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开心的时刻,突然出现令人扫兴的情况,我们称之为煞风景,或杀风景。晏殊《煮茶 》诗云:

稽山新茗绿如烟,静挈都蓝煮惠泉。
未向人间杀风景,更持醪醑醉花前。

花前煮茶,被认为是煞风景之事。这个词最早出自于唐朝诗人李商隐的《李义山杂纂》,李商隐总结了13种煞风景之事:

“煞风景,松下喝道。看花泪下。苔上铺席。斫却垂杨。花下晒裩。游春重载。石笋系马。月下把火。行将军。背山起高楼。果园种莱。花架下养鸡鸭。妓筵说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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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松下喝道

松下是风雅之地,隐者怡然自得之时,来了一个马夫喝令行人让路以显威风,当然大煞风景。

王安石有一首诗,写“松下喝道”:

扶衰南陌望长楸,灯火如星满地流。但怪传呼杀风景,岂知禅客夜相投。

《西清诗话》记载说:

”王荆公元丰末居金陵,蒋大漕之奇,夜谒公于蒋山,驺唱甚都。公取松下喝道语,作诗戏之云:“扶衰南陌望长楸,灯火如星满地流。但怪传呼杀风景,岂知禅客夜相投。”自此杀风景之语颇著于世。

王安石在金陵时,蒋之奇(字颖叔)去拜访他,驺人(马夫)引马开道声音挺好听。于是王安石取“松下喝道”之意,作诗可玩笑,题目叫《戏示蒋颖叔》。

二、看花泪下

看花而落泪,自然是看花人心中有感,因之悲哀。原因不一。

王维有《息夫人》诗云: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息夫人以一己之身换息国免遭涂炭,被迫嫁入楚国,眼前有花,心中有怨。

杜甫亦有《春望》诗云: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心中是家国衰亡的感受,自然不会用花前月下的美好心情了。

李商隐自己也有《天涯》诗自伤身世: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
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三、斫却垂杨

诗经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王维《渭城曲》云: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古人有折柳送别的风俗,因此古诗词中杨柳是最常见的意象,常常表示惜别和相思之意。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中,描述了一个门前有柳的隐逸诗人的风姿。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晁补之学陶渊明,作《摸鱼儿·东皋寓居》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江浦。东皋嘉雨新痕涨,沙觜鹭来鸥聚。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无人独舞。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酒尽未能去。
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弓刀千骑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

元朝马臻有《春日閒居》诗云:数峰青处敞萧斋,自斫杨枝傍水栽。此处的斫杨是为了栽杨。如《水浒传》鲁智深倒拔垂杨柳,自是煞风景的粗人。

四、花下晒裩

在花间晒裤子,也是大煞风景。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中,写过阮咸晒裤子的趣事 :

“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褌(kūn,裤子)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

北边的族人晒绫罗绸缎,南边的阮咸比较穷,也拿了个大竹竿挂了自己的一条肥裤子晒晒。还风趣地说,自己也是俗人,免不了跟风。

不过阮咸没有在花下晒裤子。

五、游春重载

杜甫丽人行诗云: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这首描写杨国忠兄妹曲江春游的诗,可谓“游春重载”的典型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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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步行将军

将军不骑马,如何显示将军的风姿呢?

纵使百万军中取上将头颅的名将,进宫面圣的时候,也要步行。鸟尽弓藏以后,力过大功的将军也要收敛锋芒才能安稳于官场。更何况,还有不少落魄的老兵老将晚景凄凉呢?

最煞风景的将军遭遇,可能就是飞将军李广了吧。《史记·李将军列传》:

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閒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

李商隐《旧将军》诗云:

云台高议正纷纷,谁定当时荡寇勋。
日暮灞陵原上猎,李将军是故将军。

对李广来说,煞风景不是是否步行,而是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七、花架下养鸡鸭

元稹《寒食夜》诗云:

红染桃花雪压梨,玲珑鸡子斗赢时。
今年不是明寒食,暗地鞦韆别有期。

清明寒食节日间,桃花梨花盛开,花间荡秋千、斗鸡等活动是当时的风俗习惯。斗鸡是很多贵公子喜欢玩的把戏,盛唐时期王勃就因为陪皇子玩斗鸡作文而获罪。

赫赫,斗鸡不俗,但是李商隐说,花下养鸡鸭就俗了。

李白《桃源》诗云:

昔日狂秦事可嗟,直驱鸡犬入桃花。
至今不出烟溪口,万古潺湲二水斜。

陶渊明躬耕陇亩,想必花下养鸡鸭的事情,应该很正常吧。

八、月下把火

李白《月下独酌》诗云: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花间不应该养鸡鸭,不应该泪下,不应该晒裤子,应该饮酒赏月,这才是文人的风度。苏轼《水调歌头》词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但是月下把火似乎有些煞风景了。其实也有人喜欢月下点火,辛弃疾《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词云: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九、石笋系马

李白《题楼山石笋 》:

石笋如卓笔,县之山之巅。
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

李商隐说的石笋,或许是位于溶洞洞底的碳酸钙石灰岩(钟乳石滴下来形成的尖锥体),这本是优美的景致,古人用来系马却是煞风景,但是也未尝不可。但是如今钟乳石可是受保护的。

李白笔下的石笋,是挺直向天的石峰。这个恐怕会比较高大,没有办法系马。

朱庆馀《河亭》诗云:

孤亭临绝岸,猿鸟识幽蹊。
花落曾谁到,诗成独未题。
潮痕经雨在,石笋与杉齐。
谢守便登陟,秋来屐齿低。

石笋与杉齐,和树一样高。

十、苔上铺席

北宋赵抃《和沈太博会春晚归 》诗云:

未醉樽前未可归,青春九十日芳菲。
名园一夜狂风雨,苔上残花点绿衣。

叶绍翁《游园不值》诗云: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唐无名氏《平盖山 》诗云:

平盖山高古木疏,昔人曾此筑仙居。
井通八角寒泉涌,观毁三清劫火馀。
洗墨池边丹灶冷,系龙岩畔石潭虚。
吟成独坐荒苔上,閒看蜗牛学篆书。

诗人行走于青苔之上,赏落花于苔之上,青苔如果铺上了席子,青苔对于诗人来说,这种景致和诗意就没有了。

十一、果园种莱

北宋 · 郭祥正《劝君归示南康太守吴子正》诗云:

劝君归,腰下悬金禄及儿。
家有良田秫稻肥,种菜结实栗与梨。
江山满目烟云披,长年之乐吾无羁。

种菜结实栗与梨,种菜和种果树并不矛盾。

只是果园春来桃李花开的时候,花前月下是一块菜地,似乎略失风雅。不过,温饱没有解决的情况下,种菜种粮食又何尝不可呢?

结束语

李商隐的煞风景,还有 背山起高楼、妓筵说俗事。起高楼是为了登高望远,背山也没有什么不好,面山可以看风景,也不错。高楼前后有窗,看山望远都不耽误最好。

妓筵说俗事,有点道貌岸然了,何谓俗事,风月场所非风流之事都是俗事。唐宋的官员可以去,今天的官员可不能去了,还是老老实实作俗事吧。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很多古人引用了《西清诗话》记载李商隐的煞风景。这个版本有些不同,如:清泉濯足、花上晒裈、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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