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和炎帝并称为中华人文初祖,也正是从炎黄时代开始,我们的华夏文明从原始的新石器时代开始步入国家文明。

但由于上古的炎黄时代距离后世相对遥远,且尚未产生文字和史官,所以,关于炎黄的二帝的记载均为后世追记,而追记的来源则是华夏先民代代口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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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能流传下来的往往是记忆最深刻的内容,比如那场改天换地的涿鹿之战,以及黄帝、炎帝、蚩尤等这些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部落首领的称号。

但,单凭口授流传下来的记忆,也导致了史实的细节和逻辑出现了混乱甚至掺杂了不少神魔因素。

按照史书脉络的记载,最早成为华夏部落共主的是神农氏,炎帝是末代神农氏的尊号,蚩尤则是炎帝的臣属或族群分支。到轩辕黄帝时期,所谓“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于是,轩辕黄帝先后通过阪泉之战和涿鹿之战,击败了炎帝和蚩尤,“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黄帝通过战争赢得了部落共主的地位。

但同属战败者的炎帝和蚩尤结局却大相径庭,曾经的共主炎帝成了黄帝的同盟,并称“炎黄”(也有史书称黄炎),而蚩尤则被黄帝用最酷烈的方式处决。

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十大经》,其中记载道:“黄帝擒杀蚩尤后,剥其革以为干侯,使人射之,多中者赏。剪其发而建之天,名之曰蚩尤之旌;充其胃以为鞠,使人执(踢)之。多中者赏;腐其骨肉,投之苦醢,使天下人唼之”。

无独有偶,日本史书《日本书纪》中提到了清宁天皇四年(公元484年)九月的宫廷结射,并解释说之所以会有这个仪式,是因为“蚩尤与黄帝争天下。蚩尤铜头铁身、战阪泉野、弓刃不能害其身……故岁首射其灵、以镇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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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结射固然是受到了华夏习俗传播的影响,但却从侧面佐证了马王堆《十大经》对蚩尤结局的记载,即蚩尤死后头被当作为射箭的靶子和蹴鞠的球。演变为文化习俗,足见由来已久。

究竟是黄帝真的发明了蹴鞠,还是战国史官的穿凿附会,我们暂且不论,但这些记载所反映的基本事实却是明确的:蚩尤的确被黄帝给肢解了。在自称蚩尤后裔的苗族同胞口述史中,同样口口相传了蚩尤战败惨死。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蚩尤究竟做了什么,会让黄帝如此愤怒,以至于要采取酷烈的手段处决他呢?

《尚书》给出的理由是“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逸周书》的解释是“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史记》的说法是“蚩尤最为暴,莫能伐”,“蚩尤作乱,不用帝命”。

上述史书,无一例外的都受到了“正统”观念的影响,将蚩尤描绘成一副残忍、暴乱的形象,所谓成王败寇,蚩尤被杀的理由仅仅是因为“造反作乱”。

显然,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黄帝作为“外来户”,并非是蚩尤的主君,在取代炎帝地位后,对于“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黄帝通过战争手段来获得共主地位,遭遇抵抗是自然的。那为何以炎帝为首的抵抗者都未被杀,唯独蚩尤要被残杀呢?

其次,就在蚩尤死后,天下再次动乱,黄帝不得已“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殄伏”。而流传后世的文化习俗中,一方面是对蚩尤“恶”的结射,另一方面却是对蚩尤的崇拜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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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对祖先蚩尤的尊崇自不必说,除此之外,在华北甚至是日韩都有着把蚩尤作为兵主神崇拜的习俗,贵州、江西、湖南的傩戏都有祭奠蚩尤的目的。西汉的《盐铁论》还把蚩尤和汤、武相提并论,把汉代名将卫青逐匈奴之事比作蚩尤之兵。

这种一边举到天上、那一边却踩到地下的矛盾现象,恰恰表明蚩尤绝非是欺凌万民的暴虐者,否则绝无理由受到后世尊崇。

后世史书的记载,都受到了华夷观、正统观的影响,加之炎黄时代的记载十分模糊,以至于我们甚至无法准确得知黄帝和炎帝的生存年代,更难从中清晰的梳理出蚩尤激怒黄帝的真正原因。真相,还需要从考古发现中去寻找。

