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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永乐年间,江苏仪真县出了个神童少年。他13岁中秀才,15岁成举人,轰动乡里。这少年名叫徐继祖,父亲徐能不过是一个走私船的小商人,虽然家境富裕,但实在没有多少文化基因,谁料竟然有如此逆天的儿子,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徐能对儿子百般疼爱,徐继祖虽然偶尔听人说起,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也不以为意。当然他也渐渐知道了父亲走私船,时常也会做些不法之事,家中的钱并不怎么干净。不过,子不言父过,徐继祖也不愿深想,唯有刻苦读书,他希望自己能够早日出人头地,以掩父恶。

这一年,恰逢会试之年,徐继祖只身进京赶考。他一路走来,路过涿州时忽然口渴,便下马向一位正在井边打水的老婆婆讨杯水喝。老婆婆一见徐继祖,立刻喜欢上了这个清秀少年。她请他到家喝茶,又留饭款待,跟他聊起自己的辛酸家事:老婆婆姓苏,本有两个儿子,老大考中进士授了县官,带着妻子上任却一去不归,渺无音讯。后来老二去找哥哥,竟然也没有回来,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说到悲伤处,她泪如雨下,徐继祖也情不自禁陪着她落泪。告别时,老婆婆将自家一件罗衫相赠,拜托徐继祖若是考中进士,千万派人去寻访自己的两个儿子,究竟怎样了?徐继祖答应而去。

徐继祖才高命好,进京后便高中了二甲进士,当了三年京官。19岁这年,被任命为监察御史,奉命前往南京任职。徐御史坐船路过安徽当初时,忽听有女子喊冤,原本这事儿不归他管,但他觉得这女子声音凄惨,一念心动,便令人将状子接进来。谁料展开一看,顿时面如土色。

原来这女子自称郑氏,涿州人。19年前与丈夫苏云一起赴任浙江兰溪县令,路过仪真时被歹人打劫,丈夫被推落水中,自己侥幸逃出,恳请青天大老爷为之昭雪沉冤。而这歹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继祖的父亲徐能。

徐继祖急忙去问同舟的地方官周兵备,这妇人所状告之人,正是家父啊。我若是不准他的状子,她必定去别的衙门上告,我该如何是好?

周兵备呵呵而笑道,这个容易,徐大人您吩咐手下,明日带那妇人到官厅之中,一顿板子将她打死,岂不是永绝后患了?

徐御史起身相谢,随即命人将告状的妇人明早带进衙门审问。然而,当夜徐继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想起父亲徐能的营生确实不怎么光明,这妇人所言,说不定就是真的,如果自己将她打死,岂不是太没天理了?可如果不打死她,父亲的恶行便会被人知,自己也会受到牵连,这可如何是好呢?

随即,徐继祖又想起自己在涿州时遇到的老婆婆,她所诉跟这郑氏情理吻合,想来就是同一件事。而自己从小听说,并非徐能亲生,难道另有蹊跷?他当即写了一封家信给父亲,说自己身边缺人服侍,请奶公姚大速速前来——徐继祖从小是吃姚大妻子的奶长大的。

第二天,徐继祖审问郑氏,郑氏告诉徐御史,自己当时已经身怀六甲,从徐能家逃出后,在附近的尼姑庵生下一子,但尼姑不敢收养,将之放在大路边,婴儿用罗衫包裹,并留下金钗一股作为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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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奶公姚大奉命前来,徐继祖问他,我究竟是谁生的?姚大一口咬定,您就是徐能的儿子。反复盘问都不改口,徐御史生气了,对他说,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徐能亲生了,你告诉我实情,将来有事我免你一刀。如若还不说,我就先把你打死!

眼见徐御史翻脸无情,姚大害怕了,终于说出真相:当日徐能看到苏云钱多,妻子郑氏又年轻貌美,便将苏云推落水中,想要霸占郑氏。郑氏被徐能的弟弟徐用偷偷放跑,第二天他在路边拣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抱回家中认为己子,便是徐继祖。

随后,徐御史将从姚大处取来的罗衫与老婆婆给自己的罗衫对比,正是一模一样。徐御史这才确信,原来自己竟是在阴差阳错中被错换了人生,认贼作父19年,辜负了流落异乡的亲生父母。

便在这时,被徐能推下水的苏云也幸运未死,躲藏19年后,也在此时赶来南京御史衙门告状,于是父子相认、抱头痛哭。

不久,徐能也带着一帮兄弟来到南京,为儿子高升贺喜。徐御史“想着养育教训之恩,恩怨也要分明”,便恭敬地迎进门来,磕头拜见,随后热情款待,给予这些人最后的礼敬。

第二天,便将这些人全部捉拿到案,戴上手铐脚镣,先痛打一顿。徐能等首恶各打80大板,从犯姚大等各打40大板,姚大被打得皮开肉绽,疼痛难忍,在堂上高叫“老爷亲许免小人一刀,如何失信?”徐御史于是免了10板子,只打30。倒是徐能十分硬气,得知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是苏云之子后,一句都没有求情。

随后,徐继祖上奏朝廷,叙说往事,请求认祖归宗,改名“苏泰”。并挥笔判决一干人犯:徐能等人刑场斩首,姚大因有言在先,下令提前缢杀,得以全尸。临刑之日,苏泰父子亲自到场监斩,徐能最后叹息道,我做了三年的老太爷,死也甘心了。

所有参与案子的强盗之家,家人被赶出家门,家产全部抄没;苏泰曾经的乳母姚大妻子一步一哭来到南京,求见御史老爷。苏御史总算是念着曾经的哺乳之恩,赏给她50两银子,“打发他随便安身”,从此再无来往,自求平安吧。

再后来,苏御史接来母亲和奶奶,一家人经过19年离散后幸福团圆,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

这是《警世通言》中的一个故事“苏知县罗衫再合”,是一个明朝的“错换人生”案。经历种种曲折后,自是善恶有报,大快人心的结局。然而读完全篇,我却情不自禁对徐继祖(苏泰)充满了失望与遗憾。

他怎么可以如此无情冷漠?不仅15年养育之恩一笔勾销,他亲自下令杖杀养父为亲生父母报仇,还亲临法场监斩,眼看着对他曾经百般宠爱、殷殷送他读书的养父人头落地……整个过程,他竟然没有一点纠结,竟然没有一丝犹豫,完全是理所当然。而乳母更是完全无辜,面对她的悲惨处境,他也只是给了区区50两银子打发,如此,真是让人心寒齿冷,他就没有一点情意吗?

也许,他本来就不喜自己的出身,觉得徐能这样的父亲太糟糕了,对于自己的仕途全是负面影响。而一旦发现自己另有悲情身世,生父竟也是文人进士,那是对自己前途大有裨益的,当然要赶紧认祖归宗,摆脱徐能的束缚。而对徐能等人痛下杀手,弃乳母不顾,既是伸张正义,更能结欢于亲生父母,简直是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错换人生后,当长大的孩子如此冷静理性,这么快意恩仇,也真是让我们无语叹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