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运锬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所在的13军38师114团到重庆进行国防施工,战友范月富突遇崩塌壮烈牺牲。因我是城口人,又在营部工作,部队委派我去做烈属善后工作。

历经坎坷,料理完范月富母亲的相关工作后,经明通公社、城口县武装部电话请示,我所在部队同意我暂时回家去作临时性的休息治疗。在明通公社住宿了一夜,次日清晨,我带病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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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中的群山

在烈日和酷暑下,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痛苦。特别是那七十二道脚不干的燕子河,我摇摇晃晃,几次差点跌倒在湍急的河流中。想到阔别多年的家园和孤独年迈的母亲,自己虽然归心似箭,但因病体难支,又不得不望家兴叹、仰天而歌:抱病省亲归,艰难何巍巍。山径磨破足,激流摧腰腿。游子盼还乡,思母双泪垂……

本文作者肖运锬当年的老家

经过一天艰难地挣扎、跋涉,黄昏时刻,我终于走到了自家的院坝里。在如血夕阳的辉映下,一位年迈的老人正背对着我,弯着腰,低着头,用她那枯瘦的双手,吃力地在洗涤着衣物。我默默地站在那里仔细端详:她那花白的头发干枯而略显蓬乱,枯瘦的身躯在晚风中颤颤巍巍,带着布丁的蓝布衣服已经洗得发白,却很干净,洗衣服的动作是那么缓慢而熟练。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母亲吗?

看到母亲拖着羸弱的身躯,还在为生活而艰难地劳作,我的泪水止不住,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妈妈——”我满心酸楚地喊了一声。妈妈回头怯生生地望着我,面部毫无表情。“你、你是哪个?”妈妈怔怔地望着我。显然,年老眼花的母亲一时还没有认出她这个穿着军装的儿子。

“妈妈,我是你的儿子锬,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急忙走到母亲面前,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儿子。母亲瑟瑟缩缩地伸出松树皮一般粗糙的双手,想用抚摸脸庞的方式来确认,但很快又把手缩了回去。我知道,她是不敢相信自己昏花的眼睛。

我拉着母亲的手,让她抚摸我的脸庞。她抖抖颤颤地边摸边说:“孩子,你不是当兵去了吗?怎么变得这样面黄肌瘦了啊!”说着,止不住的眼泪,从那苍老的脸庞上簌簌地流了下来。看到母亲那饱经沧桑的面孔,我不忍心说出自己因公受伤致病的情况,几度让一串串酸楚的忧伤滑过脑海,最终停止在欲言又止的嘴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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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肖运锬(前排左一)少年时代与父母兄弟姐妹合影

回家之后,妈妈和家人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参军离开城口时,悄悄给我的挂包塞花手帕的女生,这时已经是一所乡村小学的教师,她也主动来到我家,热情周到地关心照顾我。并提出:为了更为方便地照顾我,愿意马上与我结婚。

此时,我是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没有结婚成家的人,这也是母亲最大的一块心病。所以,母亲和亲人们都竭力想促成此事。我想:自己现在身体如此糟糕,部队是不可能长期留下了。但复员回乡后,一无体力劳动资本,二无安身立命的工作,而且还要长期医病养伤,我能拿什么来养家糊口呢?所以,我不能同意结婚这件事。殊不知,这个女生却毫不介意,反而苦口婆心地劝解我说:“别担心,即使你以后真的丧失了劳动能力,我也能够养活你。你不知道,我已经悄悄等你四年多了,我们还是结婚吧!”我从内心很是感激这位对我怀有深情厚爱的女生,但还是无法接受将来被她养活的生活,所以还是谢绝了这个女生的建议。

乡村女教师(资料照)

休息治疗了三四天,我的病情稍有缓解。因为酷爱自己的军旅生涯,我又不顾亲人们的一再劝阻,坚持要带病返回部队。临走的那一天早上,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整理好我的行囊,颤颤巍巍地牵着我的手出了家门,嘴里不停地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好好保重身体,有机会常回家看看……走出院坝,经过田间小路,都走出好几百米远了,母亲还是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不放,好像害怕我突然就无影无踪地消失在天外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一般。我再三劝阻母亲不要再送了,无奈,母亲只好在一个高高的土坎边停了下来,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我的手,浑浊的双眼饱含着泪水。我的心“唰”地一下沉了下来,止不住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了出来。为了不让母亲看到我难过的样子,我急忙转身向前走去。

走过了两三百米远的田湾,我回过头去一看,母亲还站在那高高的土坎上,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飘飞着,蓬乱着。她一手擦着眼泪,一手向我挥舞着,我的泪水又簌簌地流了下来,心里像锥子在扎一样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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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天两夜的艰难跋涉,我又回到了城口县城。那时,城口通向外界只有唯一一条途径四川万源的独路,而且其中双河到万源这段漫长而艰险的路,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铁道兵采伐木材时留下的便道。城口每天对外只发一班车,所以当我到达时,次日出城口的客车票早已卖完。为了不耽误归队时间,我便千方百计地托人找关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货车司机,同意收25元钱,次日带我到万源。

第二天拂晓,我便坐上火车出发了。当货车喘息颠簸着,行至白芷山半山腰一个巨大的“之”字拐时,突然听到远处“砰隆——”一声巨响,接着就是“轰轰隆隆——”的跌落滚动声和呼爹叫娘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司机探头往外一看,大喊一声“妈耶——糟了——”立即停下车来。我跳下车来举目一望,在“之”拐的另一边约摸四五里之外,一辆汽车翻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见谷底冒着滚滚浓烟而不见车辆踪影。我正拔腿要往回跑,司机大吼一声“站住——你要干什么?”我说:“去救人啦!”

远观坠崖之地

司机愤怒地说:“幼稚,这么远的路,那么高的悬崖,你以为你是解放军就能去得了吗?再说,这巴掌宽的路,我们的车也倒不回去!”我说:“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不管吗?”司机缓和了口气说:“只有让后面的车给县里报信,县里派消防队和120来才有用。你看,站在那边路上的人,他们谁下得去?别瞎折腾了,快上车走!”我怔怔地望着那车坠落的地方,深知即使我跑过去了,也无济于事,但心里却像刀扎一般难受。举目遥望那车辆坠落之地,心里悲伤而又无可奈何地挽而歌之:

长叹蜀道似蛮荒,故园世代苦守望。

岩下何人收白骨,家眷嚎啕招魂葬!