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京畿地区对平民而言并不是什么乐土,由于帝国的都城在此,所以京畿汇集了大量的皇亲国戚、高官显贵。这些帝国高层及其附属人员必然会挤压平民的生存空间。

古代中国是个农耕社会,加之明朝北方地区的商业经济也远没有南方发达,所以北方显贵们的财富主要体现为土地。土地的总数量是固定不变的,权贵们必然就会用各种手段从平民手中夺取。

权贵的欺压和时时出现的自然灾害,让明朝北方大批拥有土地的农民破产,京畿地区也不例外。这些破产农民就成了明朝的毒瘤 – 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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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四处流荡,为了生存他们或成为苦力、或为奴仆、或乞讨、或坑蒙拐骗、或盗取。但是单个人的力量毕竟微薄,有时候不足以自保,慢慢的很多流民就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盗匪团伙,抱团取暖。

正德年间,京畿最大的盗匪头目是一个叫张茂的人,此人帮众众多,黑白两道通吃,连宫廷宦官也有结交(有传说他被宦官带到豹房和正德皇帝朱厚照踢过球)。所以张茂和他手下的一班头目们,日子过得悠哉快活,似乎和造反很遥远。

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正德四年,朝廷派遣巡查御史宁杲清理京畿地区的盗匪。上任后的宁杲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于是他想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办法。简单说就是抓住盗匪后,胁迫其家人从属去捉拿一定数量的盗匪来交换。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办法抓无名小卒是没什么效果的,所以很快张茂就落网了。张茂作为带头大哥,江湖道义不能忘,也不好意思要求属下们“有难同当”,就安排他的家人找宫廷宦官去疏通。

具体这个宦官找了谁(有个说法是找了朱厚照),现在已经无法查证了。这个宦官是拍着胸脯说能搞定此事,但是他的要价 -- 一万两白银,张茂的家人和下属们却拿不出来。

为了救出张茂,张茂的部下刘六、刘七、张虎打算去附近州县干票大买卖(就是去打劫大户),由于没有约束好下属,连县衙都给烧了。

说明:形容地痞流氓的成语“流里流气”正是源于刘六、刘七的名字。他俩本质上就是地痞流氓头目。

事后刘六、刘七觉得事闹大了,随即逃离躲藏起来。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很快官府就以他们的家人为要挟,传话给他们,要求他们“捕他盗以自救”。别无他法的刘六、刘七就只能去县衙做起了捕快,专司捉拿盗匪。干了一段时间刘六、刘七的业绩不错,眼看着就要自救上岸了。

但是宁杲为了快速提升政绩,除了“以毒攻毒”,还主动出击。为了加大打击和震慑力度,他拿出了连坐法:“奏立什伍连坐法,盗贼捕获无虚日,每械盗贼入真定,用鼓吹前导,金鼓之声弥日不绝”。

说明:什伍连坐法是按照户籍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什伍之中,一家有罪,其余各家均应告发,否则将连同惩罚。

连坐制度在古代并不稀奇,明朝剿匪的时候也常用。但是宁杲把连坐用的太残酷。一个地方抓获了盗匪他就把住在附近的流民、平民全部连坐捉拿。一下就搞得京畿地区人心惶惶。

刘六、刘七意识到捕盗也不见得能赎罪,迟早还是要被翻旧账,所以他们就又跑掉躲藏起来。这就更加地激怒了官府,这次直接抄家并把他们的家人关押起来。就在刘六、刘七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另一个矛盾的爆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不一样的选择。

在冷兵器时代,战马对军队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马镫技术成熟后,战马数量实际决定着军队的战斗力。明朝为了抵御北方的蒙古,对战马的需求也非常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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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马就成了明朝的一项重要国政。养马的难度远高于种粮食,无论是管理还是具体饲养都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和时间。对于帝国时代的官僚来说麻烦是能推就推,所以到了正德年间明朝的马政这个本该由朝廷牵头的事儿,早就被官员们简化摊派给平民,朝廷定期向平民收钱、收马(交不出马可以用一定的白银来抵)。

说明:明朝马政的荒废和盐政荒废一样是个大命题,此处只能这么简单说下,以后有机会再出文详谈。

明朝实际控制的疆域中适合养马的地域本来就不多,其中还有不少地方处在与蒙古的交战区(比方说河套地区)。所以相对适合养马的河北地区平民负担就更重了。当时一户饲养一匹母马,需要每年向官府上交一匹小马驹。

