们的不断努力相反,阿富汗的外交情况日益恶化,他国的制裁和其他强制行为越来越多,外交关系持续恶化,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发生,每一件都使我们之前的努力成为泡影。这便是通向“9·11”事件的一条持续下滑的坡道,那次事件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混乱。

其中最麻烦的是和美国的关系,我们经常和美国开会,我们就本·拉登的事展开了艰苦卓绝的谈判,他们的要求引发了很多问题,我们一次次地在美国或自己的大使馆见面进行商讨。我第一次作为阿富汗大使出面的时候,美国的大使是威廉·米拉姆,随行的还有他的同事保罗·泰迪,大使馆负责政治事务的官员。

2001年,乔治·W·布什当选总统后任命了一个新的大使和一个高级别大使馆工作人员来伊斯兰堡就职。卡比尔·穆哈巴特,一个像哈利扎一样的阿富汗裔美国人到伊斯兰堡出任大使。穆哈巴特促进对话,并扮演调停者,并且有一次被指派为临时的特使。美国坚持让阿富汗把本拉登移交给美国,或是把他送到一个美国指定的国家。

但是塔利班提出,为了维护本拉登的尊严,希望进行审判。这个问题使两国的关系出现了深深的裂痕。一天晚上,我去美国大使办公室和他谈这个问题,当时已经下班好久了。阿富汗方面提出三个能使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案。那天夜里,我向美国大使详细解释了这三个方案。

第一,如果美国谴责本拉登应该对内罗毕和坦桑尼亚的爆炸事件负责,那就应该拿出相关证据对他进行指控,美国应该把所有证据提交给阿富汗最高法院;阿富汗会依法传召本拉登。如果证明他有罪,他会被定罪,依据法令受到惩罚。

第二,如果美国不能接受第一个提议,不承认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或是因为不相信阿富汗最高法院的独立性、公正公平性,我们提议建一个新的法院,由三位伊斯兰国家的司法部长领导,法院建在第四个伊斯兰国家。美国可以把证明本拉登有罪的证据提交到这个法院。阿富汗也参加庭审,确保本·拉登出庭,回答所有问题,并为自己辩护。如果他不能为自己辩护,被判定有罪,他将为自己的罪行受到惩罚。

第三,如果美国无法相信三个伊斯兰国家建立的法庭,也不承认阿富汗最高法院,我们可以限制本拉登的所有行动,不允许他和外界进行一切通信交流,使其仅限于当前的流亡生活。我们保证他不会利用他的领地做出任何威胁他国的事。

美国拒绝了上述三个提议,坚持阿富汗应该无条件把本拉登移交给美国处理。美国宣称他应该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美国法院接受审判,并且如果发现有罪将接受惩罚;但阿富汗方面不能接受美国的要求。我们解释了为什么不能答应,阿富汗和美国没有义务互相移交罪犯给对方,两国没有签署这样的协议;按照惯例,在没有相关协议的条件下,嫌疑人会在被捕的那个国家被审判。双方的名誉,各自的主权都应该被尊重。

美国坚持要在自己的国家审判本·拉登,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他们甚至不考虑在海牙的国际法庭进行审判,至少国际法庭有一定程度的独立性和公平性,选择联合国法庭也可以让双方都留有颜面。

伊斯兰酋长国反对把本拉登移交给美国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如果每个国家都把美国想要的嫌疑犯移交给美国,那美国在事实上将控制整个世界,所有国家的独立和主权都会受到威胁;二是美国的要求及美国对阿富汗提出的所有建议的拒绝,意味着伊斯兰世界没有公正可言,并且在伊斯兰世界没有公正、合法的权力机构去执行法律规范。这是对伊斯兰教本身及其维护公民权利并惩罚犯罪的系统的直接否定。这个问题一直没能解决。

还有其他一些解决方案,但无论是阿富汗还是美国,都没有正式通过其中的任何方案。一条建议是要建立一个联合法庭,在美国和阿富汗之间调和。还有一条建议是在海牙国际法庭进行审判。没有一条建议被双方认真讨论过,因为美国不愿改变他们的请求,他们坚持要让本拉登在他们的司法体系下受审。美国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阿富汗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就希望使用武力解决。

克里斯蒂娜·罗卡是美国国务院南亚事务助理国务卿,她途经伊斯兰堡并要求与我们会面。2001年8月2日,我在伊斯兰堡的美国大使馆和她见了面。她只关注本·拉登,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她蔑视每个外交准则,她说的每一个词都是或明或暗的威胁,我们的会面更像是一场唇枪舌剑的战斗。

针对本拉登的问题,我总共和美国进行了四场谈判,每场都毫无结果。尽管我们都想推进双方之间的外交关系,个人关系也不错,但我们都没有做决定的权利。我们在会上商讨的所有事都由他人决定,会议结果是消极的。

一天早上,美国大使突然要见我(美国人偶尔会为了一些小事大惊小怪),我当时很累,正在回家的路上,准备回去休息,但他们坚持说要尽快见面。在下午的祈祷后,大使来到我家,随行的还有保罗·泰迪。他看上去焦虑不安,刚一进门,他就说:“我们的情报显示,本·拉登准备向美国发动大规模攻击,这就是我们这么晚了还立刻赶来的原因,你要立刻告诉阿富汗的官员,让他们阻止这场攻击!”

我把美国大使反映的情况直接汇报给了伊斯兰酋长国,尽管我应该先通过外交部和中央领导沟通。因美国大使他们在紧急状况下赶来了,以及有了上次查希尔·沙时期边境指挥官事件的教训,这次最好的做法是打破规定,直接汇报。23小时后,我收到坎大哈方面的回复:“阿富汗不打算伤害美国的利益,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们不会原谅任何人对美国发动攻击,我们也会阻止阿富汗境内任何计划实施攻击的人。”

这封信明确表达了伊斯兰西长国的立场。我自己把这封信翻译了一遍,附上普什图语的原文,给美国大使看,然而信件并不能使美国人打消疑虑。

我最后一次见美国大使是他来和我道别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很珍惜我们培育出的良好的外交关系,他表达了对未来和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忧虑,这件事将引发灾难。美国大使认为本·拉登仍然是个威胁,他会继续对美国发动攻击,美国再也无法容忍他的威胁和攻击,我们要找出解决的办法,否则问题会失控。

尽管美国仍在通过联合国对阿富汗进行强制性制裁,并且采取一系列的外交动作进一步孤立阿富汗,大家仍然对本拉登表示担忧。我们私下或公开讨论这个话题无数次了。如果本·拉登被移交到美国,美国应该放弃其他任何要求,并正式承认伊斯兰酋长国的合法地位。

2001年9月11日,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被袭击之后,一切都停滞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9·11”事件终止了我们谈判的进程,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