上文提到,涿鹿之战是镌刻在华夏先民记忆当中的大战,这场战争必然给当时的先民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因而才能口口流传至今。

考古资料显示,公元前3000年左右是龙山文化取代仰韶文化的分期界线,值得注意的是,仰韶文化以红陶为主,尚红(炎帝又称赤帝,同样尚红);而龙山文化以灰陶为主,尚黑。

龙山文化和仰韶文化之间没有直接继承关系,存续2000余年的仰韶文化是被龙山文化取代的。在仰韶文化时期,我国先民结束了渔猎生活,进入了相对稳固的农耕阶段,在公元前5000年前后的文化遗址中,石制耒耜和骨铲大量出现,印证了史书记载的“神农因天之时……制耒耜,教民耕作……故谓之神农也”。

《尸子》有云:“神农氏七十世有天下”,按照一世30年粗略计算,神农氏成为天下共主的时间节点恰好指向公元前3000年前后。

古本《竹书纪年》载:“黄帝至禹,为三十世”,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的测算,夏朝建立时间约在公元前2070年,则大禹的生活年代显然会早于这个时间,同样按照一世30年粗略计算,黄帝的生存年代也刚好指向公元前3000年前后。即黄帝改朝换代成为天下共主,与考古发现的龙山文化取代仰韶文化形成了印证。

当然,证据不止这些。涿鹿之战的传说当中,充斥着“黄帝使应龙蓄水,蚩尤纵大风雨”等神话内容,剥去神话外衣,其反映的恰恰是上古气候异常。气象学家在对公元前3000年前后华北一带的气象变迁进行研究时发现,华北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次冰期冷锋,气温波动剧烈。

如此,根据考古发现,我们就搞清楚了炎帝、黄帝对应的考古学文化类型以及大体生存年代。

那么蚩尤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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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周书》曾有记载,“蚩尤宇于少昊(皞)”,少皞的地望没有疑问,其对应的是山东的大汶口文化,时间横跨中原的仰韶和龙山文化。

后来考古工作者在山东、河北、河南三省交界地带果然发现了属于仰韶文化遗存的大司空村类型,创造大司空村类型的居民是从炎帝的核心区域—庙底沟类型地区迁移而来的。

这一发现与史书所载的蚩尤炎帝同宗、地望毗邻少皞相吻合。显然,这里正是蚩尤的大本营。

蚩尤所占据的,是当时气候突变背景下最适合发展农耕的区域(以安阳为中心),外有崇山拱卫,内有沃野,而发达的农业恰恰繁衍人口的基本前提,所以,蚩尤才能拥有具备超强的经济和军事实力,以致黄帝九战九不胜,给后世留下了蚩尤“铜头铁额,食沙石子”的威猛形象。

那么黄帝和蚩尤的战争缘由就逐渐清晰,是为了争夺更适合的生存区域。

同样觊觎这块区域的不止是黄帝部落。山东大汶口文化考古发现,在大司空村类型(蚩尤)存续时,大汶口文化能够向东发展,甚至远达辽东半岛,但却始终无法越过黄河,而在仰韶结束龙山兴起后,大汶口文化直接进入中原,早期龙山文化中弥漫着大汶口文化的诸多特征。

很显然,蚩尤的存在既阻挡了黄帝,也同样阻挡了少皞。

这一发现解释了“黄帝战蚩尤不胜,归于太山(指泰山),遇一妇人,人首鸟形,自称玄女,教授黄帝取胜之法”的神话传说,即黄帝与鸟图腾部落少皞结成了同盟,共同对付蚩尤,共享生存区域,因而才会出现早期龙山文化弥漫大汶口因素的现象。

黄帝对蚩尤的愤怒,一方面源自战场上的屡屡失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生存区域的争夺,唯有以刑杀震慑,原本聚居在此地的九黎部落才会受迫迁徙而去。这才是上古大战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