别说在养殖技术落后的明朝,就是现在这也是种马繁殖的极限(马的繁殖能力与我们常见的猪、狗等家畜相比不知道差哪里去了)。交不出马,就得交钱。在古代一匹马的价值不弱于现在一辆普通轿车,虽然朝廷不要求赔一匹马的钱,但是抵扣的白银也不是少数。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一次就能结束的事情,今年赔钱了结了,明年、后年还是交不出咋办(生不出或者夭折)?所以久而久之就只有破产这一条路。

加之一些官府和官员,以养马需要牧场为借口大肆圈地占田,搞的北方平民苦不堪言“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苦不可言”。无以为生之下,就只能造反求生。

一些州县的暴动鼓舞了刘六、刘七,两个好汉一咬牙便聚集旧部人马竖起反旗,跟官府、朝廷对抗起来。因为刘六、刘七是带着组织的(不要笑,盗匪团伙也是组织),所以很快他们就成了这场流民起义的主力,进而成为首领。

这就是明朝前中期最大的农民起义 -- 刘六刘七起义又称刘六刘七民变。这场起义和历史上的历次农民起义没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底层平民(主要为破产农民)被朝廷逼得没活路之后造反求生。

但是这场起义也是两千年来硬件条件最好的一次起义(只比较起义初期,不考虑后续的经营和发展)。因为这次起义军大量拥有一种战略性资源 – 马!因为很多参与起义的人都是被马政逼得没活路的人,既然造反为啥不把马带着一起造反?

这支起义军的核心虽然人数不怎么多(最多时大概二到三万人)但是人人都有马(很多马还是战马),所以他们的机动性很高,自然战斗力远高于内地已经荒废的军卫士兵。

起义军依靠马匹带来的高机动性,横亘于北方数省,如入无人之境。后起义军为扩大声势,分成了两路(刘六刘七一路,杨虎一路),流动作战。每到一处就烧官衙、开粮仓、劫富济贫。给朝廷沉重打击的同时,也裹挟了更多的平民入伙。

眼见内地军队(主力是京军)根本打不赢起义军,明朝被迫暂时放弃部分边防,调边军入京勤王。面对战斗力更高的边军,起义军的隐患就暴露了出来。

因为起义军没有一个有效的管理组织,所以他们无法有效地组织和经营地方长期获取资源。也就是说地盘对起义军没啥大意义,他们只能像蝗虫一样流窜于各地去掠夺资源。

这种方式有两个好处,一是客观上起到了战术穿插的效果,让官军疲于奔命,从而让起义军获取战略上的主动权;另一个好处是每掠抢一地,由于资源全部被抢劫,平民们为了生存只能投靠起义军,这是起义军扩大人数的重要方法。(历史上所有的平民起义都用这种方法壮大队伍的)

但是这种方式战略上也非常容易克制,只要守住要害险要之地,把起义军困在一个地域,要不了多久起义军资源(主要是粮食)耗尽,就会自行崩溃。因为朝廷拥有完善的后勤保障体系,这是起义军无法比拟的。

最后这两支起义军分别在河南嵩山地区(杨虎部)和江苏狼山地区(刘六刘七部)被官军围困消灭。历时三年的刘六刘七起义也就此宣告失败。

这场起义有没有让明王朝意识到问题,我想帝国上层的那些精英们不可能看不出问题。只不过他们没有心思或者能力去解决问题罢了。起义唯一的好处是,战争消灭了北方的大量人口,在客观上缓解了北方的土地矛盾。

说明:虽然很残酷,但对于一个大的王朝来说,农民起义在客观上可以起到缓解王朝危机的作用。过去两千多年里,各王朝的主要矛盾实际还是资源分配严重不公的问题。而战争恰恰可以大幅度削减参与分配的人数。这也是很多时候,朝廷主剿派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

也有一种小众的观点,如果不是成化年间荆襄之地的反复叛乱剿杀,消耗了北方和中原的大量人口,刘六刘七的大起义在弘治年间就会爆发。刘六刘七起义这个锅不应该扣在正德皇帝头上,这是他爹弘治的问题。

然而根本性的问题没有解决,平民依然还是被无情剥削,然后破产、丢失土地,要么成为流民,要么卖身入富家为奴。积蓄到一定程度,落草为寇的自然会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揭竿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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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说点题外话,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实际也是对付起义军的标准方法(围困于一地,饿死),而且明末的张献忠、李自成们并不见得比刘六刘七更有组织性和战斗力(我个人觉得他们还不如刘六刘七)。

只是明朝这个时候军队已经彻底丧失了组织效率,自身后勤比起义军强不到哪去不说(很多官军在剿匪过程中不劫掠平民自己都会饿死),军队的将领们也开始不听指挥了。这才是张献忠、李自成未能像刘六刘七那样被剿灭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