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诗人韩偓常常有意识地以画景入诗,曾说:“景状入诗兼入画”(《冬日》)、“入意云山输画匠”(《格卑》)。虽然说这个作法流传很广,影响也十分巨大,但是对于“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说,还是值得商榷一下,毕竟两者仍然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

画而有形,予人目标明确的欣赏,更多的是作画者所表现的,想象余地已经十分狭小。而反观诗之无形,意境深妙,字里行间留白甚多,可以更大地扩展欣赏者的想象空间。前者带有非常明显的“自我性”,后者虽然也有“自我意识”,但却极大地彰显着欣赏者自身的体悟,更具有高妙的审美艺术渲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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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偓,一称韩渥(842年—923年),字致尧,又作致光、致元,小字冬郎,自号玉山樵人,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著名诗人李商隐是他的姨父,曾写诗称其“雏凤清于老凤声”。他虽被人称作晚唐时代的“一代诗宗”,却因其早年多作“艳词丽句”而遭人诟病,后来者多不言其诗,是真正的诗名不盛,才情过人的典型人物。

《醉着》
【唐】韩偓
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
渔翁醉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

题目《醉着》,喝酒过多致醉后,对身边发生事情一无所知。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也是一个让人无法想通的举止,似乎所有的生活烦恼都想跟随烈酒,化作烟云沁入心脾,却不料“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那些没有扑灭的,全部气势汹汹地来临,只在早与晚。

“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诗人写远观之景致。在这里,万里不是具体数值,而是极言描写对象的范围其大,清江流域之广大,天空高邃之远大。同样的,一村也并非实数,而是彰显着平野的广阔和村落的延续。诗句内的“清江”、“天”、“桑柘”和“烟”,恰到好处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幅清新明朗的“江天村烟图”。

前一句中两个“万里”,博大绵延的范围于是成倍增长,“清江”之无限,仿佛亘古流淌不休,而“天”之空旷,永恒高远天意难问。与这种宏伟对照的,是后一句中两个“一村”,似乎蓦然从边缘无涯缩回到狭小有序,“桑柘”之成片,“烟”炊之盘旋,充满着生活气息,不像前面显露出来的毫无生气与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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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大与渺小,神性和人性,正是在如此参数相差极大的对比之下,两者截然不同的态度被昭然若揭于眼前,前者代表着变幻莫测的自然,后者昭示着蓬勃生机的人世。自然风情与俗世人情,并非对立的事物,反而总是一直积极尝试着亲密结合,展示着更多具有风俗画般的多姿多彩,惹人神往。

“渔翁醉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诗人细腻刻画近景。江上渔船横卧岸边,四下静寂,没有人声打扰,船上渔翁因为酒醉,憨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了中午时分,渔翁才被一阵冷意惊醒,来到船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雪悄然飘落,纷纷扬扬,已经厚实地盖满了整艘渔船。“雪满船”三字,往外透露着不知名的寒意。

在前面两句里隐藏着诗人神化自然,美化人世的想法,是不经意之间透露的。无论是生生不息的清江和辽阔无垠的天宇,抑或是青葱翠绿的桑柘和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一切都只是美妙而又奇特的背景,单单为了衬托接下来的叙述。在这样奇妙的环境里,诗人不得不显示出自己的真正用意。

是的,诗人就像一名技术高明的摄影师,先用一个广角镜头充分展示着一副阔大而幽远的背景,然后再用似乎突兀却非常自然又巧妙的镜头,慢慢地接近框架内部的中心雕琢着、刻画着。渔翁的醉态纤毫毕现,诗人并没有刻意地去描绘一番,然而背后发生的事情,仅仅留白就足够令人遐想。

柳宗元曾有名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把一个人郁郁不得志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冷意浸入骨髓。如果拿来与本诗对照观看,此处的“渔翁”形象与柳宗元笔下的“钓翁”形象,两者何其相似,真正会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巨大失落感。

诗人根本没有必要去刻意用典,却不由自主地令人往典故上靠拢,比如那个与屈原相互问答的渔翁:“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孺子歌》)。此种情怀,颇令人怀疑渔翁自带着一副神奇的光环。不过,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豁达,的确是看透世相之后的风姿。这是岁月的沉淀,骗不得人,他人也轻易伪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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